引子：《达那伊得斯姐妹》又名《无底水缸》
埃及王有两个孪生儿子达纳俄斯兄弟。兄有５０个女儿，弟有５０个儿子，弟要兄的５０个女儿嫁给自己５０个儿子。在新婚之夜，达纳伊德斯姐妹各自杀死了丈夫。神为了惩罚她们，就设了一只水缸，罚她们往里注水，水满则罚止，但水缸永注不满。
王瑗欢站在大落地窗前，俯瞰了一眼对面的朝阳公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棕榈泉国际公寓能称得上都市女青年买房的终极妄想，要给这里一砖一瓦，一园一景标价的话，单位是普通人的辈子。
“程小姐，用这个作为结婚份子钱，手笔太大了吧。”王瑗欢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职业化的虚张声势。
“不大，谁让珊珊是我最好的闺蜜。”程露嗓音洪亮，洋溢着巴塞罗那海滩上的阳光味儿，“我可是一得知消息，就火速从意大利回来了。”
她小麦色紧致的皮肤在黄色度假裙里不安地摩擦着，像是随时要把那两片不富余的布挣破了跳出来似的。
王瑗欢会意地笑了笑，是得知消息，而不是收到邀请。
仆人端上来两杯茶，程露还在倒腾放在厅角的黑胶唱片机，她娇俏地抬起了左脚，好像随时准备在音符蹦出来的一刻，单脚旋转着跳回客厅，可这唱片机今天哑了，任她怎么摆弄都发不出一点声响。
在她身体几乎失衡的瞬间，她不耐烦地用左脚的拇指挠了挠右腿的腿肚，突兀地在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两道划痕。
王瑗欢眼尖地捕捉到了，不由蹙起了眉，她有时不明白接近三十岁的女人对于少女感近乎虔诚的执着。
王瑗欢喝了口茶，尽量让自己心里一念不生，转回正题：“那么，你想让我用几分力气替你闺蜜鉴情？”
程露的大手笔，就是给闺蜜高珊珊购买鉴情服务。
听到王瑗欢的询问，程露没有直接回答，她回过头，又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王瑗欢一番，第一眼看到她时没觉得多惊艳，穿着一身素色衣服，显得有些寡淡。
此刻再看，她端坐在沙发上，左手随意地搭着靠枕，修长的指甲盖在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地一缕阳光下显得剔透，时而拢一拢额前的碎发，那种不言而喻的精致感又攀爬进了每根头发丝儿里。
在这间装修奢华的欧式会客厅里，随处陈列着一些装点门面的艺术品，在她正后方的就是一幅约翰·威廉姆《达纳伊德斯姐妹》的仿品。
可即便在这样装饰的围攻下，只一杯茶的功夫，她那一身毫无攻击性的装扮就成了这满屋里最抓人的东西。
这次轮到程露皱了眉，这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呢，是她用一根食指把茶杯往茶几上推的瞬间，还是她把蓝色靠枕朝柔软的腰肢上垫的瞬间？
程露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她的眉毛蓄到最紧时忽然大大地舒展开来，找这个女人鉴情作为送给她闺蜜的结婚大礼，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王瑗欢歪了歪头，有些无奈地询问她，看够了没有？
程露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冒犯了别人，她轻盈地蹦回沙发对面，更近地端详着
王瑗欢的脸：“你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做鉴情师？”
王瑗欢莞尔一笑：“是好看不能做鉴情师，还是鉴情师不能好看？”
程露知道她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追问道：“你有更大的野心对不对？你在寻找一个终极目标。”
王瑗欢觉得程露像极了她的一个堂姐，在王瑗欢的父亲没有离世，家里没有落魄之前，那个堂姐会把她的一切努力，比如学舞蹈，学二外，钻研时尚归结于对未来某个庞大目标的野心。
见她不说话，程露觉得她默认了，露出沾沾自喜的笑，而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就好。”
客厅的幕布缓缓拉开，巨大的屏幕上投影着高珊珊未婚夫彭远的资料。
档案第一页上，只有彭远的一张海滩冲浪照片，他戴着墨镜，腹肌抢眼，图片旁还特地用标签标注了他身高体重三维，乍一看以为是网站上冲浪用品的模特图。
王瑗欢对着满屏无效信息恹恹地眨了眨眼，余光却瞥见程露故意打量着她的反应，她不由觉得好笑，故意说道：“调研挺精细啊，这是彭先生家体育品牌的商品页吧？”
程露脸色沉了沉，快速调到了下一页：“他是RichFan奢侈礼宾服务公司的老总。”
第二页的信息和她的话一样，简练地不能再简练，程露是有意要看往王瑗欢懂不懂行。
奢侈礼宾服务公司听起来很玄乎，其实就是作为中间人的角色，向会员提供有很强稀缺性的高端服务资源。
说白了，你成了礼宾公司会员，他们可以帮你搞些限量版的设计师手袋，全球各大高端活动的VIP入场券，还有极少数顶尖的礼宾公司能提供一些极致奢华体验，比如安排你乘着和平号潜水艇去大西洋的海底参观泰坦尼克号的残骸。
王瑗欢上一次接触礼宾服务就是后者，梁世域的一个朋友带他们去了一个私人晚宴，安排了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手在一旁演唱，虽说稀缺程度仅次于跟巴菲特吃顿午饭，不过那顿饭吃得王瑗欢嗓子眼儿都疼，至今记忆犹新。
王瑗欢自然不屑于故意把这些说出来杀程露威风，只不咸不淡地问道：“这家服务对象主要是网红吧？”
程露被问得措手不及，简单“嗯”了一声。
国内礼宾真正服务于高端人群的屈指可数，那些打着服务高端人群名号的，其实主要客户群都是网红。
流水的网红里，一年一大半都能参加什么高端酒会，时尚盛典，入场券可能就是从这种中间机构搞来的。
“我没说错的话，公司应该还做礼服妆造专车服务吧？”
程露极力控制着表情，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又一个“嗯”，这么一来等于承认了这家礼宾公司是处于鄙视链中下端的网红盈利模式。
得到肯定答复，王瑗欢毫不遮掩地在电子笔记本上写下“网红经济”四个字，示意程露继续讲下去。
程露被她反客为主，只能顺着她的节奏，把自己和闺蜜高珊珊的姐妹情事无巨细地数了一遍，末了还一再强调，高珊珊是个大大咧咧的北京女孩，自己是深怕她所托非人，才买了这项服务。
王瑗欢一直摆出愿闻其详，含笑不语的模样，直到最后谈到钱的时候，才铆足了劲儿狮子大开口。
听到那个数字，程露只是笑笑，直接就把首款打了过去，王瑗欢看到到账提示，收到的钱竟然比她要的还多百分之二十。
程露经过刚才那番，不至于还看不出王瑗欢是个世故老辣的，便忽然冒出一句：“听懂了吗？”
王瑗欢一怔，很快就明白了，先前她问程露，你想让我用几分力气替你闺蜜鉴情？所以程露的回答是，百分之一百二十。
王瑗欢笑得不加掩饰了，来了这两个小时，就得了这么一句实话。
在她拎包要走的时候，程露又叫住了她：“安小姐应该是懂规矩的，不管事情成不成，结束后你都要离开彭远的生活。”
王瑗欢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她瞥了一眼厅角上个世纪收藏级的黑胶唱片机，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种老式机子和现在的不太一样，你把唱针跟唱臂装反了，它当然没有声音了，程小姐。”说罢她微微扬起下巴，把“听懂了吗”四个字甩回了程露脸上。
程露的咬肌从她并不丰腴的脸颊上凸起来，而后被她翘起嘴角荡漾开的一点皮肉遮掩了过去。
程露自问见过世面，艺术时尚领域也颇有见地，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跟王瑗欢比起来，她是小巫见大巫。
王瑗欢是在告诉她，鉴情结束，会是彭远离不开她。
程露面露讥笑，她最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王瑗欢上车后，点开郭姐的语音留言。
“高珊珊和程露都毕业于第一外国语学院，在学校时是形影不离的好闺蜜，大四那年，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来往了，后来程露出国，高珊珊进了一家跨国贸易公司，四五年后，程露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是个知名旅拍博主。高珊珊还在那家公司当小主管。”
即便郭姐的声音一向毫无感情，王瑗欢还是敏锐地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读出她对高珊珊境况不如昔日姐妹的定论。
任谁看起来，程露都是因为不如自己的高珊珊找到了新贵而心生嫉妒，想要设计拆散。
但王瑗欢不这么认为，她记得刚才一闪而过的某张PPT里，写着彭远是国传大学的，就在第一外国语大学对面，他比高珊珊大两届，是毕业后因为跨国项目才认识彼此，到现在谈了五年，准备结婚。
那程露和彭远呢，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郭姐，给我查查程露和彭远的关系。”
富源山庄门口，一身黑衣的王瑗欢和门口的黑压压的一片豪车融为一体，已经到了入场的最后时间，她才急匆匆地赶来。
“您好小姐，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王瑗欢原本看向远处的眼神顿时收了回来，蜈蚣腿一样密集的睫毛在厚重刘海的衬托下更加阴森，琥珀色的美瞳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非人的戾气，她从包里把邀请函递了上去，送上一个笑脸。
那接待人员被这笑惊了个寒颤，朝邀请函上扫了一眼，上面写着：《人物周刊》时尚部女主编安冉，接待员赶紧做出请的姿势。
王瑗欢讪讪收起笑意，踩着她的黑色驴蹄子远去，她在心里腹诽起齐墨，告诉他这次是个时尚主编，他怎么直接把她弄得像个古墓里爬出来的丧尸。
走了几步进到了内厅，王瑗欢朝四邻八座的妖魔鬼怪看了一眼，不由咽了咽口水，感激齐墨手下留情。
CM年度盛典一直是商业和时尚名流每年要出席的活动，早年这个活动商业属性更强，正式举办的前两天还会有招标会，商业论坛，行业趋势交流会，在业内颇具权威。
也正因为这样，多少跟时尚沾点边的网红博主也想来蹭个红毯热度，CM近几年换了掌门人，也倾向于朝流行文化这块偏移，所以这满目望去，都是这样的乱象。
王瑗欢留心观察着里面的几种人，彭远属于商业新贵，跟一些投资人都坐在东边的VIP区，中间最显眼的地方，乐此不疲地拍照的，都是那些博眼球的，靠后一点的区域，就是媒体区。
王瑗欢入座后，颁奖典礼已经开始了，各路年度人物走红毯，领奖，闪光灯一刻也不停歇，她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玩偶。
终于听到RichFan公司名字，王瑗欢才抬起头看向红毯，彭远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挽着一位年长的女士一起走红毯。
旁边四五个闲不住的媒体记者聊起了八卦。
羊毛卷的女人酸溜溜地说：“多少人想跟彭远一起走红毯，人家每次都只邀请房女士做他的女伴。”
“啊？看着年纪挺大了啊。”
“你想什么呢，这位房女士是有名的地产大鳄，当年在彭远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他，所以这彭远成名后，一直对她敬爱有加。”
“哟，真看不出来，都说彭远是个狠角色呢。”
“彭先生看着挺儒雅绅士的呀，怎么就狠了？”
“我说你们入行也一年多了，怎么这种人物的背景都不搞搞清楚，怎么在媒体行业混。”羊毛卷拿足了前辈的腔调，拢了拢头发，这才说起来：“据说当年他公司刚起来的时候，有竞争对手搞他，弄了一批假货到他的仓库里，再举报他仿制奢侈品，差点把他弄进去。”
“啊！”知道这件事的和不知道这件事的一齐惊叫了起来，王瑗欢也是很不明白，彭远就好端端站在前面，值得一惊一乍的点在哪儿。
“当时他脱难后没有说什么，谁知过了三年，设局的人因为非法交易，被端了，被抓时还大喊着等查明真相被放出来，要找彭远报仇呢，只不过啊，他自己现在还在牢里待着。”
“哇~彭老板还是个重情重义的狠角色，啊哟这也太苏了。”几个女编辑笑作一团，脸颊潮红。
王瑗欢嘴角僵了僵，从小到大，她就不太能理解“苏点”这个词，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离这儿得有一百来米的彭远，是用了什么生化武器，才把该死的魅力投射到了这一窝。
台上的彭远简单说了几句，领了奖杯就准备下台，猝不及防地，坐在前两排的网红博主们纷纷转过头来，拿着手机一顿狂拍，就为了拍出一张跟彭远的合照。
在那一众美艳不可方物的网红博主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转过头来，她穿着大露背装，两块翼状肩胛骨立在脊骨两侧，有种耸人的美感。
拿铁质感的小麦色肌肤让王瑗欢瞬间认出了她：程露。
正在休息室里闭目养神的彭远，已经换上了一套休闲的亚麻西装，看起来颇有种身在商场风云中，心在田园野鹤间的感觉。
流水的盛典还在进行着，外场一刻都没有安静过，主持人的声音跳跃在各种掌声之间，形成了一种令人麻木的环境音。
他吩咐助理阿成来点音乐，阿成跟着彭远好多年了，熟知他的喜好，播放了他最喜欢的古典歌单，第一首就是萨利耶里的《达纳伊德斯姐妹》。
阿成看他心情不错，就问：“彭先生，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们这么喜欢古典音乐。”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音乐，比古典音乐在情绪上更具攻击性。”彭远的手指有节律地敲着椅背。
“就这还攻击性？我怎么感觉古典音乐听着总感觉软绵绵的，就拿这首来说吧，有时候听着阴森森地，不得劲。”
彭远被助理实诚的话逗笑了，他坐起来，跟助理讲：“古希腊神话里有三项最令人绝望的刑法，被用来对付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分别是西西弗斯的苦役、达纳伊德斯姐妹的水桶、坦塔罗斯的惩罚。这首曲子，就叫《达纳伊德斯姐妹》，讲的是一群女人被判处往一个永远不会被注满的水缸里倒水，倒满才能停止处罚。”
“啊？她们做了什么要被处以这样的刑罚？”
古典乐曲恰好到了高潮之处，彭远戴着订婚戒指的手跟着节奏指挥起来，一直等这段高潮过去，他才说：“新婚之夜，杀死自己的丈夫。”
门外传来敲门声，助理露出狐疑的表情，门刚打开一条缝，穿着大露背装的程露就像蛇妖一样游了进来，助理正要赶人，程露已经把手包扔到彭远旁边的座位上。
“你先出去吧，阿成。”
助理一离开，程露就朝着彭远扑了上来，双腿分开，跨跪坐在他的腿上，戴满了戒指的手一刻不停地在他的脖颈上抚摸。
彭远抗拒地推开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程露不甘心，再黏上来，两人纠缠着，扭打到了墙角，灯的开关被程露半是无心，半是有意地按掉了。
一片黑暗之中，程露更加肆无忌惮，一遍遍强吻着彭远，她坚信他还对她有感觉，只是因为这些年的种种，他把这份感情封闭了起来。
程露的声音渐渐颤抖：“远，你摸摸我的背，你说过你喜欢我的脊柱，你想每晚数着我的每一个骨节入睡。”
彭远不作回应，被动地接受着她的侵入，却始终不肯摸一摸她，程露渐渐急促，她的吻都湿润了，像个无助的小动物，想要得到主人的爱抚。
而彭远在黑暗中冷得像一堵墙，程露撞得有多狠，自尊碎得就有多惨。
“你摸摸我好不好，我不能让它在没有你的每个夜里老去……”
黑暗中只有彭远的不耐烦的呼吸声，程露热情的攻势持续了三分钟，终于放弃了，她小声地啜泣着。
彭远把灯打开，程露被刺目的光源照到，迅速低了头，把脸藏在蓬松的头发里。而彭远根本没有看她，只是抚平了自己亚麻西装上的褶皱。
“彭远！我不相信你对我一定感觉都没有了！”
“我要结婚了，下月初三。”
“你少拿结婚搪塞我，你们一年前订婚的时候，你还不是在西班牙跟我约会，那时候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彭远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露，她竟然有脸主动跟自己提往事：“要翻陈年往事是吗？那不如我来说。七年前在学校的时候，你说想跟我一直走下去，未来要一起经营一家公司，我就把开公司设为我的人生目标。”
“五年前，在意大利，我好不容易成了N.K.O公司里唯一一个华人时尚总监，我向你求婚，你说觉得时候还没到，半年后，我接手了公司当年最豪的一笔西装高定订单，签完合同我才知道，我尊贵的客户要娶的人是你。”
“三年前，你从珊珊的动态上得知我跟她在一起，你大老远从国外跑回来，跟我哭诉，那时候我问过你，愿不愿意放弃婚姻，跟我在一起，你第二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一年前，我和珊珊订婚，你又追去了西班牙，胡搅蛮缠，非要说我是为了报复你才跟珊珊在一起，说我们俩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现在我要结婚了，你又出现是为了什么？”
程露哑口无言，掩面哭泣，还要再说，彭远打开了门，做出请客离开的姿势。
程露不甘心：“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辜负了你，你会娶高珊珊吗！”
“那要谢谢你帮我看清，珊珊这样的女孩更适合我。”
程露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没用，夺门而出，心里更是拿定主意，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走廊角落里，早就等在那里的王瑗欢摘下了监听耳机，原来接近三十的女人所谓刻意的少女感，都是对少女时代和青春过客的挽姿。
程露没走几步，就迎面看到了王瑗欢，后者当着程露的面，把贴在程露包上的录音头撕了下来。
“说说吧，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你……”程露气急，她没想到王瑗欢刚才就盯上了她，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录音头贴上去的。
“我不关心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在乎鉴情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其实干我们这行，只有百分之十的精力用在鉴情目标身上，还有百分之九十，都是用在和客户建立信任。说不说实话，取决于你。”
王瑗欢把现在的情况表露地很明确，程露咬紧牙关，不肯做出退让，王瑗欢也不紧逼，自己朝走廊尽头走去。
“等等！”
王瑗欢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程露喊道：“我雇你来，是想让你扮演过去的我！”
王瑗欢听到想听的话，这才笑意盎然，倒退着走了回来：“这就对了嘛，什么狗屁替闺蜜鉴情，时间紧急，立刻，马上，把你早年所有的视频资料，包括聚会小视频，公众场合发言，出席活动的资料，任何有你身影的视频资料全部都给我调过来。”
“你要这些干什么？”
王瑗欢一双手放在程露肩膀上，将她旋转了九十度，推到走廊一幅画面前，玻璃封层上正倒映着两个人的样子。
“看好了。”王瑗欢的头架在程露的肩膀上，她慢慢地调出了一种表情，几乎在程露眨眼的功夫，王瑗欢的脸变魔术一样和程露的有七八分相似，就像《画皮》里吃了人心的狐妖，程露惊出了声。
王瑗欢的嘴唇动也未动，在程露耳边细语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在模仿上，天赋更高。”
小休息室里，一百多G的视频源源不断输送到投影仪上，王瑗欢一动不动，脸被五颜六色的光晕笼罩了，她像一个AI被大数据写入程序一样，冰冷的面容不带任何情绪。
让她没想到的是，如今看起来富贵地有些俗气的程露，早年却是个很干净纯粹的女孩，喜欢穿日式休闲的衣服，皮肤也还不是现在的小麦色。
一段她生日的视频里，高珊珊也在旁边，蛋糕的烛光下年轻女孩的眼睛熠熠闪光。
高珊珊催促：“露露你快过来许生日愿望啊！”
“来啦来啦！”程露一双大长腿先跳进了屏幕里，等她盘腿坐下，盘着半高马尾，没有褪去婴儿肥的脸才出现在屏幕前，天鹅白丝绒蛋糕看起来都不如她软嫩。
她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主意：“我们别许愿了，不如对十年后的自己说一句话吧。”
“那我先来！”高珊珊抢先举起手，差点撞翻了桌上的蛋糕。
“哎呀你小心点哦，白天鹅翅膀都被巧克力沾黑了！”
高珊珊才不管她，对着屏幕大声说：“我是2012年的高珊珊，未来的高珊珊你好，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为你拥有完美的婚礼，给爸妈换了一套新房，还成了公司大领导！”
“你要不要脸啊高珊珊！”程露拿筷子敲桌子抗议。
“等会儿，我还没说完，最最最重要的是，你比我跟程露多做了十年的朋友！”
程露听完一阵尖叫，开心地原地打转，脚下没站稳，跌倒在高珊珊身上，趁机抱着她猛亲了一口。
白天鹅在桌子剧烈的晃荡下，终于一头栽进了巧克力酱里。
王瑗欢恍惚了，忽然觉得继续看下去是一种残忍，她把视频切换到第一外国语毕业典礼上的片段。
画面上，程露留着日式轻熟职场女性的发型，上台发言的时候，每个字说出来，都有种特别的坚定感。
这种感觉该怎么描述呢，即便王瑗欢不知道今时今地的程露过得怎么样，看这段视频，也会预感到未来的程露大有可为。
因为她准备好了。
总有人以为，成功的人会准备好一切通往成功所需要的能力，其实不是，他们是在踏上成功之路前，做好了牺牲一切换取里程的准备。
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年程露会抛弃彭远，跟一个大自己许多的富商在一起。
在看这些视频之前，王瑗欢倾向于程露是太放不下这段感情才胡搅蛮缠，看完之后，王瑗欢竟有些相信彭远还没有放下她。
王瑗欢把程露叫进来，倒回这段视频的开头，按下播放键，起身，走到屏幕面前，她凭着记忆复原程露的每一个动作，包括她说话时脸部肌肉的运动方式，以至于王瑗欢说出的声音，都和程露有几分相似。
站在一旁的程露已经看傻了，视频里的程露让她觉得陌生，而王瑗欢把那个程露演得活了过来，这让现在的程露有些毛骨悚然，也不由惊诧，为什么短短几年，她跟曾经的自己判若两人。
然而王瑗欢把她叫进来，是想把一个现实悖论展现在她面前：现在的程露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程露了，即便让鉴情师扮演曾经的她，引得彭远动心，最后也不能证明什么，这一切注定徒劳无功。
“我知道了，按照原计划进行。你先出去吧，我再待会儿。”
程露坐到了沙发上，任由五花八门的视频将她裹挟进了一个好像从未经历过的世界。
晚宴庄园后面的露天花园里，整个被装饰成西式晚宴，现场鲜切西班牙国宝级橡果喂养伊比利亚黑毛黑蹄猪后腿，搭配各种时令美味。旁边安排了比利时乐队演奏，留下参加的多是商界名流和重量级媒体。
彭远走到哪儿都能引得一帮人围上去，他游刃有余地应酬着，终于也疲乏了，找了个借口离开。
前一秒还在和媒体虚与委蛇的王瑗欢，下一秒已经抽身朝着庄园南边的玫瑰园走去。
彭远还在因为程露的突然出现心神不宁，一个人走着，不远处玫瑰丛里隐约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听着像是个女人在打电话。
“我是时尚部的主编，不是商业报的记者，为什么要让我采访他？”
“他跟时尚沾什么边？充其量也就是个时尚贩子。彭远这种人，您让小马，小林来采访不就行了吗？我还要花精力做女性觉醒的系列纪录片。”
王瑗欢装得有模有样，继续对着啥也没有的手机自说自话：“张总，您不能这样，时尚媒体权威性下滑就是因为大家都在在意内容之外的东西，虽然这个栏目目前不盈利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下期我请到了刘畅，刘畅您知道的，她在女性身体和时装的政治性这块很有见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阵长久的沉默，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不再克制声音，咆哮道：“你不能拿这种事做置换，我绝不可能采访……”
对面似乎挂断了，彭远也走到了她面前，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拿玫瑰丛撒气，手胡乱挥过去，被带刺的根茎划得直抽冷气。
她转过身来，正对上彭远，两人一同愣住。
两张正式初见的脸上分别写着“就是这个憨逼在骂我！”和“我骂的就是这个憨逼？”
“您好我是人物周刊时尚部主编非常希望能采访您。”三秒钟前说着绝不可能的女人，此时九十度鞠躬，把名片递到彭远面前。
彭远看着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骨的主编，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但却没有接过名片：“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王瑗欢心里暗叫糟糕，这招是效仿程露年轻时为了采访到一个心高气傲的设计师用的激将法，难道演过了？
正在她准备换其他计划的时候，晚宴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人群的尖叫，整片区域陷入了黑暗。
彭远赶忙打给了助理：“阿成，那边怎么样了。”
“先生，一盏外灯突然炸了，引得电路中断，站在附近的几个贵宾受了惊吓，房女士好像在那附近。”
彭远一听到房女士，二话不说朝那边跑去，王瑗欢也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事件，也赶紧跟过去。
二人刚走到晚宴区，就听到主持人在艰难地维持秩序：“大家不要慌，备用电力很快会供上，请站在原地不要动！”
他的呼吁声，被慌乱的人群盖了下去，停电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场子里的人受了惊，都不肯安静下来。
不少人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混乱的灯光中，王瑗欢看到了被撞倒在地的房女士。
“在那儿！”
彭远顺着她的手指看到房女士，当即就要过去，那边乱成一锅粥，王瑗欢有些担心。
她站的地方靠近乐台，忽然有了主意。她跳上了舞台，跟大提琴手说了两句，就把大提琴征用了过来。
人群里陆续传来尖叫声，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谁，乱七八糟攀扯不清的叫嚷声中，彭远拨开人群，艰难地朝着房女士的方向走去。
忽然所有人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安静下来，看向音乐来源的方向。
此刻大提琴里，正演奏着所有人都熟悉的音乐——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在这个音乐的魔力之下，每个人都习惯性立定，抬头，行注目礼。
电力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场内上百道目光齐齐看向了乐台上的王瑗欢。
人群里起初有种被戏弄了抱怨声，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像领笑员一样，引得所有人大笑。
一个西式庄园，西式晚宴上，有人用西洋乐器，演奏国歌镇住了场子！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让这场宴会变得意外难忘。
房女士没有大碍，只是脚腕受伤了，被搀扶到室内休息，王瑗欢下台的时候，彭远走到了她身边，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冉。”
“怎么写？”
“哦，安心的安，冉冉升起的冉。”
“嗯，倒有个安分柔软的名字。”
王瑗欢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地，这个三秒钟想出来的假名字，被他用来讽刺自己了。
见王瑗欢无动于衷，彭远实在看不下去了：“还不把名片给我？”
“哈？”
彭远又被她满脸蒙圈的状态逗笑了，解释道：“就当我们各取所需。”
王瑗欢伪装背后的从容被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攻破了，在这个设计好的故事里，她的所需是采访到彭远，跟领导交差，那么彭远的所需是什么？
直觉告诉她，彭远另有谋算，此时不表，是为了伺机而动。
她不安起来，脑海中回溯着放映室里看到的片段，但一时想不到破绽出在哪里，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彭远想要在她身上重温关于年轻程露的一切。
人已经走远，王瑗欢独自站在路灯下，空对着被拉得老长的影子。
她坐在无人的餐桌旁，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威士忌，熟悉的味道在喉腔里蔓延开来时，心境也逐渐荒凉起来。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些虚妄的念头恣意生长：假如有机会，让她和二十年前的梁世域相遇，那时的他刚高中毕业，没有沾过酒，没有招惹过女人，如果让她遇到那时的梁世域，王瑗欢恨恨地想，她要——
预定他的未来。
像他对她做的一样。
编者注：点击关注作者，及时收看后续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