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小说作者:七苓
【一】
春夜里,我站在在望仙楼上,半倚朱窗,抬眼便是朝元殿的方向,重重树影间透出点点的灯火。殿中传出击缶鸣钟,琴乐声声悠扬,我能想象大殿里歌姬起舞、莲步倩影的场景,大殿上方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大燕年轻的帝王,宝座两旁是鎏金竹节铜熏炉,升起袅袅轻烟。
听闻,几日前,陈国使臣前来,趁着大燕困于天灾久旱之忧,提议引水入燕来换我燕关东肥沃之地。
今夜,虽是皇上大宴,但群臣们都在隐晦曲折地商议陈国与燕国之事。陈国本东临燕国,若论国土民众,皆不及燕国之数,但其河湖众多,更有汎河从西北流向东南,贯穿全国,使得其每每都能免于大旱之苦。
凭大燕今日国力,完全有能力与陈国一较高下,且战役之后,大燕便有汎河可用,也不用再忧虑每年的旱季。
朝堂如今分为两派,国君一党主战,祖太后一党反对。反对者认为燕国的实力不足以保证大获全胜,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反倒得不偿失。况且两国交战最忌师出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此士气、胜算皆低人一等。沉思半晌,我感到无能为力,手握紧成拳又渐渐松开。
而我的阿驷呢?他一定忙于商讨外邦割地之请,疲于应付两国交好之事,不知可否有闲暇加餐饭,可否有好好休息。如今天下局势紧张,自我踏入燕皇宫嫁给他的那刻起,曾经言笑晏晏不谙世事的时光,便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都多了许多身不由己,难有当年的时时相伴。我不介意他忙于国事,但我在意他因国事而忧。
近来他总忧心忡忡,而我却无可奈何。叹一口气,我懒懒地把玩起身旁的弯牙匕首来,若是……一个念头闯入脑海将我吓了一跳,我赶忙说服自己忘干净,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所刻“入我相思门”的蝇头小楷,过往的回忆不断涌入脑海。
我低头看着指尖的蔻丹,鲜红透骨,经年不消,就像大婚那日的素红嫁衣。当时燕王有旨,迎巫祝嫦入宫,册封为长夫人,以安天下。
【二】
我便是巫祝嫦,古时事鬼事者为巫,祭主赞美者为祝,现主掌占卜祭祀,测国运,远罪疾。少时我以轻纱覆面,随师父周游列国,看着她为达官贵人或国君们占卦,每次师父都会收取百金作为报酬,之后便要我背着钱同她继续远游。
师父教诲过,世人皆道巫祝天赋异禀,上可接神,下可通鬼,所以作为一名巫祝,最重要的是要保持神秘感,不可轻易被人寻到踪迹。
然师父暮年之时,似是无力远行,遂隐居于燕陈交界之处的寒山脚下。对于前来占卜之人也是来者不拒,若碰上死缠烂打的君主,师父便告诉他们:“占卜数一则可,多则祸福无门,天机若透,则有伤命数,国运不寿。”之后便故作高深,沉默不语,吓得那些君主们立马噤声告辞,唯恐时运不济。
而今王室衰微,连年天灾,诸侯国割据为王,各国战台高筑,战事一触即发,百姓苦不堪言。师父尚未将所有的本事交给我,便仙逝了,我只学了师父六十四卦的皮毛,便依葫芦画瓢,以为人占卜为生。
我明白占卜之事,本为太极,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怎么说都对,怎么说又都无法全对,全凭占者语,全凭听者思。于是我见到好战的君主便劝其休养生息,切勿大动干戈,见到厌战的君主便劝其厉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
每次我拖着素白雪锻长锦衣,送他们离开寒山时,都要长吁一口气,其实我哪里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不过是有样学样,自天佑之罢了。但世人并不晓得师父已驾鹤西去,久而久之,传言盛行,都道那寒山有巫祝,晓天命时数,能占天下事。
我哪里管什么传闻,只顾在寒山乐得逍遥。直到盛夏那日,一切都变了。
【三】
来人是一位英姿挺拔、丰神俊朗的男子,那日他着一身墨色玄纹衣袍,露出暗金镂空飞龙镶边,头发以羊脂白玉簪束起。我正在屋里饮着梅子汤,他撩帘而入,听到响动,我从桌案上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明眸如水,却又透着些凌厉,也正望着我。
只那一眼,他便走进我心里。我想所谓情动,不过是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巫祝大人,驷承父君旨意,今日前来,只为大燕求一卦。”他恭敬地作揖道,语气却隐隐透出不悦和勉强。
原来是太子为讨父君欢心,不得不来啊。“承父君旨意?尔乃燕国太子?燕驷?”我按捺住胸腔里让人脸红的心跳,面不改色地一边嚼着他的话一边细细打量他。
“正是在下。”他直起身,顿了顿,欲言又止。
“占卦可以,不过……”
“驷明白巫祝占卜的规矩,这是五百金,请巫祝笑纳。”不等我说完,他便让随从打开锦盒。说罢他冷眼看我,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师父占卜尚且只收百金,这燕国倒是出手阔绰,难不成以为黄金越多占卜越吉利吗?还是我用铜钱占卜免不得染上了满身铜臭,让人瞧出来我这寒山巫祝乃贪财之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