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出殡那天,我以长子的名义和身份送他最后一程。
“爸爸,一路走好。”那天,我喊了他很多声爸爸,可他却再也听不见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多喊他几声了。
整理他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他留给母亲的东西:一本笔记本,一张存折和一张合照。
笔记本里记载的是他和母亲结婚后的生活琐事:今天母亲下班回来和他说了些什么话;昨天他陪母亲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明天要陪母亲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存折上是他把平时工资上交给母亲后遗留的零钱,说是要留给母亲养老。合照是他和母亲结婚时拍的。
我也在上面,在他们中间。
⑤
他走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书房里,母亲一坐就是一天。坐在他常坐的地方,看他看过的书,描摹他写过的字。回到卧房,搬出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摊开,叠好,再摊开,再叠好。
以前在南苑,从未听母亲对父亲说过“爱”字。说的最多的便是对父亲的怨愤与责备,“你整日整日在外边鬼混,可想过我们娘俩怎么过活?”
再婚后,母亲不再像从前那般为衣食住行操心了,却总把“先生”“先生”挂在嘴边。“今天先生想吃些什么?”“下午要下雨,先生出门记得带把伞。”“先生,最近公园里的花儿开得可艳了,咱们下午看看去。”
是的,母亲喊他“先生”。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这样称呼他。他喊母亲“太太”,也不分场合。
“他也是个福薄之人啊。”那是我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他的过去。
他原先也结过婚,是有过婚姻之人。但和母亲一样,婚姻不幸,受过伤。最是得不到幸福的人,最渴望幸福也最能感恩幸福。
所以说,他和母亲的结合,与其说是命运的眷顾,莫不如说是两个同样深深受过伤的人互舔伤口,惺惺相惜。
无论是哪样,他是幸福的,母亲也是知足的。如此,足矣。
⑥
他走后多年,母亲一直走不出来。
母亲在卧房里摆上佛像,整日跪坐在佛像前。我让她搬去和我一起住,她不肯。怎么说都说不动。
“我要留下来。这里才是我的家。”母亲说这里才是他和她的家。
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可是他不在的时候,陪伴她的却只有青灯古佛。
我劝不动她,只好时常回去看看她,陪陪她。
在这之后不久,母亲也走了,享年八十五岁。是我们家族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活到这么老的人。妻子开玩笑说这是因为爸爸在保佑她。
我想想也认为是如此。他没走完的生命,让母亲替她走完了。
按照母亲的遗愿,把他们合葬。他们沉睡的石碑前,白色桔梗花正含苞待放。这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花。
白色桔梗,永恒的爱。
⑦
我很少看见母亲笑,也没怎么看见她哭。
父亲骂她打她的时候,她忍着,没哭。和父亲离婚时,她笑了,没哭。带着包裹和我离开南苑时,她只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哭。
自我记事起,唯一亲眼看见母亲哭得比较厉害的有两回。第一回是和爸爸二次结婚的时候。最后一回是爸爸去世,永远离开她的时候。
难怪当初我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娶妈妈”时,他跟我说: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因为妈妈值得。
那会我还小,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我长大了,也懂了,可是他们也都不在了。
可惜他们相遇的太晚了,也可惜,在他们相遇的那天,她并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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