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小姨被学校派到了另一个偏远的县城里教课,小姨走得时候很坦然,只拿了一个手提包,背着画板便要离开。
走之前是母亲送的小姨,她告诉小姨如果有什么难受的随时要告诉她,不要自己一个人忍着。小姨告诉母亲,“放心吧,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难过呢?”说罢向母亲笑了笑,就那样潇洒的坐上了通往县城的汽车。
8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席原又站在了那家我们高中常去的小吃店。他向我说了很多话,在要离开之前,我紧紧抓住席原的手,哭着不让他走。可席原还是推开了我,径直走出了那家店。后来我一遍遍的在梦中惊醒,醒来后满脸的泪痕,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悔恨。
在小姨走之后没多久,席原来找我,我提议再去吃一次胡辣汤,他坐在店里小桌的另一边,求我帮他。
“佳音,马上要离校实习,我想告诉家里人我留在成都,为了不让我父亲起疑心,我希望你能帮我圆这个谎。”
“那你准备去哪呢?”
他偏过了头,“你说呢,佳音,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热腾腾的胡辣汤呛的我鼻头一酸,“你还是准备去找小姨对吗?放弃学校给你提供好的实习机会到那个偏僻的小县城里?”
他点点头,一向清澈的眼神竟多了几分坚定。
我眼中噙着泪,“席原,那个人为什么是小姨?”
“佳音,有些事是不需要原因的,就像你偏偏爱吃这陕西风味。”说完他用手扶了扶椅子,站了起来走出了那家店。
而他桌上那晚胡辣汤,他却一口未动,是啊,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依旧不喜欢吃。
席原的背影在我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渐行渐远,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08年5月,我正在寝室午休,突然感到床在剧烈的抖动,起初大家没当回事,可晃动越来越强,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地震了!
我起身便跑到了楼梯口,这个时候楼里一片混乱,楼里女孩子的尖叫声和走廊里落下地上的衣服和鞋子。大家就像后面有凶猛的怪兽追赶一样,疯狂的向出口逃去。
被死亡的恐惧夹杂着度过那段短暂又漫长的距离,由于楼层不高我很快跑了出去,奔出建筑物的时候,才双腿一软,瘫在了操场上,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时候依旧能感觉到从上而上的晃动,人群中有同学说着,这次地震肯定很严重,我拿出手机哆哆嗦嗦的想给父母拨通电话,却发现信号早已中断,连一条短信都发不出去。
很快老师们也到了操场,主任光着脚组织大家清点人数,以班级为单位坐在操场中等候。
这期间陆陆续续有家长来接学生,也有越来越多关于地震的消息传了进来。而在下午五点左右的有个家长来了告诉我们震中是汶川,那里沿山村镇的房屋全部倒塌,死伤无数。
我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小姨被派去的学校就是在汶川县!
绝望恐惧笼罩着整个校园,我坐在操场的空地上流着泪紧握手机,等待着信号的来临,那几个小时的煎熬,真如在人间炼狱一般。
终于夜里十一点,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好在家里一切平安,我疯狂的嘶吼着,“妈,小姨呢,小姨的电话打通了吗?”
母亲在电话那头哭得泣不成声,“你小姨的电话打不通,听说那边好多地方都成废墟,你外婆外公要去那边找你小姨,可现在路被封了,根本过不去……佳音,这到底该怎么办?”
“妈,你别急,小姨吉人自有天命,她那么善良一定不会出事的……”而这时的我突然想到一件更为严重的事,“席原,席原,快去救他……他在前不久去汶川找小姨了!”
那一夜余震不断,我双手合十一跪在操场上一遍遍的祈祷,小姨,席原,只要活着,你们活着就好。
9
第二天父亲冒着风险开车来接我,走出成都后,我开始意识到这次的灾难远比想象中严重。
街边的房屋有的坍塌,有的上面有着大的裂缝,街边上堵满了人。当时大批的部队和志愿者还没有进来,人们只能依靠着自己的力量自救。街上的手推车上运送着受伤的人们,他们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尘,露出血淋淋的被砸伤的伤口。
回到家我抱着外婆大哭,我们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小姨的音讯,不敢回到房子里,害怕着不断来临的余震。
接着便有消息陆续传到我们耳中,谁家的亲戚失踪,谁家的孩子被砸死,一个个曾经鲜活熟悉的人在几天之间就悄然消失了。
家里人不断的打着各个医院的电话,到处打听小姨的消息。席原的父亲也到了我家里,一起焦急的等待着。他看起来比平时憔悴的许多,泛红的眼睛,疲惫的脸颊,抖抖索索的手拿着手机不敢放下。
那天下午,依旧是毫无消息。
席原的父亲实在坐不住,他借了辆车要去汶川找席原,我跟在他身后,求他带我一起去。父母把我拦下,叫我不要胡闹,我父亲决定跟着席原的父亲一同去找他们的下落。
“佳音,你还小,你好好留在家。我就席原这一个儿子,他的命就是我的命。”说这话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看我,眼中闪着泪光,这个曾经不尽责任的男人似乎在那一刻感到了无比的悔恨与自责。
两天的等待,我们由最开始的哭泣开始慢慢变成麻木。
大雨过后,整个城市弥漫着消毒水与血腥的味道,那时我常看见一只黑色的乌鸦盘旋在房屋上空,不断发出阵阵的哀鸣,似乎在传达着一种不祥的预告。
后来终于有了小姨和席原的消息。
席原父亲赶到的时候,小姨他们居住的那栋小区因地震而塌方,因为是旧楼的缘故,坍塌的非常严重。
他们拼命喊着小姨和席原的名字,却得不到一丝回应。此时,在重重的水泥板之下,还有着其他同样等待救援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找到小姨和席原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席原用自己的臂弯保护着她,小姨蜷缩在她的怀抱里,他们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拉在了一起。
在席原的手里最后的草稿箱里还有一条未发出的给他父亲的短信—爸,如果我能活着出去,请同意我娶了佳期。
尾 声
地震过去十年后,我又一次回到了家乡。
在席原去世没多久,席原的父亲醺酒更加厉害,还是死在了酒精的魔爪下。但之前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席原的墓和小姨的墓并列在了一个墓园中。
我也到了当年小姨那个适婚年龄,却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我筹资开了一家福利机构,专门针对自闭和残障儿童,将时间和精力全部投入在公益事业中。
我像每年一样又捧了一大朵黄玫瑰放到了小姨和席原的墓前,黄玫瑰的话语代表着最诚意的致歉,希望获得原谅。
如果当时我没有将小姨和席原的照片发给席原的父亲,发到校园平台上,会不会小姨就不会去汶川,会不会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呢?
我闭上眼睛,小姨和席原的音容笑貌又一遍遍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们向我挥手,喊着我的名字,“佳音”“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