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开口提孩子的事儿,我也不提,什么孙子不孙子的,我现在还在意这个吗?
我只有点在意,小军叫不叫我一声爸。
他没叫那个东北人做爸,也不叫我吗?
他没叫,自始至终都没叫。他像个木头站在病床前,眼神躲闪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嘴里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前言不搭后语。
他一定在想,该说到哪里结束,该再说几句才能走。
他知道我就快死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我。
他知道我就快死了,也不跟我提提我有孙子了。
他知道我就快死了,也不叫我一声爸。
小军走了,给我留下了五百块钱。
他说他还会来看我,我知道的,他不会再来了。
二姐说得对,这兔崽子心真狼!
这一点倒是像我。
04
五百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了。可以买一百斤散装高粱酒,够我喝两个月了,那是我的最爱。
我一直在李寡妇家的小卖部里买酒喝,并不是因为她的酒好,她的酒与别家的散酒一样,都是兑了水的,别家卖五块钱一斤,她却非要多卖五毛钱。
我懒得揣下那找零的五毛硬币,每次买两斤,一天喝两斤,我就得睡一天,没空去大哥的村委会去闹,半年下来,少弄了不少补贴。
我找李寡妇评理,说她的酒掺了水,她倒不隐瞒,说掺了水是为大家好,纯度酒喝多了,早晚要喝死人。
娘儿屄的,给她嘴硬的,合着她倒成善人了。
我一个老光棍儿,她一个寡妇,我也硬着呢,我就问她需不需要我帮帮忙。
一晃下来,我们这互帮互助的关系已经有三年多了,应该是我表现还好,每斤酒里多出那五毛钱,她后来给抹了去,她希望我少喝点,别把身子掏空了,这样可以喝久一点,她也可以用我久一点。
这娘儿们,一张嘴净说实话,啥都是为我好。另一张嘴,却恨不得能我把我给活吞了。
二姐总在我面前大骂李寡妇是狐狸精,臭不要脸的,我不爱听,说她臭不要脸,我又算个啥。
我躲开二姐,偷偷又跑去李寡妇店里,实在是馋了,馋酒也馋人。我也不听那医生唠唠叨叨的,不能喝酒,多活十年我也不稀罕。
我现在不一样了,除了一对肝是硬的,哪哪儿都是软的了。看得出来李寡妇不高兴了,她努力陪着笑脸,一直嘟囔着要刮干净我手里的钱,让我戒酒。
我知道她那点心思,五百块钱我就都给了她。她要是再有点耐心,再会演一点,说不定我还想把房子给她呢。
05
痛快地喝了两斤高粱酒,我自己都感觉到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舒舒服服地睡下去,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淑芬——我的前妻,梦到小军——我的儿子,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娃,该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孙子。他们都在骂我,骂我不该把房子送给二姐的女儿金花。
他们骂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们,临了还是心里没他们。
我梦到大哥在呵斥我,那个东北人在笑我,大姐在哭,二姐一会哭一会偷笑,三婆又在问我:陈富啊,你儿子来看过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