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的灯光就照着你穿的豆绿色的裤子,豆粒样的汗珠就在你额上滚,
你裸着上身,小腹上的肉硬绷绷的,延伸上来的汗毛在豆绿色的裤子
上方森森的青。你不知道我给你扎针时也正自汗出如豆……
女人写到这儿时忽住笔不写了。
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当时,他还只是这八百座军州中一个普通的军汉,而初相识时,他连军汉都不是,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介亡命。可现在,他是坐在那宫里的天子了。位尊九五,彼此不啻于天人永隔。不管怎么说,他也算保住了一方平安吧?他那一杆哨棒,威震八百座军州,千里长途、义送京娘的传说也早已开始在那些早早颂圣的人们口中传唱了。
而自己是谁?不过是那个在人们口中出于道德的苛责而早已完美缢死的“京娘”罢了。
可她还是喜欢听那段人言人殊的“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他们唱的好像全都是实事,可其实也……全然不是。
她听他们说唱着:说唱道当年的殿前都检点,如今位尊九五的天子,原来跟他们一样,也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介草根。可他有义气,当年在真定二州奔走讨食间,于卖艺之场,救下了流亡弱女京娘。然后千里相送,竟要把那弱女子送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凤翔。一路上艰难困苦,可赵匡胤对那京娘始终以礼相待。其间有一段唱词却最是绮旎:千里相送义薄天,京娘怎不把郎羡?日儿升罢月儿高,京娘藉病展婀娇……
唱的却是京娘心里的变化——说千里相送途中,她已动情于那个草莽之人,于旅舍间深夜里乔病装娇,装做打起了摆子。一时冷一时又热,把个硬汉赵匡胤诓得忙乱了一宿,一时热起来双颊带赤,要赵匡胤为她脱衣脱得只剩一个肚兜儿,一时又冷起来浑身直战,重又要他代为穿衣。一夜折腾了无数次,可郎心似铁,妾意如绵,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当此之际,赵匡胤还是把持住了,始终以礼相待。直到送回老家,京娘无法,托父母与赵匡胤说明了委身相许的志愿,而赵匡胤却答道:“我千里相送,只为义气。如果说到以身相许,那分明是小瞧我了。”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
……直到他走出门去,京娘也一丈长绦吊死在了家中。
——那似乎全是的,又全然不是的。
不是之处只在于:她、没死。而当初,她之被救,是她要他救的。
……当时真州那个瓦肆间,他仗义出手,她就情愿不再自救,只等他救了。她是一个女子,漂泊他乡,冲州撞府,那种生涯也自凄凉。有个人救的感觉真好……只不过这些,都没有人知道。
她悔的也是这个啊!如果不是为怕担那“挟恩图报”的恶名,他和她……
京娘想到这儿,脸上不由就泛起一片红潮。
只为他救了她一次,那之后,她只怕救了他不下上十次了。可她就是无法与他直接对面。她只能暗地里将他随护。真正说起技击技业,他那草莽功夫较她来说未免太过莽撞了。
随着他地位日渐的升高,从一个军汉升为指挥,再到殿前都检点,再到眼下的天子之尊,她知道无望了。
这是一个乱世,这个乱世里,随便哪一段,都铺排不下她那一段小儿女的痴情。
第二章沆瀣
——屋顶似乎不对!
那女子一抬头,只见一丝丝肉眼几看不见的水汽正在那瓦缝之间咝咝地往下泻着。
乱世未平,房子简陋,屋顶本没有吊天棚。那女子扫眼之下,猛地一挺身,警觉之意与躯干里突然暴发的风湿之痛就一起发作起来,疼得她几乎呻吟出来。
她是一个江湖女子,谋划得早有退路。只见她身子一耸,攀梁揭瓦,人早已从那预先揭松了的瓦盖里冒到了屋顶上,几乎就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可屋顶瓦上,只见汴梁城漆漆地黑着。
一坊之内,飞脊走瓴,却未见人影。女人在屋顶上静了一静,望向那宫城方向,良久方说:“沆瀣使,躲躲闪闪算什么,来了你就出来吧!”
不远处,夜里阴沟间泛出的水汽似乎就凝了凝。渐渐的,一个人影在那里冒出,一身衣服缥缥缈缈,稀薄薄的白,仿佛不是真人似的。
那人行动无声,缓缓飘到了屋顶。
女人低声叹道:“宋图南汉,我就知道烟火教不会坐视。好容易查出一群瘴疠使放瘴宫中,没想沆瀣使跟着就来了……不知氤氲使也到了没?不必多说,瘴疠使是我杀的。”
那来人似乎也钦服她的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