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的方式
园园开着车,以七十迈的速度跑着,导航显示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公里,路上的车不少,老是有车插到前面去,她没理会,抓方向盘的手因为太用力,有些抖,但心里很冷静。她不喜欢这样的状态,此刻应该瘫软在地上才对,应该痛哭流涕,然后不知所措,再等着谁来搭救,她一直想要的其实也是这样。
红灯亮了,园园还是有些恍惚,车子停稳,差点越线,甩甩头,手按在太阳穴上,舒一口气。绿灯了,松刹车,踩油门,还是保持七十迈的速度。“目视前方,顺带着观察周边的路况,做好提前量,不随意变道,按照自己的方式开就好”,园园脑子里回想起这句话,转头看向副驾驶,心想如果他在副驾驶上,刚才会有什么表现呢?当然,如果他在,坐在副驾驶上的肯定是园园自己。女人对车一般都有恐惧,那时新车买回来,让刚拿驾照的园园开,刚上路就撞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意开车,怕车,更怕他的批评甚至训斥。
他是一个讨厌的人,园园无数次想趁他睡着的时候,砍死他。“为什么会嫁给这样的一个人:丑、懒、凶、自恋、吝啬、冷漠、固执”,园园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爱情和婚姻都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放弃的想法都有过好几次了。
临近晚高峰,车子开始多起来,很多往事像得到召唤一样,开始在园园脑子里面汇集,头有点胀。
大学毕业那年,园园不远千里,奔着一个舒适浪漫的梦而来,却在第二天便被催着去找工作,赤裸裸的现实让园园有些无所适从,感觉一下子被放在荒原上面,抗争一个星期之后,还是去找了工作。那时找一份工作并不是容易的事,身无长技的园园选择做销售,他竟然硬逼着放弃,然后替她找了一份软件开发的工作,虽然园园大学的专业是计算机,但是面对满屏幕的代码就头疼,无数次被领导逼哭,无数次被他逼哭,无数次被代码逼哭。没日没夜的半年时间,才找到代码的门道,才能在公司里面抬起头。
园园感觉自己好傻,那时为什么没有选择逃跑呢,竟然连想法都没有。路上车子多了,车速慢了下来。
“姐,你现在到哪里了?不要急,慢慢开,不行你把车子停路边打车过来也行,千万别急,我在这。”他弟弟打来电话,园园应着,声音平静。
他有一个弟弟,弟媳是普通的农村妇女,爱攀比,对公婆也不好。他竟然让园园以大嫂的名义去感化弟媳,让她以身作则,言传身教,说这是大嫂应该尽的责任。没人愿意去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园园也是,大吵一架之后还是拗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做工作,出钱出力,谆谆善诱,在经过无数次的白眼和奚落之后,终于让整个家更加和睦起来。
爱情和婚姻对于女人来说,该是阳光和暖房,在他这里却成了把人压的喘不过气的责任和义务,成为一个小女人才是园园的人生目标。园园无数次想过从某一天开始,只管种草养花,在阳光和大海边静看岁月静好,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而自己还一直美美的。
想到女儿,园园的心疼了一下,她总也忘不了他的冷漠和决绝。女儿两岁时罹患病毒性脑炎,低烧不断,一周后晕厥在家里。哪里见过这样的状况,园园抱起没有意识的孩子时,孩子身体已经软了,六神无主的园园赶紧给他打电话:“打给我干嘛,打给120”,这句话像锤子一样敲在园园的头上,冷漠到让人可怕。园园无数次想把这当时的情形告诉女儿,最终还是没有,算是饶过他了。
心情难免还是有些烦躁,园园按着喇叭,警告那些想插队的车,甚至想下车去骂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园园开始变的胆子很大,不管什么人也别想从她这里占到便宜。“自信是最大的社交资本”,这是他说的话,园园觉的有道理,但自信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上的,她没有什么意识,只感觉那个娇羞的小女孩很久很久以前就不见了。
园园摇下车窗,虽然开着空调,但是车子里感觉还是很闷。园园苦闷的事情很多,第一便是工作问题。生完孩子,因为他忙,园园把孩子带回娘家,五个月之后,他竟然逼着园园回来上班。园园对物质没有追求,他赚的也够用,最想的就是时时刻刻陪在孩子跟前,但全职妈妈的愿望抵不过他的固执,给的理由是“赚钱”。
“赚你妈的钱,满眼里都是钱”,车子被堵的一动不动,一股委屈从心里涌出来,园园趴在方向盘上哭起来。
园园呜咽着抬起头,车子还是一动不动,泪花里出现了他的形象,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园园最不喜欢他喝醉的样子,每次都是把他放在客厅,更讨厌的是醉酒后的他是个话痨,总是缠着她说话。园园躲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抽他耳光,被打耳光的时候他就不说话,业不躲不闪,一个劲地笑。第二天他会忘的一干二净,一次也没有记住被打耳光的事情。
园园看看自己的手,心酸又多了一些,结婚已经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钻戒。他的父母没有经济能力,结婚时,把所有钱都买了房子,办婚礼,两个人的手上只有五千块钱,只够几桌酒席。可是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想过补回来,难道真的感觉女人不在乎这个吗?在乎,很在乎!
园园擦干眼泪,车子终于挪到了。
几年前他们换了大房子,按揭买了个别墅,在园园愁着这么大的房子怎么打扫的时候,他抛过来的话再次伤害了园园:打扫请个钟点工就可以了,你还是上你的班,你的工资够请好多钟点工的。冷战了一个月,园园败下阵来,她放弃了做全职太太的想法,工作上也从技术完全脱离出来,公司把几个项目交到了园园的手上,忙起来后,也无暇跟他计较,也懒的跟他计较了。当然,园园争取到了整个房子的装修权,但他还是给了一个预算的上限。
这吝啬和小农意识让园园无数次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发誓赌咒以后坚决不让女儿找这样的人。
时间久了,园园的视界和想法也变了,做个小女人的想法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家庭、工作、孩子都算井井有条,把多余的时间投入到社区里去,虽然想开个“动物收容所”的愿望实现不了,但她在努力做更多有意义的事。除了他,园园对什么都兴趣很大。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施舍一些“鱼水之乐”给他。
车子动了起来,园园开的依然很平稳,她自信现在的自己可以处理任何事情,是他的凶巴巴、冷漠、吝啬和固执让自己变得优秀和强大。
去年,一个官员被调查,受了牵扯,很多年前,他送过钱。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在园园的面前把人带走,全家和他公司的人都慌了神,园园表现出了不一样的镇定,安抚好父母和孩子,把他公司主要部门的人召集开会,主动积极配合纪委和检查机关所有的工作,搜寻一切可以提供帮助的关系,终于在一个月后让他出来了,家和公司没出任何问题。在看守所门前接他的时候,出来的竟然是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园园笑了,像个女神一样站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和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时,他的样子是让园园心疼的,但园园只给他展示了强大的自信和爱。
这是责任。
园园对他也不是完全失望,至少在男女关系上,他没让园园操过心。
车子缓缓驶入人民医院,走到急救中心门口的时候,园园停了下来,她有些恍惚,又有些害怕,眼睛发胀,心里堵得慌。她拽了拽衣服又理了理头发,尽量迈着均匀的步子往前走,但是每走一步,心慌就加剧一成,她使劲掐着胳膊,咬着嘴唇,像背着一座山一样往前走。
“抢救室”三个字出现在眼前了,门口的地上他弟弟在默默地淌眼泪,三步并作两步,到弟弟跟前,园园感觉有些虚弱,扶着弟弟的肩膀,看着抹着眼泪的弟弟。
“姐,我哥,我哥走了。”说着话的弟弟,放声地哭起来。
园园像被电击了一样,提脚往抢救室里冲,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努力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进到抢救室。医生已经走了,只有两个护士在,蓝色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是园园的人,是她的男人。
“老公,老公,我—我—我来了,我来了,你看你看,我真来了”,园园凑到跟前,不确认自己要不要摇一摇,不确定自己说的话他能不能听得到,眼泪、鼻涕和鼻血在脸上纵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