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胜利机场与北郊市相距六十公里。
三年前北郊市被规划为国家级旅游城市，政府斥资五百亿，修建一条市区与机场相通联的高速地铁，名为富贵快线。
富贵快线采用全德系最新一代智能电力系统，地铁最高时速为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每节车厢内配备HIFI环绕声喇叭，仿人体工程学座椅。地铁全程行驶时间共计二十分钟，富贵快线号称为全国最好的地铁。
七十二小时后，富贵快线将正式投入运营。
“我保证，你会有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
川原两腿翘在茶几上，脖子上夹着电话，手里悠然地点上一支雪茄。川原四十一岁，是富贵快线的总指挥官，这条地铁线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有消息称，川原很快会当选为北郊市的旅游部长。
“好啦，我答应接受您的独家专访。”川原继续在电话里和《北郊日报》的主编闲谈。
三日后，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都将是“富贵快线”。毕竟，这是全国最好的地铁。
川原望着落地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桌面有一杯刚煮好的黑咖啡，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好的呢？
“咚咚咚！”
办公室外忽然传来很不合时宜的敲门声，而后门被直接推开了，走进来的是川原的秘书，三十五岁的东野。
东野直接坐在了沙发上，掏出手帕擦着满额头的汗。东野皱着眉头看着川原，这……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川原快速将电话按掉。
“怎么了？”川原问。
“出了点状况，”东野咽了下口水，“富贵专线的发动机可能有些问题。”
富贵专线的发动机是采用德系最新式电力发动，全智能系统控制，不过，东野刚刚收到德国厂商的电话，说控制系统存在较大系数的安全隐患，需要重新排查一次。
“要多久？”川原把手里的雪茄捏成一团。
“其实问题不大，”东野轻声安慰道，“排查时间大约需要十日，重新升级一下系统就……”
“不行，”川原直接打断了东野的话，“十日？你知道三天后报纸的新闻会说什么吗？富贵快线无法正式通车，存在较大的安全隐患。媒体会深入挖掘此事，政府投入的五百亿究竟有多少水分，市民抗议游行……”
川原的语气愈说愈加激动，他狠狠一脚将茶几上的黑咖啡踹到了地上。
川原不会容忍，富贵专线无法正常运行这件事情。
他这三年的心血都押在这条地铁线上，成名再望，怎能毁在今朝，甚至是一夕之间。
川原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只雪茄，在鼻子上吸了吸，用一种气味提起思绪。
东野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双手合十用力捏着，用指缝地疼痛缓解紧张。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都慢得像是一场煎熬。
大约过去一小时，川原掐掉了第三支雪茄。
“富贵快线三日后正常运营。”川原说。
“嗯？”
“你去找个人，在地铁进站前，从站台上跳下去。”
“跳下去？”东野惊得瞪大双眼。
川原详细地解释了一下他的计划，他会买通当日的列车长，让列车在九点零八分突然刹车，然后有个人从站台跳下去“自杀”，但是这个人不会真的死，因为列车已经在进站前停了下来。
“这样，媒体的焦点就会在富贵专线高智能的预警系统上，借此，我也有理由提出紧急停运两周，对人为的安全隐患进行整改。”川原把头仰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呼了口气。
“我这就去办理。”东野将手心的汗在裤子上擦去，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2
晚间八点，距离富贵快线正式通车还有六十一小时。
闹市区中有一间中华拉面馆，地方不大，不过这里的冷面做得很好吃。川原是这间店的常客，一进屋，他就坐在了吧台靠角落的高脚椅上，服务生端来一壶烧酒，一碟花生米。
川原整个身子骨一下松散了下来，听着唱片机里播放着郑少秋的《誓要上刀山》。这个年代很少有人知道郑少秋了，吃过的餐厅很多，但只有这家拉面馆让川原感觉熟悉。
“叮铃。”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列车制服的男子，四十来岁，不过头发已经白了，看上去很清瘦，他转头四下张望着。
“大卫。”川原对那个男子挥了挥手。
这名男子名叫大卫，是富贵快线的列车长。
大卫和川原同一期进入东郊地铁集团，不过二人的发展可谓是天差地别。大卫做了十五年的列车长，而川原这十五年一路扶摇直上。两人私下里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常常会约在这家拉面馆吃面。
这人生有三碗面要吃，场面，礼面，情面。
川原今晚约大卫来，就是要吃这碗“情面”。
川原很了解大卫，他知道大卫一定会帮他这个忙。川原并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将整件事告诉大卫。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会真心帮他，那这个人一定是大卫。
“在九点零八分的时候，你只需要按下刹车键。”
“唔……”大卫喝了一口烧酒，有一丝犹豫。
“哲明和修远的关系一直不错，明年就一块去澳洲念书吧？”
哲明是大卫的儿子，修远是川原的儿子。
“这……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卫想要解释。
“我都安排好了。”川原的口气直接，让人无法拒绝。
服务生端上来两碗冷面，川原挤了些芥末在大卫的碗中，“吃面吧。”
“嗯。”
大卫吃了口冷面，泪从眼角涌了出来，他用力记住这流泪的感觉。
几天前医生告诉他，他的视力正慢慢衰退，可能很快就会看不清东西了，也许他就要失业了。可知道病情，大卫心里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感到难过，而是想着失业了，那哲明大学的学费和这个家的生计要怎么办？
人到中年，早已不是为自己而活。
3
第二日，晚间九点，距离富贵快线正式通车还有三十六小时。
面前是一片即将拆除的老城区民房，四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酸味儿，地上有很多老鼠，见了人也不躲避，在黑暗中双眼发出萤色的光。
东野用手帕捂住鼻子，皱着眉头走过那一间又一间民房，门上随处用油漆笔写着大大的“拆”字。
只有一间屋子的灯亮着，东野快步走了过去，敲响了松石家的门。
松石就是东野要找的地铁“自杀者”。
松石二十六岁，写了三百万字，十本书，却没有一本被出版。他就如同这片即将拆除的老城区，这满地的垃圾，松石的作品可能也就被这个世界当成了垃圾。
“你要我从站台上跳下去？”松石用手将枯叉的长发往脑后拨了拨，像个废人似的伸了伸懒腰。
“嗯，跳下去，当着全世界的面从站台上跳下去。”东野站在屋内，他用手帕捂着鼻子，这屋子里太脏了，他闭着眼，连睁开眼都觉得脏。
“那我有什么好处？”
“事成之后，我会给五万元。”
其实这次“自杀”事件，川原给东野的打点经费是五十万元。
“五万元？我的命就值五万元？”松石诡异地笑了一下，由于长期闷在屋内创作，加上严重吸烟，松石的面部已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
“你别忘了，作家跳轨自杀事件会和富贵快线的新闻一起登上各个报纸的头条，到时候，会有很多出版社找你，要你的书。大家都会想看一个要去死的人，究竟是写出了怎么样要命的书。”
松石的两个眼珠朝中间靠拢，那应该是一种相当兴奋的状态。
“富贵专线，祝你成名在望。”为了表示友好，东野伸出了手。
“成交。”松石扑了过去，一把搂住东野。
4
第三日，下午一点，距离富贵快线正式通车还有二十小时。
川原的办公室有五十平方，他特意买了一个微型高尔夫球道。而此刻川原正双手握住球杆，小心地拨着地上那粒小小的高尔夫球。
他要把球的位置拨到最合适，川原蹲下身来，眯着眼看着二米外的球洞。即使这个球洞他打进过千余次，可能闭着眼都能一杆进洞，但，绝不容有失。五十平方的办公室还是太小，很快，他的新办公室会是这里的一倍。
“不好了。”
这次东野连门都没敲，直接推了进来。
“怎么了？”
“大卫！大卫他……突然晕倒了，进了医院，明天的列车他开不了了。”东野说话的语气慌张且急促。
川原整个人震了一下，他一手按在地上，可以看得出，川原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不过，只有一分钟，川原就站了起来。他并没有看东野，两眼依然直直地望着二米外的球洞。
“那地铁就不要停，直接开过去。”川原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语调从沙哑转而为坚定。
“开过去？”
“嗯。”川原的态度明确。
“那松石……”
“从他身上开过去。”
除了大卫外，川原不相信其他的列车长。或者说，除了大卫外，川原不愿意再去收买另一个列车长，他不愿意做没有把握的事。一个秘密，越多人知道，那就不是秘密。
“这……这样……我不想干了。”东野感觉这件事的事态越来越不受控制，大不了就丢了这份工，命可比工作重要得多。
“你走得掉吗？”川原又开始专心地拨弄着球与球杆，“这个工程你吃了多少好处，你以为我是白给你的？”
东野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想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手一抖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去捡，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你放心，没有人会知道。”川原固定好高尔夫球的最佳位置。
“过了明天，一切一笔勾销。”川原一挥杆，球按照轨迹滚入洞中。
5
凌晨一点，距离富贵快线正式通车还有八小时。
此时的富贵专线进站口就如同鬼城，压压一般只听见呜呜风声，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很多红色的热气球浮在空中，气球下方挂着长长的祝贺词，而有两个黑影在夜色中慢慢靠拢。
“川原部长。”松石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句，而后走到川原面前，伸出了手，松石的手很脏，指甲里满是污垢。
松石突然约川原在富贵快线的进站口见面。
“你约我来这里干吗？”川原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敌意。
“川原部长，我想要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