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夜话:鸟千岁

2018-12-09 10:04:40

传奇

1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天水镇的轮廓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只有一处所在,虽是深夜却不愿沉入黑暗,依旧灯火招摇的样子。这便是城郊的一所道观——真宁观。

真宁观是个女观,小巧精致的三进院落。坐落在远离民宅的郊野。

观主元音道长,原是丰都人,那里距离天水镇千里之遥。只是据她说,半年前的一日她梦见道祖传授她智慧,言说天水镇将是她得道之所,于是带着爱徒们跋涉千里而来。

元音座下有十余位年轻的女冠。一半是元音从丰都城带来的,还有一半是从天水镇吸纳的新弟子。

这些新弟子,都是些悲情女子,在红尘中活得艰难,这才进道观,希望得到庇护。

十六岁的苏星,是入门最晚的弟子,不过才半月。

这一夜,道观里依旧是不绝于耳的喧闹声。酒味、肉食的气味铺满了这方清修之地,还夹杂着些许男子的笑闹声。

同屋的师姐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声,终是忍不住,披了衣裳去元音的房间。

师姐将门轻轻合上的瞬间,苏星猛然睁开双眼。

苏星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从枕下抽出藏匿的火折子,将其吹着,眼也不眨地扔到床榻之上。

在火势肆虐起来之前,苏星出了门,贴着墙壁走,一直走到真宁观后门。

苏星手脚活络的将后门院墙下的两只咸菜坛子垒到一处,踩踏着咸菜坛子,轻飘飘翻过院墙。

真宁观里隐约传来了惊呼声,苏星回头,火光冲天。

元音怒吼着,仿佛一只被夺了口粮的母狗。

苏星冷笑一声,提起裙摆朝着天水镇外的不周山奔去。

2

呼——呼——

小跑了半个时辰,苏星猛烈喘气的声音,跟风声一个调子。

纵然她是屠户女出身,曾有一口气能片半扇猪的壮举,此时也累掉了半条命。

苏星感觉头发和衣裳都已经被濡湿,鞋底也粘上薄薄一层泥。

月亮从厚重的云团里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夜风从林木顶上幽幽掠过,像是不怀好意的笑声。苏星瞅了一眼身后,并没有追兵赶来。想必是灭火不及,一时顾不上盘查人数。她微微放下心。

苏星手脚并用攀上一棵树,干渴地抿了抿嘴唇。

苏星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她渐渐觉得倦了,用腰带将自己和树干绑在一起。

暂时摆脱了危机,苏星一声长叹:元音和天水镇的士绅们关系极好,苏星放火烧了她的道观,还私自逃离,天水镇她是待不下去了。

早先,为了来真宁观,苏星已经叛离家族。她对族中长老们说的话言犹在耳——

我苏星今后便是死了,也不会占苏家祖坟寸土!

宗族庇护不了她,真宁观也庇护不了她。

苏星喃喃自语:“天下之大,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次日清晨,苏星醒来。她刚解开腰带刚跳下树,忽然听见一声男子痛苦的惊呼。

苏星心中警铃大作,难道是……元音派人来了?

惊呼声接二连三地传来,苏星又不能确定了。

苏星不敢停留,也不想惹是非,立即动身预备离开。

走了没几步,只见不远处枝叶晃动,有人影在树木间狼狈地穿行,看身形是个健壮的男子,背上还背着弓。

苏星鼻子尖,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有渺远的歌声响起,沉郁而苍凉,又带有魅惑的气息。

苏星顿觉一阵眩晕,好似自己的灵魂与歌声发生共鸣,步子也不听使唤地朝歌声处迈去。

细碎斑驳的日光下,一位身着黑色羽衣的长发少年跪坐在地上。

这面无血色的少年便是歌者,他被称作鸟千岁。

鸟千岁瞥了苏星一眼,瘦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眉似长弓,唇薄如剑。

鸟千岁身旁放着一支带血的羽箭,他继续唱歌。苏星瞧见鸟千岁双手捧着一只黑鸟,从鸟喙到尾巴约有尺余,翼上有浅湿痕迹,是血。

苏星手脚不受控制地走近,黑鸟湿润的双目阖上大半,眼中盛满了绝望的神色,鸟爪微微挣扎,浑身不停地缠斗。

又过一会,黑鸟终于停止震颤,闭起了眼睛。

只见一个小小的光团从黑鸟的尸体上升腾而起。紧接着,光团被鸟千岁一手握住,塞入口中。

鸟千岁将死去的黑鸟放到地上,黑鸟迅速筋肉分解、羽毛腐朽,化作一堆枯骨。

旁观此情此景,苏星惊恐极了。她想跑,手足却不受控制。

吞食光团之后,鸟千岁脸色红润了些许,他看向苏星,“你是谁?”

“我……”苏星咽了一口口水,“我叫苏星。”

苏星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你是法师吗?”

“法师?”鸟千岁不禁嗤笑,“我是被法师捉拿的妖怪。”

苏星来不及庆幸,鸟千岁的双目瞬间眼白全无,黑得骇人。他的两侧展开长达丈余的双翼,便是那羽衣!

“你……你……”苏星知道此时自己是走背字碰着真正的妖异了,身在不周山,碰着什么也不奇怪。

鸟千岁冷冷开口:“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鸟千岁整个人凭空消失,仿佛苏星遭遇的一切都是幻觉。

3

鸟千岁离去后一盏茶的时间,苏星的四肢渐渐恢复自由。

既担忧着元音的报复,又被妖异惊吓一番,苏星到底是个没见过多少市面的少女,心一慌,脚下越发慌不择路起来。

等到苏星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入了一片生长着绮艳花木的山岭。山岭中花木繁盛高大、遮天蔽日,潮水一般包裹着苏星,四面都是路,四面又都不是路。

苏星只好再度攀上树,试图寻找出路。

苏星极目眺望远方,却没有注意身边的异动。

苏星感到右臂一阵冰凉,她看向手臂:一条银色的小蛇绕着她的手臂缠了三圈,舒服地眯着眼,时不时吐出蛇信子。

苏星一惊之下差点从树上掉落!

苏星深吸一口气,用左手捏住银蛇的七寸,从右臂抽出来,悬在半空的银蛇立刻醒了。

苏星从它的目光中看出了不解、委屈、难过等多种情绪,看来是条有灵性的蛇。

苏星对银蛇说:“我不想伤你,却也不想被你所伤。我放你下来,你自己走开,好么?”

银蛇听苏星如此说,便不再挣扎了。

苏星将银蛇放在树枝上,银蛇却不走,它看向苏星,目光充满了探究。

苏星匆匆下树,朝着南面走去,方才她立于树冠之上,曾听到南面隐约有水声。

父亲曾经说过,水路就是生路。

苏星洑水的功夫,还是父亲教的。那是她生命里最好的一段日子。苏星母亲去得早,父亲虽只是屠户,日久升平,家家户户都吃得起肉,苏星的家境倒也还过得去。父亲从不以苏星是女儿身而束缚她,反而娇宠她、溺爱她。苏星想掏鸟,父亲为她竖梯子,苏星想采莲蓬,父亲怕她好动翻了船,便特意教会她洑水。

可是后来,父亲死了,苏星的天地崩塌了。

苏星抹了一把眼泪,一个猛子扎入河中。她溯着河水,一路向南奔流。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线银光跟随着她,悄然没入水中。

苏星一心离开长满毒花毒草的山岭,没有注意岸边景色的变化。

山岭的尽头,是一道瀑布。

待苏星感知到水流异于常理的湍急之时,她已身在漩涡中,难以回转。转瞬之间,苏星从百丈之高的瀑布顶端坠落!

她竟就这样死了吗?她这一生所追求的、所希冀的、所为之抗争的,那名为“自由”的存在,她还未曾触摸到,她的人生就要完结了吗?

她心有不甘!

苏星发出一声愤恨的尖叫。

4

苏星的尖叫声宛如一根细锐的银针,扎进了瀑布坠落处形成的深潭里,鸟千岁的耳中。

鸟千岁瞧见从天而降的一团黑影,眉头一皱,心念电转,最终还是展开的黑色羽翼,奋力抖干水迹,振翅飞升,从半空接住苏星。

鸟千岁怀里的苏星已经昏迷,鸟千岁看清苏星的脸:竟然又是这个女人。

鸟千岁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没死。

鸟千岁将苏星扔在一块石头上,不再理会苏星,重新回到深潭静坐。

一线银光从水里浮游而出,蜿蜒着来到苏星的身边。

苏星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苏星浑身酸痛无力,嗓子也像被封印住了,无法发声。

苏星再次感到手臂一阵冰凉,苏星用余光一瞥:在她昏迷时,银蛇竟再度缠上她了。

银蛇对着苏星的拇指轻轻咬了一口,一阵短暂的酥麻过后,苏星感觉四肢竟恢复了气力。

苏星还没来得及向银蛇道谢,只听见瀑布掩映着的深潭里传出一道男声:“天黑了,不周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苏星听出来,是那黑衣少年的声音!原来竟是这妖怪少年救了自己。

苏星说:“多谢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鸟千岁从瀑布织就的帘幕里走了出来,身后舒展着黑色的羽翼,水珠簌簌滑过晶莹的光点。鸟千岁赤裸的双脚在水面载沉载浮,一步一步走近苏星。

苏星看见鸟千岁的脸上、脖颈上暴起黑色的筋络,红色的光痕随着筋络游走,最终纷纷涌入他的眉心,情状甚是可怖。

苏星问鸟千岁:“你怎么了?”

鸟千岁呵斥苏星:“快滚!”他那双巨大的羽翼伸进水里,将潭水舀起,水珠飞溅如雨,苏星也不能幸免。

苏星似有些知道了,鸟千岁是妖,这应当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苏星虽然心中惧怕,却硬着头皮对鸟千岁说:“我会《清静经》,这便来助你。”实则苏星只在入了真宁观后念过半个月的经!

周萌龙
周萌龙  作家 这里有一只住在井底的龙王٩(˃̶͈̀௰˂̶͈́)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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