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孙阿小看起来不足百天,浑身赤裸,只在脖子拴着一根红绳,正独自缩在路边草丛里哇哇大哭。
与正常孩童比,他的头小得出奇,皮肤皱巴巴的,全身还覆盖着短而密的黑毛。孙老三伸手触碰,隐隐还感觉有些扎手。
说来也怪,那孩子本在兀自闭目大哭,或许是感受到了孙老三手掌的体温,竟立时停止了哭泣,睁开了一双小眼睛。
四目相对,那孩子忽而咯咯笑了起来,一双小手牢牢抱住了孙老三粗糙的手掌,将其拉到了自己的小脸上,再也不撒开。
孙老三是个善人,虽觉得这孩子来历蹊跷又其貌不扬,却实在不忍他饿死山林,便脱下外衣将他包起,自作主张把他带回了宋地主家。
他对宋地主谎称,这是自己的侄儿,父母得病死了怪可怜的,请宋广财收留。又补充说将来这孩子长大一些,可以让他干干粗活,也能少花些钱雇人。
宋广财嫌弃地瞧了瞧他怀中的孩子,最终没有反对。这不是因为他也心善,而是孙老三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虽然养这孩子本身也要钱,可这有什么,从他孙老三的酬劳里扣就是。再说这种下贱人,也用不着给他吃什么好的。
孙老三没什么文化,取不出更好的名字,见这孩子的头如此之小,便索性给他取名叫孙阿小。只是整个宋府上下,也只有他自己那么称呼这孩子。
其他所有人见他这副模样,均不约而同,无一例外地给他取了个外号——孙耗子。
3
对孙阿小来说,被领养回宋家这件事,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宋广财的脾气十分乖戾暴躁,从不把下人当人看。但凡他心稍微有点儿不顺,必定对下人们拳打脚踢棍棒相加,即便是才刚五六岁的孙阿小也不放过。尤其,当孙老三不在家的时候。
当然,就算是孙老三在,他毕竟也是个下人。宋广财有时发起疯来,连他也不能幸免,所以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大帮助。
宋广财有时闲极无聊又心中烦闷,甚至经常会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拿下人寻开心。
比如他常会让他那几个狗腿子护卫把粗糠和牲口的屎尿拌在一起,让一些下人跪着吃下。有些坚决不吃的,一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每当这时候,孙阿小倒是乖巧得很,让吃就吃,也不见他怎么恶心。
孙老三一直觉得,阿小这孩子确实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虽然自小到大几乎没吃过一顿好的,长得也骨瘦如柴,但身体却异乎寻常的好。
这好,首先体现在他从来不会生病,其次挨了打也比所有人都恢复得快。即便当时看着满身血痕皮开肉绽,第二天居然就跟没事人一样,可以自如行动了。
在挨了打后,孙老三曾经多次心疼地在自己屋里撩开阿小的衣服细看,只见头天还清晰可见的伤口,第二天竟然就跟过了好几个月似的,早就自行愈合了。
再有就是,他吃下了那些污秽物,竟然也从来不会呕吐或生病,就跟吃正常东西没多大区别。
当然,这些事情孙老三只是暗暗看在心里,一个字都没敢说,他怕给阿小带来更多的灾难。
只是这样的秘密,注定是包不住的。
4
孙阿小八岁那年,有一天宋广财在外面和人赌博输了大钱,正寻摸着找人撒气。回到宋府,正好看见孙阿小居然敢在花园跟自家小女一起玩耍。
宋广财这火蹭的一下就冒了起来,顺手抄起一颗鸭蛋大的鹅卵石就撇了过去,正好砸在孙阿小的前额上。
孙阿小仰面就倒,头上破了个大洞,汩汩地冒出血来。要不是自家小女吓得哭叫起来并上前拦住了她残暴的父亲,宋广财只怕还不肯善罢甘休。
且说第二天宋广财去田里视察,正好看见和几个下人在一起干活的孙阿小。他的头上包着一块白布,遮住了昨天被砸的位置。
宋广财想起头天的事,依旧余气未消,走上前冷不丁一脚踹在孙阿小屁股上。后者没有防备,一个狗吃屎就摔在了田里,样子看起来狼狈至极。
宋广财哈哈大笑,其他下人也不得不跟着笑起来。但随着孙阿小爬起身子,宋广财蓦地呆住了。
他真真切切地看见,孙阿小头上的白布被摔掉了,他的前额一览无余,而前额上除了一道隐隐的几不可见的纹路,几乎看不出什么疤痕,更别说血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