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舔上血，殷红的液体渗入地面，明艳而触目。伊沁哆嗦着丢了刀子，为床上的人披了锦被，逃似的奔出拢沁轩。外面，有沈言接应。
6
晋历十九年六月初四，帝暴病，薨。晓锐大将军力挽政务，后称帝，史称晋元之变。
虽名不正言不顺，但沈言自有雷霆手腕，朝中大臣无一人敢提出异议，连前丞相在朝中撞柱而死竟也是无一人敢拦。
阿言，终于等到你。泪水沾湿面庞，伊沁却觉得欢喜的不能自已。但不知为何，沈言自兵变后就一直未能与她亲近，起初伊沁觉得是因为政务繁忙，可后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阿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伊沁单刀直入。
“阿沁，朕是皇上。”沈言墨色眼瞳中折射出伊沁从未见过的生疏。
“阿言，你忘记我们在戚国的时候了吗？那时，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伊沁有点委屈，明明梦中的人就在眼前，却怎样也握不到，甚至连一缕昔日的气息也捕捉不到。
伊沁说完这句话，沈言的眸子明显冷了下来：“戚国？”
沈言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又放缓了语气说：“阿沁，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
“我……”伊沁还未说出口，有宫人突然快步而来，看着沈言，欲言又止。
饶是再过急切，此刻伊沁也只好撇过头去，对着沈言施施然行了一礼：“妾身告退。”
宫人走到沈言跟前，将一份密报呈上。
沈言看着发黄的纸张，狐疑着拿在手中，打开后却是倒吸了口凉气，嘴角终于漾开微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朝收网，也算是没白等。
那份密报是伊沁藏在宫中多年的月国戚国地图。
霍纪知道那地图的存在，沈言也知道，但却是怎样都找不到。
异国送来和亲公主的时候，若是极其疼爱的公主，便会给公主一份重要的东西，防止公主在异国被欺辱或是帝王下狠手，伊沁是戚国国王最小的公主，自小也是备受疼爱，只是没想到戚国给她的竟是国家的地形图。
戚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上常年封闭，外人很难进去，所以这些年戚国也算发展迅速，逐渐成为沈言的心病。
其实早年沈言也曾想混入戚国勘测一下那里的情况，却低估了戚国的防卫，失手被俘了。
大晋王国的少年将军被俘，确实可以作为一个不错的筹码来跟大晋谈条件，沈言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本来抱着必死的心，只是没想到那天地牢中突然来了个少女。
沈言阴沉的眼瞳对上少女有些亏欠的目光，她听那少女说：“素来听说晓大将军勇猛善战，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她不就是那日在猎场中看到自己，然后唤重兵逮捕的公主吗？那日沈言藏匿在戚国的猎场中，想看一下到底能否找一个时机埋伏在猎场中，直接要了戚国国君的命，没想到却被一个少女看到了，那少女身着白纱裙，看上去仿佛没有一点威胁，可下一刻，她手一挥，便有数百将士涌来，沈言不敌众人，拼死挣扎后还是被俘。
阴湿的地牢中，沈言听到自己说：“公主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少女却情绪激烈地叫狱卒将他手上缚着的铁链松开，狱卒不敢违背。手上恢复自由后沈言的语气明显好了很多：“公主这是？”
接着便有粗壮的男子过来狠狠扣着他的经脉，不消片刻，沈言便像刚从水中打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汗水从额角慢慢滑过苍白的脸，沈言忍了痛意看着伊沁说：“要杀便杀，毁我武力是什么意思？”
大名鼎鼎的晓锐大将军半生武力全费，只因为戚国公主说要留他做师父。
伊沁眼中的亏意更加明显，说：“沈将军，对……不起。”
可是全身痉挛的沈言为看她一眼，直直坐在牢中，像是怎样都不能让他身上的光影折下半分。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沈言竟一反常态，答应了伊沁要他做师父要求，安下心来住在戚国，再不问国事。
作为一国公主，琴棋书画伊沁自是精通，沈言其实并没有教过伊沁什么东西，唯一的感觉便是伊沁纠缠不休，总是借着一点小事希望引起他的注意，沈言知晓，也不点破，由着伊沁。
即使武力全废，沈言也时常练剑，隐着自己的剑术，在明面上像是舞剑，看着伊沁傻气的表情，沈言强按下自己想要刺死她的冲动，因为周围，全是暗卫，他们可以放任自己练剑，但断不能让自己稍微有一点动作。
终于在三月三戚国开宴的那天，伊沁的宫殿降低了守卫，伊沁用罢宴归来，看到的就是沈言一副愁容，醉意微醺间，伊沁说：“阿言，你为什么不开心？”
沈言看着伊沁如水的瞳，淡淡说：“出来这么久，不知家中父老过得如何。”
伊沁沉下了眼睛，好像在掩饰着什么悲伤，沉默片刻，伊沁拿出自己的令牌递与沈言：“阿言，外面已经打点好了，你走吧。”
听到这样的话，饶是此刻有些默然的沈言也忍不住看向伊沁，接着他说：“公主，我们有缘再会。”
沈言并没有像自己想无数遍那样，手刃这个公主，然后逃离戚国，而是对着公主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或许，中间是含了些他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情绪吧。
7
烛火突然摇曳一下，许是隆冬将至，宫人急忙过来为烛火上套了灯罩。
沈言攥着的地图已有些褶皱，眸中闪出异光。
他将伊沁留在宫中，亲自带兵出征，讨伐戚国，多年蚀骨之仇，他要亲自雪恨。而从戚国归来的时候，便是伊沁的死期。
知晓地图的那晚，他并没有杀了已经毫无利用价值的伊沁，而是唤她来，给她倒了一杯甜酒，伊沁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刚要递至嘴边，没想到沈言先夺过来，自己先饮了半杯，又亲手递到她嘴边，伊沁低头瞧那酒，眼泪却掉了下来。
沈言听到自己沙哑开口：“阿沁，当年你救我一命，现在我也饶你，你若要留便留，要走便走，我许你一世富贵。”
当年伊沁执意要沈言教她东西，其实是为了维护他，否则敌国将军，又知晓了本国国情，怎能让他活着。虽废了沈言的武功，但将军运筹帷幄于千里，一身奇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沈言知道她心意，但这又怎能算的上“恩情”？少年将军，心高气傲，又怎能受制于人，甘为他人做俘虏？
他怎能不恨？
于是他步步为营，想要一雪前耻，但霍纪安于现状，并不想四处征战扩展疆域，于是他便要取而代之，而伊沁就是他多年埋在深宫中的棋子。
自从初见伊沁的时候，沈言便留了心，这女子像极了琴皇后，他幼年便见霍纪甚是喜爱玉琴，自琴皇后死后，霍纪便消靡下去，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沈言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否则，一个善于征战的帝王怎会突然之间安于一隅？沈言那是便知霍纪对琴皇后的真情，于是为伊沁取名的时候，故意取了谐音，想唤起霍纪对琴皇后的思念，然后利用伊沁对自己的喜爱，让她为自己做事。
只是让沈言惊诧的是，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伊沁竟真将霍纪给杀了，这更方便了沈言的行动。
事已至此，这么多年的筹谋，为了报仇，为了权力，付出太多了。如今终于能付之现实，沈言欣喜若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