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棵树，它就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而已，至于活了多久嘛，它也不记得了。
它只知道它就深陷在这片泥土里，和其他许许多多跟它一模一样的树一样，默默地守候在这个森林里。
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春天来了，它身旁会开出许多小花小草；夏天如期而至，会有蝉栖居在它的枝头怪叫；再来就是秋天，它会掉好多好多叶子，小花小草也会凋零；冬天嘛，它会变得光秃秃的，雪会重重地压住它。
可是这样的四季只会单调地重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它看过那些在春天中出生的生命，它们也曾姹紫嫣红过，可只要秋冬降临，它们会衰老，会死去，会和泥土混为一体，就像它脚下的那样。
等来年春天，又会有新的生命取代它们。一轮又一轮，陷入毫无意义的循环，它渐渐麻木了，过了多少个四季呢？多少花草死去呢？又有多少取而代之呢？
它不知道，因为它只是一棵树，一棵普普通通的树而已。它不知道它为什么自己不会死去，它只能孤独地站在这里，甚至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这种日子好像没有终点，它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了，身体里是被掏空的空白。
2.
不知道第几个的春天来了，某一天，它看到了一头母鹿，它青涩的脸上透露着初为母亲的成熟感，果不其然，它身边有三头幼崽，个头是小了些，可已经初显身形，已经是能走会跳的小鹿了。
其中一头耀武扬威地跟在母鹿旁边，显示着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神气十足。应该是老大。
走在老大偏向后一侧的那头很活泼俏皮，探头探脑的，对这个新世界似乎很好奇，东看看西看看，是时不时嗅嗅不知名的野花。
很难注意到落在队伍最后面还有一头小鹿，它长得格外的小，耳朵也低垂着，走路一小步一小步的，偶尔一只飞虫飞过，它都要吓得后退一步，战战兢兢的，格外敏感。
它身上还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估计是小时候被狡猾的野猪叼走过，至今身心还有阴影。
它貌似极不情愿来到这里，那母鹿走走，还要回过头督促它前进，老大甩甩头，极度厌烦这头胆小的鹿。至于老二仍然活在花花草草的世界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少顷，它们来到了树跟前宽阔的大道上，母鹿退到三头的后面，把老二叼回来。
老幺见状立刻恐惧地想要逃走，它连连后退，想要转头就跑。母鹿早就料到，用头上的鹿角硬生生地把它顶了回来。
老幺害怕地缩成了一团，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露出发自内心的难过，但它又有什么办法呢，它只能顺应母鹿的安排。
树看到这里明白了，那母鹿是想要它们练习赛跑。
鹿一向是善于奔跑的种族，在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里，奔跑成了生存的本钱，哪一头鹿都不例外，都要接受赛跑的考验。为了活下去，它们必须不择手段。
结果显而易见，老大别看它平时趾高气扬的，还是有些真本事，一冲出去跟离弦之后的箭似的，“唰”的一下就遥遥领先。
老二一开始落后了些，后来这呆呆傻傻玩弄花草的家伙一看老大跑得那么快，眼睛都红了，大概心里还有那么一点胜负欲的，被激得怒发冲冠，抬起腿“噔噔噔”，扬起一阵风沙尘土。
兄弟二人消失在了前方的远处，早就不知踪影。
至于那老幺，跟着二鹿的步伐，两眼一闭，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瘦小的身躯抖一抖，也努力向它们追去。
可是事实就是那么不如人意，它的力气没一会儿就被耗完了，它感到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么痛苦，身体里的某一个部位开始隐隐作痛，肌肉忍不住地抽搐者，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苍白取代了原本红润的脸色。
它真的真的跑不动了，它想。要不就放弃好了。
身后的母鹿发出了一声嗥叫，它明白是什么意思，它的母亲是那么希望这它能够挺过去，争气，不要落后。
同是兄弟，它却那么瘦弱，体质那么差，他日后是最有可能葬身他人腹中的。
想到这里，它的心好像撕裂地痛了起来，它的命运也就不过如此。
出于抗争又或者说是不满的情绪，它不顾身体的难受，发了疯似的不停向前奔跑。
树意味深长地默默注视着这小鹿，心里似乎泛起了涟漪，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它知道，它们都是孤独的同类，在悲凉的尘世中漂泊。
树亲眼看着小鹿体力不支地倒下了，它的眼睛仍然倔强地努力睁大着，可晕眩从足底迅速蔓延到头脑，它那不值一提的举动马上被打压了下去，眼皮还是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而那老大老二兄弟俩，早在终点休息了一会儿，又神气十足、精神饱满地回来了。
老大不屑地一瞥那个晕过去的不争气的弟弟，居高临下地走过了。
老二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鼻子在弟弟脸上嗅嗅，舔舐着它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颊。
母鹿则叹气了一声，摇摇头和老大一起走开了，回头还望了一眼她那可怜的孩子，眼中皆是焦虑。
树的树枝颤抖了一下，掉下了几片叶子，自己仍在凝视着那头小鹿。
3.
夜晚。树听到了一阵啜泣声，那哭声不似寻常的那种悠扬，而是断断续续的，似乎很不想让人发现。
可是在这寂静的树林里，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轻易被捕捉，何况是这般哀怨的啜泣声呢？
树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草丛那边发出可疑的响动，不久，草丛中走出一头毛茸茸的动物——是白天那头小鹿！
小鹿的眼睛哭得红肿，泪迹已经干涸在了脸上，隐藏在深深的鹿毛里。
半晌，它不服气地嗥叫了几声，瞄准了眼前这棵碍事的大树，用蹄子不停地踹着，把粗糙的树皮刮出一道道难看的抓痕。
但对树来说，这就好比像挠痒痒一般，一头矮小的未成年的小鹿，又有什么杀伤力呢？
于是它开口说：“别踹了，踹我也没有用。”
小鹿吓得蹦了起来，它没想到这棵树居然被惊动了。以为它会和其他树一样，一到夜晚就会陷入深沉的睡眠，怎么动都弄不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低下头慌乱地说道。
“我知道，你今天心里不好受。我都看见了。”树温柔地说，话语中流露出真心的关切。
“你都看见了。”鹿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这种惊讶又被难过所代替，它的蹄子难受地在地上画着圈圈，踢开几颗小石子。
“如果心里不好受的话，可以和我说说。我好久都没和动物聊天了，上次还是一只啄木鸟，可惜它飞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树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小鹿听到它的话，心里一颤，缓缓地说：“我自幼就身体弱，我母亲难产才把我生下来。”
树静静地聆听着，用心地把它说的话都记下来。
小鹿继续说：“因为个头小，又是最后出生的，我做什么都被大哥排挤，二哥没什么心眼，但也总会无意识地和大哥争抢。他们分食，我不敢抢，抢也抢不过，最后什么也没给我剩下。我最初还会和母亲说，但母亲一开始会袒护我，但次数多了，难免厌烦，怪我不争气，以后离了它的庇护，又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小鹿鼻头一酸，把头埋在自己的身体里，整个身躯蜷缩起来，趴在冰凉的地面上，仿佛这样才会有安全感。
树撑起大伞一般的茂密枝叶，为它撑起一片天空。
它们无声相对了片刻。
树才干笑一声，慢慢地说道：“觉得自己很没有用？找不到生存的理由吧？你还好，你有所爱的人，你也希望变得更强，变成和你大哥一样厉害，甚至超过它的人物吧？”
小鹿抬起了头，张大了眼睛。
“也许你现在感觉很辛苦，但是不像我。我永远呆在这个地方，我没有母亲，没有其他亲人，至少你的母亲愿意看到你好起来，你要鼓起勇气，世界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今天你大哥比你强，说不定明天你就超过他了呢？也许你觉得自己没有天资，但也请不要认输，你总会进步的，你还那么小，有无尽的可能。
小鹿站了起来，鼓起勇气看着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的感觉。
“你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不要在明日还未到来的时候轻言放弃。不要对自己认输呀。我们都在努力活着，要想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运。”树轻轻地说。
小鹿听着他的话，心里泛起了一股暖流，它忽然想到，被人认可是多么幸福的感情。
3.
往后每天清晨，小鹿都会在树旁的大道上努力奔跑练习，树则在一旁关心的注视着它，在它跑不下去的时候出声鼓励它。
树感受到了活着的动力，它能给予人肯定，让他人振作起来。小鹿也是，它为了自己的人生不断奔跑，找到了自信。
最终，它不但超越了大哥，还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它们不再孤单了，因为它们找到了彼此，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