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颗银杏树(下)

2022-04-27 09:00:48

古风

我是一颗银杏树。

得道千年,一朝化形,就此无拘无束,逍遥世间。

这一天,有一位山神找到了我,说他有位朋友转世,希望我能护持一二。

我一点都不想管这档子事,奈何他给的真的很多,我那段日子沉迷人类的美酒,着实缺钱。

我问他,既然是朋友,你怎么不自己去?

他说神灵不便干涉人界之事,会有大因果缠身,一个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而妖因着有报恩这种优良传统,在这方面就宽松许多。

我翻了翻白眼,只觉得天道这种规定真的非常随便。

山神递给我一块通体碳黑的小石头,说凭借这个可以找到他的友人,临走时又提醒我说,命数自有天定,不要去逆转人间生死,否则必遭天道谴责。

我打着哈哈说知道了,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当回事,毕竟我从来都不喜欢人类,谈何去救人类呢。

我以前有个小姐妹就是被人类杀的,只因为她救了一个樵夫,回头却被当成害人的妖孽砍了。

我讨厌人类。

我找到了山神友人准备降世的那个人家,家中殷实富贵,可见投的是个好胎。

等待的日子很无聊,我总是把玩着那枚石头,那石头看着黑,摸起来却很圆润,在月色下泛着浅银色的光泽。

是个宝贝,我莫名的感到亲切和喜欢。

我守到他平安降生,等那孩子一岁时都没发生什么大事,我一时心痒,又跑回山里喝酒。

在我半醉的时候,感受到宅子那边留下的阵法有所触动。

喝酒误事!

我匆匆跑回宅子,只看到大片的血迹与倒塌的府邸。

杀死了作乱的污秽后,我抱起那个尚且周岁的孩子,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眨着海蓝色的眼睛,看着我“咯咯”笑出了声。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山神要我护他,神明转世对那些污秽而言,宛如夜间的明灯。

我将石头串了我枝条凝成的红绳挂在他脖子上,同银两一起放在一户人家门口。

这是托我在人间识得的小妖为他找的去处,那妖拍着胸脯的保证说这是个家境殷实亲缘和睦的人家,绝对不会出岔子,如果出了问题就让他以后再不吃辣椒。

这是一位来自蜀中的妖怪,想不到他竟发下如此重誓,由此我信了他的鬼话。

我潜进去几次,本想着隐身在附近,偏偏那孩子每次都能准确的看到我,为了防止意外,我改变了策略,远离他的生活。

再见到他时,是在山中,我难得用本体睡得正香,醒来时下意识的整棵树伸了个懒腰,然后一个少年就从树上跌了下来。

我茫然的看着他,感觉有些眼熟,直到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红绳时我才认出这是谁。

人类长得还真快。

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好奇看着我,愉快的打着招呼,

“晚上好,银杏小姐,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呀。”

我望了望天,回道,

“是很圆。”

“原来你会说话?”他似乎吓了一跳。

我觉得这孩子有点蠢,晃了晃树枝,化成人形,

“不然呢?我还会变人呢。”

“银杏小姐真好看啊,比月亮还好看。”

这样干净的少年夸人总是开心的,我勾了勾唇,得意道,“那是,本姑娘的美貌天下第一。”

“银杏小姐一直住在山上吗?”

“也不是,偶尔会下去买酒喝。”

“银杏小姐有其他邻居吗?”

“没有,这都是我的地盘。”

“银杏小姐怎么称呼,有具体的名字吗?”

“……”我思考了下,如实回答,“我没名字,别人就叫我银杏。”

“那正好,你没有名字,我也没有名字,如今做了邻居,不如我们互相为对方起一个?”少年弯了弯眼睛,笑的像只小狐狸。

什么鬼邻居?我惊了个呆,只觉得被套路了,“你要住这儿?”

“银杏小姐不喜欢我吗?”他眼巴巴的看着我,我可耻的心软了。

“咳,倒也没有,只是你应该有家人吧,不回去他们会担心?”

“他们不需要我了。”少年垂下脑袋,瞧着有些失落。

“怎么回事?”那个小妖不是发毒誓了吗,还能出差错?

他没有回话,好久才冒出一句,

“阿银。”

“?”

“阿银姐姐~”他抬起头,可怜兮兮的叫着我。

“……”过于犯规。

“阿银姐姐,我的名字呢?”

我拗不过他,只好搬出他亲生父母给他的名字,“阿石。”

“好草率啊,不过我喜欢。”

真不是我草率,这得问你的家人。

我没有问他为何不用新家庭的名字,既然能说出不需要他的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揭人伤疤的事我不会做。

我看到他放在不远处的有一箱子书,细看尽是医术相关。

“你想做郎中?”

“如果我能学好医术,妹妹就不会死了吧。”阿石勾了勾唇,笑容却有些伤感。

我为他寻了一处靠湖的山谷,搭好木屋后就借口去采买物资进了城,实则是派小妖去了解阿石的情况。

我这才知道,在我离开后几年,他养父母就生了个女儿,女孩体弱,没活了几年就去世了。

家里人觉得他是丧门星,开始对他冷言冷语起来,而在后来再次怀孕且诞下男胎后,家中到底没了他的地位。

阿石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在十三岁这年,提出想出门游学。

许是要走了,许是他的退让赢得了养父母的愧疚,他们和气的问他还想要什么。

他要了书房里的那几本医类书籍。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是怎么有勇气独自离开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独自爬上那座荒无人烟的荒山呢?

我有点难受,疑惑人类为何会如此善变。

明明最开始还是很好的。

我想不通,只能愤怒的去锤那只拍着胸脯发毒誓的,来自蜀中的蠢鸟,谁知哪里都找不到,一问旁的小妖才知道对方早就跑没影了。

小妖还告诉我说,那厮本来就不能吃辣。

我和阿石就此开始了邻居生涯。

后山小屋离我的本体很近,以人类的速度约莫一盏茶时间,他说一个人独居寂寞,经常来我这边呆着,倒也不吵不闹,只是一头栽进医书里,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放个普通人这么做只怕是要饿死,我自不会放着他不管,每日下山去城里都会带些饭菜给他吃。

时间久了也麻烦,有一日我提议道,

“不如我们学着自己做饭吧。”

阿石放下书,看着我笑眯眯的道,“好呀,阿银姐姐做的饭肯定不错。”

我信心满满的走进厨房,一顿操作猛如虎,成果喜人。

至少阿石对着那盘黑漆漆的烧鸡吃的笑容满面。

在阿石包揽了做饭后,我又寻思着能不能学学做衣物,隐身去绣娘那里偷学了半天后,我决定直接去成衣店买成品。

反正山神给的银子够花。

接连失利后我放弃了那些人类的活计,只打些猎物回来加餐,也会定期收集人类的医本带给阿石,如此分工合作下我们的生活也算是有滋有味。

人类是要过生辰的。

在得知这一点后我就暗自筹备起来,别的人类有的东西,我的阿石肯定也必须得有。

在八月十五这一天,我特意让阿石换上新裁的新衣裳,拉着他去城里逛庙会。

有父母给小孩买了一根糖葫芦,我给阿石买了两串。

有父母给小孩买了特制的糖人,我让摊主给我们做十个不重样的。

有父母给小孩买了木制的小玩具,我就把能看到的所有玩具都包走了。

有父母……

“阿银姐姐,再买就拿不下了。”

阿石制止了我无脑攀比的行为,拖着我去看杂耍。

到了晚上,我带着阿石到河边,变了一盏河灯递给他。

“用这个可以许愿。”

“许愿?”

“就是把你的心愿写在纸上,绑在灯里面,愿望就会顺着河流飘到神灵那边,神灵会听到它。”

虽然我觉得这玩意完全是在胡扯,但人类的习俗如此,我也就拿它哄阿石开心。

阿石眨眨眼,接着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我好奇想瞅瞅,他却马上挡住,摇摇头道,

“阿银姐姐,看到就不灵了。”

我要是想看你挡着也没用。

我撇撇嘴,还是尊重小孩子的个人隐私,阿石将纸条绑在河灯上后,又眼巴巴的看着我,“姐姐不写吗?”

我又不信这个,写什么?

我刚想这么说,在与他的眼神接触到后,还是败下阵来,又变了一盏灯,思考了一会儿后,提笔写下了一句话。

“愿阿石今生幸福安康,现世安稳一生。”

字迹不好看,歪歪扭扭的,我也不在意,将这则朴素的愿望塞进河灯后,和他一同放下水,眼看着河灯飘出视线,我拉着阿石,“回家吧。”

湖边的小木屋里,我特意用奇花装饰一番,还添了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

被褥也换了新的,角落的柜子里摆满了我收集的藏书,排列的整整齐齐。

“如何?”我向阿石炫耀自己的成果。

“很漂亮,”他注视着这间屋子,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许久才又说了一句,“有家的感觉。”

得到了肯定,我愉快的道,“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快乐老家。”

“嗯,我们的。”他点点头,笑容很温暖。

我将亲自下的长寿面端到他面前。

虽然面条和汤料都是现成买的,但煮面这个过程我参与了。

“阿石,生辰快乐。”

阿石没有立刻动筷子,那双海蓝色的眸子注视着我,问道,

“阿银姐姐,我们是一辈子的家人吗?”

“当然。”

“你不会丢下我吧?”

“肯定不会。”

至少在你过完这辈子前我不会走。

“谢谢。”他眼弯了弯,又笑了起来。

过了两年,我们离开了那座山,我开始陪着阿石一起行医游历。

每个地方我们只待三月,从不多做停留,这样的日子平淡又充实,我见识了许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阿石的医术也越发得精进了起来。

某天我们没能赶上城门关闭的时间,只得露宿郊外,夜里皓月当空,零散的星辰点缀其间,甚是好看。

我正感慨这天象不错,阿石问我,

“阿银姐姐,你说人死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是指哪方面?躯体的话,大概会腐烂成泥吧,不过不止人类,万物都一样……”

“是魂魄,”他托着脑袋,一副迷茫的样子,“人真的有三魂七魄存在吗?人死后魂魄又会去哪里呢?地府吗?”

“你小子脑子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问题。”

我吐槽了一句,又想到他近来行医时常遇到无力回天的病人,想来是心有所感,便认真回道,“我想想,首先魂魄是有的,道门那边对这方面研究深些,至于去哪里的话,硬要说地府也对,不过我们妖族更乐意把那里称作冥界。”

“冥界下层确有转生之所,那里只有人族和历劫转世的仙魔二族才会去,妖族不入轮回,没了就是没了,至于原因没几个人知道,我以前认识过一个活了很久的老王八,他知道些内情。”

“什么内情?”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讲,这老王八是个谜语老王八,他根本没怎么说正事,只提了句两族闹掰了。”

一想到这事儿就来气,白瞎了我收集的那么多好酒了。

“真相还真是不那么美好啊。”

“那么你以前以为的真相是什么?”我好奇道。

“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阿石笑了笑,仰头看着天空,“说是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辰,每一颗星星都是逝去的人,他们会在那里一直注视着人间自己在意的人。”

“还真是只属于人类的浪漫说法啊,”我也仰头望向天空,“望乡台也是如此吧。”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星星,阿银姐姐会一直记得我吗?”

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我依然在看着星星,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记着你。”

我们到了一处神祠前。

我推开布满蛛网的破旧木门,看到那座残破的石像,还在回想着之前在村子里听到的传闻。

三月前我们行至此处,阿石如往常般展开义诊,一位老人家絮絮叨叨,说着从前的事。

曾经的村民们在骗子巫祭的引导下认定天下医者无用,只有神灵可以庇佑他们。

有不少父母一味的寄托神灵,结果反而耽误了病情,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巫祭还骗他们说这些孩子去地下侍奉神灵去了。

后来一位姓方的先生戳穿了此事,村人知道神无法庇佑他们后,处置完巫祭,转而将这处神祠砸了干净。

这无非只是人间的一处小故事,不值得一提。

可我却想到了一些久远的事情。

“阿银,你在想什么?”阿石与我并肩在一处,询问道。

“想一个很久前的故人。”

在我还是一颗普通的银杏时,遇到过一位神明。

他赋予了我一点灵性,使我能够早开灵智,踏上修行之道。

我曾想着化形后去寻他报恩,可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的灵体已经几近消散。

他将全部的灵力化作治疗疫病的良药,而以外力逆转人间生死的结果,自是遭受天道惩罚,魂飞魄散。

我问过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答道,我曾接受了人类的供奉才得以化灵,生而爱人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到最后死亡还爱着人类。

可在他逝去后多年,还会有人类借着他的名号行骗,甚至仅存的神祠也被砸了干净。

“人类都是坏家伙。”

我以这句话,结束了这段并不美好的故事。

“我也是人类啊,阿银。”

你不是,我本想反驳,可我想到,他现在的确是。

那位山神的友人早就死了,如今我守护长大的孩子,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你不一样。”

我说不出原因,心情烦闷下,拿出一壶我珍藏多年的美酒,在他跟前晃了晃,

“要不要尝尝这解忧酒?”

“我不会喝酒,若是醉了阿银可不要怪我。”

“放心,就算你耍酒疯也打不过我。”

我拉着他随便寻了处花田,席地而坐,变出两盏酒杯,饮起酒来。

“你怎么不叫我姐姐了?”我突然想到不知何时起,他就只是叫我的名字了。

“我及冠了。”

“?”

他抿着杯中的酒,许久才说了一句,“再叫姐姐不好意思。”

“搞不懂你们人类。”我翻了翻眼,大口灌着壶中的烈酒,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又听到了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我不想一辈子都只叫你姐姐。”

“什么?”我努力睁着眼想去看他,视线却被温热的手指掩盖。

“睡吧,阿银。”

我眨眨眼,听话的闭上了眼。

我难得醉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浑浑噩噩的幼年期,黑袍神明踏月而来,他的指尖拂过我金色的扇叶,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我眼中清晰了起来。

那位神明来去无踪,我只记得他脖颈上有一枚泛着月泽的挂坠。

当我醒来时,阿石正看着我,那双隐有朦胧醉意的海蓝色眸子下,流淌着几分情愫。

梦里神灵脖颈上的挂坠,与眼前人脖子上的石头渐渐重合。

是了,神明魂散后至凝魂转世,恰好是一千年。

我心中明悟,回望着他。

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我抓起他的一缕发丝,笑嘻嘻的道,

“阿石,你长大了。”

“嗯。”

“你们人类这个年纪,是不是该成亲了?”

“是。”

“有心上人了吗?”

“有。”

“哪里的小姐?”

“月亮下的姐姐。”

“你这么说,我可不明白。”

我笑着答他,阿石也笑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一顶编织好的花环,戴在我的头顶,柔声道,

“阿银,可以嫁给我吗?”

我对他的是爱情吗?

我不知道,但在我漫长的生命里,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我走过一小程,想来也是不错的。

我勾住他的脖颈,靠近他的耳侧低语,

“可以啊。”

没有高堂红烛,没有凤冠霞帔,有的只是晚风花海,萤火山川。

我们二人拥吻着,在明月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成亲后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依然四处游历行医,过着出世又入世的日子。

只是阿石的性子教以往变得皮了不少,有时甚至会和我斗嘴玩。

我怀疑他以前那乖巧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每当我这么质疑时,他都笑的像个小狐狸。

我就想起最开始他框我给他起名字做邻居的时候,也是笑成这个样子。

十几年后我们到了一处小村落,这村落不算大,但居民友善,周围风景也不错。

我和阿石决定在这里定居一段日子,并开了间小小的医馆。

医馆的第一位客人是个小姑娘,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夹袄,瞧着喜庆。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花里花哨外衣的男人,看着眼熟的很。

我想了好久,终于认出这就是当年那个用辣椒发誓的小妖。

他也认出了我,转头就想跑,但我早就先一步的把人怼在地上。

就在我想揍他一顿清算昔日旧账时,红衣小姑娘挡在他面前,怯生生的开口,

“你,你不许欺负他。”

我觉得有趣,故意逗她,“他欠了我钱。”

“可,打人是不对的。”小姑娘纠结了一下,看着我认真的道,“你们可以好好说,雀儿是不会赖账的。”

“对对对,大姐头你就饶了小的,小的今后肯定为您鞍前马后事事尽心。”

叫谁大姐头呢。

我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继续问着小姑娘,

“小丫头,你叫什么?”

“唐水,你可以叫我小水儿。”

只能说人类的名字都挺草率的。

这时里间配药的阿石走了出来,带小姑娘进去诊治,只剩我和雀儿大眼瞪小眼。

“说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大姐头,我可是发了誓的,我这几十年半点辣椒都没沾。”

雀儿的表情那叫一个冤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欺负良家的恶霸,我气得又要去揍他,他看到我拳头立马认怂,“诶诶诶,别打别打,我当时真没糊弄你的意思,谁能想人类那么靠不住呢。”

我倒也没真的要怪罪他,无非是气他逃跑,消气后我懒得在和他计较当年的事,转而问道,

“你怎么会和个人类小姑娘混在一起?”

“嗐,报恩嘛。”雀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根本不存在的土靠在藤椅上,“我当时喝醉了,变成原型掉进了酒缸里,被这小孩儿捞出来了。”

“其实我不用她救的,但她既然救了那我总得还这份因果,不然于往后修行都是阻碍。”

这便是天道对妖族的考验了,我小小的同情了他一下,“送她来医馆,就算还了?”

“大概?”雀儿其不大确定的摸摸下巴,“我还给她家送了钱财,应该足够了吧?”

“我记得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我想起和阿石看过的戏折子。

“……别吧,我对小姑娘没兴趣的。”雀儿一脸纠结。

“人小姑娘对你估计也没兴趣。”

“那可不一定,我的魅力,无人能挡。”

“拉倒吧。”

正说着阿石牵着小姑娘出来,将一份写好的方子递给雀儿,

“体虚,按上面的方子一日三次即可。”

雀儿左看看右看看我们二人,一幅想要八卦的样子,我先一步猜出他的想法,直接把人请走了。

自这后小水儿就常来我们这边玩,阿石左右闲来无事,也开始传授她些治病救人的法子。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起来这想法?”

他喝了口茶,凝视着我良久才道,“我也到了该收徒弟的年纪了。”

年纪?我愣了下,突然就想到了不久前看诊时,一位妇人同我闲聊。

“他是你师父吗?”

“怎么会,他是我夫君。”

“哈哈,你保养的很好呢,都看不出那么大年纪了。”

我仔细的打量他,惊觉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鬓角变得斑白,眼尾染上细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后来,在小水儿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我们离开了这个村子。

临别的前一天雀儿曾找我谈话。

“我可能真的爱上她了。”

这只自恋的鸟儿眼里是难得是犹豫不决。

“我这样是对的吗?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有朝一日她先我一步离开时,我到时又该如何自处?”

我想到了阿石,沉默了许久,回道,

“我不知道。”

我以前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能陪伴着走过一段旅途很不错,这也是漫长生涯的调剂品,可我忘记了,有些事习惯了以后,就很难再放手了。

如果阿石有一天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疫病出现了。

一切始于一场不知来源的风寒。

官兵们封锁了这座城,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和阿石恰好也被封在其中。

阿石是一位合格的医者,他主动担起了责任,在配合京城太医治疗时,也探寻着疫病的来源。

可一副副药剂试了下去,都是杯水车薪。

很多人还是死去了。

我本不愿插手太多人间事,可看着阿石一天天憔悴下去,我于心不忍,动用了灵力帮忙。

我发现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污秽。

世间万物皆以平衡为准,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善恶光影往往并存。

曾有人猜测过,污秽是曾经灭族的混沌一族留下的负面体凝聚物,它们没有思维,没有灵智,只有极端的吞噬与毁灭。

每隔千年,它们都会为人界带来一场灾难。

这亦是天道回收灵魂维系平衡的手段之一。

我们谁也不能去阻止。

可我又想到,为什么独独我会被牵扯其中。

我体内的力量已经趋近饱和,久未有过寸进。

再进一步,便与过去是天地之隔。

我明白了,这不仅是人间的劫难,也是我的劫难。

在我选择护持阿石的那一刻起,我就合该有此一劫。

为阿石,为苍生,也为我今后修行的心境,我都必须要做出选择。

我将千年的修为凝成一颗颗白果,混在了阿石分发给那群人的药剂中。

许是修为的散尽,我的头发掉的厉害。

我苦中作乐的想,若是现在化回原型,我岂不是成了颗秃头树。

越来越多的人恢复了健康,这场灾难似乎慢慢接近尾声。

可上苍的恶意真的很大。

阿石也患了疫病,而我没有多余的白果再替他延续生命了。

部分人喊着要将我们赶出去,部分人则在指责他们忘恩负义,还有部分人则是沉默着,哪一边也没有相帮。

人性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阿石没有多言,只是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屋子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这自然拦不住我,我站在病床前,看着他,此时的他须发皆白,皱纹更深刻,曾经的少年变得垂垂老矣。

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往那样站在他身边,旁若无人的说出他是我的夫君这句话了。

他醒来后冲着我笑,那双海蓝色的明眸一如既往。

我也笑着看着他,说要不要回我们的快乐老家。

“阿银,我老啦,走不动。”

“你这点重量我单手都能拎走。”

“好吧,那我们逃走,回我们的快乐老家。”

我背着他瞬移到了城外,这是我当前能单次施法的最远距离。

好在我顺了一辆板车出来,阿石的头枕在我的膝上,我们一起望着夜空。

今夜的天象不错,皓月当空,零星辰星点缀,甚是好看。

“银杏小姐,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是很圆。”

“阿银姐姐,你比月亮还好看。”

“本姑娘的美貌天下第一。”

“阿银,嫁给我好不好?”

“可以呀。”

“阿银……我一直,一直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我也是,一样的喜欢你。”

“如果我变成了星星,阿银会一直记着我吗?”

“我不会忘记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记着你的。”

那双海蓝色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我背着阿石回到了我们的山林,葬在了那处山谷。

我的心空落落的,流不出泪,又莫名的疼。

曾经那个刻满我们生活痕迹的小木屋,如今被灰尘覆盖。

我化作原型沉睡了十年,醒来的那一刻只觉得寂寞。

我受不了这份压抑,想去找雀儿他们。

可等我到了那处村落时,才得知,雀儿死了。

死在了十年前,死在了他爱着的女孩那个女孩手里。

她亲手用刀刃刨开了雀儿的内丹。

她是为了救那些无辜染病的人类,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就能轻易背叛自己的爱人呢?

人类,为何如此善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无数枝条纷舞间,我的眼中只余漆黑。

“阿银!冷静点!”

我仿佛在听到什么人在我耳畔说着什么,但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

怨恨织就了心魔本身,我忘记了一切,沉沦在其中不愿醒来。

“这一次,你如何想?”

阿石正坐在我旁边,看着我。

“……”

万千思绪不知从何谈起,只是沉默。

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之前她可以背叛他,可这一次为何又会选择为了他放弃自我的意识,任由心魔控制呢?

我现在都无法理解这一点。

他叹了口气,望着夜空,

“世间万物,但凡可以思考的生物,都是很难令人完全摸透的。”

“有些存在,或许只有看的更多才能够理解吧。”

我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这片天地,也不知这次是第几个轮回。

心魔使我的力量封印了这片区域,也禁锢着他们逝去的灵魂。

“阿银,这次我没办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已经够了。”我看着他几近透明的身形,笑了笑,“我已经不会再逃避了。”

我会接受你们不在的事实。

我又回到了那座小山。

一切都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

我亲手了结了所有活着的事物,每一次我都听到了一声心魔的惨叫。

最后,我面前的只剩下阿石。

我没有立刻动手,只是抬头看着那轮圆月,这么多年了,这月亮似乎从未变过。

“阿石,今晚月亮真圆啊。”

“是很圆。”阿石那双海蓝色的眸子专注的看着我,勾了勾唇,笑了起来。

下一刻,我掏出了他的心脏。

没有鲜血,只有一枚黝黑的石头。

我视线内的一切都消逝了。

当我再度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挂在夜空中的那轮圆月,银色的月泽覆盖在我的躯干上,我舒展了下枝干,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化作人形,来到那座已经废弃很久的小屋,从柜子里翻出一副古旧的画轴。

小心翼翼的将之展开,黄衫女子和少年站在河边,手里各自抱着一盏河灯。

画工极其简陋,是他的手笔。

我轻轻笑了起来,想到很久前,还是个少年人的他手捧着拿盏河灯,将盛着心愿的纸条寄予远方的神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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