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那么冷,孩子没带帽子和手套,穿得也竟然很单薄。小脸冻得通红,头上两根小羊角辫被怒号的北风吹得东倒西歪。但是孩子好像完全没有觉得冷,她只是紧紧的抓着车把,伸长了脖子像向刑车眺望,目光急切地寻找着爸爸。
“我求求你们了,就让我们过去吧,我给你们跪下了。”老人不顾一切地弯曲双腿。
自行车倒了,连同车上的孩子一起摔倒在地。
孩子被压在底下,凄厉地大哭起来。蹭破皮的小手向空中抓着,像是要抓到爸爸。老人顾不上孙女,跪在地下向负责警戒的武警战士们拼命磕头,一下,两下,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面对这一幕,围观的人都哭了。谁能忍心目睹这惨绝人寰的生离死别?战士们忙着搀扶老人,抱起孩子。但是对于老人的请求,还是“残忍”地拒绝了。
不是他们不近人情,虽然也早已泪流满面,但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场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表弟的连长。此时,他也双眼通红,为难地搓着手……
终于,他像是下了决心,挥手示意让老人和孩子靠近刑车。
站在刑车上的冯也看见了这一幕,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马槽”上。此举也许是为了感谢连长的法外有情?亦或是能和老父亲和女儿靠近一点点?或者这一跪,也是为自己不能为父母尽的孝,不能为女儿履行的抚养义务而谢罪?
没人知道……
老人竭力靠近刑车,伸出枯树皮一样的手,颤抖地抚摸着儿子的脸,老泪纵横,万般不舍,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女孩则被战士抱过来,两只小手刚一够着冯也就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哭喊着:“爸爸、爸爸……”
她拽的是那么紧,唯恐一松手,今生就再也见不到他……
表弟的心都碎了。可怜这小女孩,小小的年纪就体会到了即将与爸爸生死两隔的痛……
冯也就这么跪着,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他用坚毅的眼神看着老人嘱咐着:“爸,不孝的儿子先走了……您要保重身体,照顾好我妈,我的女儿就交给您了……”
说罢,他深深叩下头。
匍匐下去良久,冯也才重新抬起头来。接着他把头转向女儿,目光定格的那一刹那,坚毅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他强挤出一丝笑,深情地说:“我的宝宝,不要哭,把眼睛哭肿了,你就不漂亮啦。”说着,他拼命使劲向女儿方向伸头,意图用他的脸去挨女儿那张冻红的小脸。
表弟暗中松了松劲儿,冯也贴着女儿的小脸,又小声说:“宝宝,天太冷了,你要保护爷爷赶紧回家。“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爸爸走后,你要快快乐乐地长大。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啦,爸爸虽然不能在场,但是有件礼物送给你,作为最后纪念吧。”
说完,他示意表弟帮忙。表弟在他怀里掏着,一只苹果出现在表弟颤抖的手上……
竟然是一只红苹果!不知道被藏在身上多少天了,苹果蔫得不成样子,但是带着冯也的体温。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的牵挂。也许他在外“罪恶滔天”,但是今天面对他的女儿,他就是个普通的慈父……
表弟弯下腰,把苹果递给向小女孩,小女孩举着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的小手,被蹭破皮的伤口还是流着血……她接过来这只带着爸爸最后的温度,带着爸爸最后的牵挂的苹果,哭得肝肠寸断……
我记得那天表弟叙述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他点燃了一只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嘴角剧烈的抖动着,几乎说不下去了。随即,泪水夺眶而出……
往下,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猜到了。爷孙两人最终被劝离了,刑车也终于开动。经历公审大会,游街示众后的冯也等六人被押赴刑场。
随着几声枪响,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平静……只有火葬场收尸的车在哀鸣……
表弟说那天他回去后没和同宿舍的任何战友说起他的感受,因为大家执行的任务可能都很沉重,他不愿意再给他们“添堵”。
但是这件事放在心里让他觉得很疲倦,历次的“拉练”后也没觉得那样累。他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一闭眼前就浮现出小女孩哭泣的脸……
表弟说完了,我感觉他轻松了许多。但是听完他的叙述,我包里的纸巾也用完了。一张一张地被我抽出来擦鼻涕和眼泪……
见我起身告辞,表弟颓然躺倒,喃喃地说:“姐,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要去犯罪呢?他们怎么那么自私,难道就不替家里人想想吗?”
我无言以对,走出他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对等在门外三姨说:“今晚别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我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思考他的问题:“人为什么要去犯罪呢?”也许是欲望驱使?也许是生活所迫?也许还有我猜不到的各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