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濡正入神地看着他爸爸的眼睛,她常常会在上语文课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讶,这样一个每天为生活琐事操心不已的中年男人却能够在课堂上意气风发地诵读唐诗宋词,诸子百家,他右手上习惯地捏着一根细长的粉笔,转身便在黑板上写下了一排隽秀挺拔的粉笔字。
可濡发现,爸爸的目光就像小时候给她盖的鸭绒小被一样,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她低下头来翻语文书,却突然感觉有一个影子突然从门外飞过。
午后的时光一分一秒地在秦桉抑扬顿挫的朗读声中消磨着,渐渐地,不少学生在春天陶人的暖风中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可濡渐渐地不再去看秦桉,困得用左手撑住了头,右手还拿着笔,在书上胡乱地画着,他知道这样能瞒过爸爸。
同桌趁秦桉在黑板上板书,用笔轻轻点了点可濡的胳膊,凑近了她的耳朵小声说道:"你看窗外,有一只好大的鸟。”可濡看了爸爸一眼后放心地朝窗外看去。
门外的叶子像涂了层蜡似的,阳光晃悠悠地从叶隙间漏下来,可濡只听得见有鸟儿倦懒的叫声,似乎没看到有那么一只大得吃惊的鸟儿。
“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可濡偷偷地看了一眼,秦桉还在写字。
“ 就在树下的草坪上,好大一只白鸟。”
可濡顺着同桌的目光看去,一只高脚长项的白鸟正在舒展翅膀,它昂起高高的脖子,抬起了舞者一样的脚,优雅地踱着,它深情地看着教学楼,朝着它她爸爸的方向。可濡被白鸟如人般痴情的眼神惊讶到了,更惊讶的是它竟然一直盯着秦桉。
秦桉把粉笔放到讲台,刚一抬头,还没开口,就看见自己女儿侧着脖子向外看。
可濡发现那只鸟突然收回了如人般缠绵的目光,扑动着翅膀,一跃身,便向上飞走了,只剩下几片黄绿色的叶子受惊似的打着旋落了下来。
“飞走了?”可濡瞬时放下一直抓在手上的书和笔,轻轻地把同桌向前推了推,她顺着白鸟飞走的方向向窗外看,终于在最后一个窗口看到了一只健美的翅膀在树下留下的灰色的影子。可濡有点失望,但还是满怀留恋地看看窗外它飞过的天空。
秦桉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可濡,教室里充满了闷热的寂静。
终于,他忍不住了。 “秦可濡。”秦桉这一声叫得很响亮,很清脆。
可濡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看见爸爸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爸爸面无表情的样子真难看。”可濡装作一副惊魂未定,一脸茫然地看着秦桉,心里又毫不在乎地这样想着。
2
放学了,可濡和爸爸总是最后走。将暮未暮的晚意推动着昏黄的天空向前延伸,学校的林道上,从树隙间滑落一束束柔和沉静的光线。秦桉推着他的自行车,可濡沉默地跟着爸爸走。
“你今天怎么回事,能不能给爸爸点面子啊!”秦桉早就没有责备的意思了,他回过头看着女儿,更多的是慈爱。
“爸爸,我在教室外的草坛上看见一只很漂亮的白鸟,跟挂在你房间里的那张照片很像。”
秦桉听了这话,霎时间仿佛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他停下来看着自己十六岁的女儿,机灵可人,一双透着自然气息的眼睛毫不躲闪地迎着自己的目光,她少女的脸庞已经依稀有了妻子曾经的端正与秀丽。
秦桉不禁想起自从妻子过世后,在女儿面前,他把一切与母亲有关的记忆都毫不留情地掩埋起来,惟一剩下的只有那张照片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的一句话又牵起了他无尽的悲痛与悔恨。
“爸爸,房里的那只鸟,是白鹭吧!你从来没跟我说过那张照片的事。”
可濡小心翼地试探着,她甚至感觉最后几个字仿佛是生硬地从她牙齿里蹦出来似的,她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指着那张照片问妈妈的事,爸爸的脸色便阴沉如同死寂的大海一样,用近乎恐怖的平静吞噬了可濡所有对于母亲的渴望。到现在,可濡似乎还能感受到爸爸当时澎湃的悲伤。
此时,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可濡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秦桉沉浸在回忆中的目光柔和地萦绕在女儿脸上,他伸过手轻轻地拂走了贴在可濡脸上的几缕头发,和缓地说:“上车吧!”可濡的家离学校很近,秦桉的自行车她从幼儿园一直坐到现在。
可濡一声不吭地侧坐在后座上,一双细长的胳膊环住了秦桉粗壮的腰。妻子悲惋的脸庞和女儿纯真活泼的笑容在秦桉脑海中重叠在一起,“可怜可濡从小就没有妈妈。”秦桉悲哀的想道。
可濡闭上了眼睛,把脸颊贴在秦桉背上,她还在想白天那只鸟,那种感觉是十几年来,爸爸从未给过她的。
3
之后的几天可濡一直魂不守舍,直到有一天在公园遇到了一个人。
她具有了一个女人所有的气质,高雅,端庄,优雅,眉角几弯又浅又细的皱纹更透出几分超越世俗的成熟美。这种美给可濡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记忆中的妈妈的脸与照片中的白鹭重叠在一起,变成一副凄美的容颜。而这份容颜竟与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