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流露任何阻碍他练武的想法,只是在他每次受伤时,用荒原上的极寒为他减轻痛苦。
那时我想过,他会不会其实并不是我爱的那个样子?有一瞬间,我想过离开他,可是他身上的伤令人心疼。我安慰自己,他不过是努力取得自己想要的,既然是正道,又何苦去阻挠。
我最终留下了,也再也没想过离开。
我以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可其实是命中注定。
四
在一个不知名的黄昏,一只普通的信鸽送来了一封并不很精致的书信。
如今回想起来,我们平静的生活就是从那一刻起被打破的。对我来说,就像有一个顽皮的小孩,失手将一面镜子打破了,玻璃碎了一地,想重新拼起来,却回不到从前了。
而对于他来说,这件事却更像一把大火,将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一把烧掉。他早知道,那根蜡烛迟早要烧完,只是没掐准时间。
接到那封信之后,他离开了我半个月。临走时只说了一句“我走了”,再无多余的一个字。
我记得他出门前不经意对我投来的一瞥,里头是深深的寒意,把我一下子拉回那个冰雪荒原。让我想起,那片荒原给我的教导:我生来属于荒原,生来属于寒冷,不该也不能被温暖。
那个眼神或许是他对我的最后一点情分,是善意的最后挣扎,是恶行前最后的歉意。
可是温暖了我这么久,一点微不足道的寒冷怎么能冻结我?我只担心他做出傻事,遭遇不测。
我一如既往地担心着他,期盼着他,虽然,我的嗅觉很灵,早已闻出,那信封上遗留着的淡淡清香,和他每次离开后带回来的香气是同一种——那不属于我们的气味,却每每来打扰我们。
可是我好痴,好傻,以为只要不闻不问,一切就会回到正轨。我甚至还想,若是她能让他褪去戾气的话,让我回到那荒原也未尝不可。
可是命运无常,我努力粉饰的现实,终于有一天,撕开伪装,站在我面前。
五
他回来了,身上没有那种信纸的香味。
我暗自欣喜,赶忙迎接他。他的脸上虽显出憔悴之色,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而且,这种憔悴,莫名让我想起了从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稍有些憔悴,骨子里却有永不屈服的顽强。
想着想着,不觉红了眼眶。
“怎么了?”他的声音柔得好像是扶风的弱柳,每一个字都轻轻地飘着,好像怕过大的声音会触伤我。还未曾注意泪珠偷跑出了了眼眶,他的手就已经划了上来,轻轻带走我的泪。
此时的我,在尝尽了人世间情感的焦灼之后,已经不再是那个空灵而幼稚的寒剑了。我的剑魂,已经被面前这个人调理得可以自由出入剑身。
是他,唤醒了我的灵魂,并且用他日日夜夜的陪伴填补了我灵魂的缺口。此生,非他不可 。
他手指的轻轻一抹,让我突然控制不住我自己,小声地抽噎逐渐转成大声的哭泣。第一次,我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地嚎啕。
我感觉世间所有的悲伤我在刹那之间都能体会了。那些他为我读的诗,给我讲过的或真或假的故事,全都在此时一一明了。我终于完整了,我和他,也终于成为武功最高的人了。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明码标价。
六
第二天,日光还被困在云里的时候,他邀请我共舞一曲。流水声和风声充当我们的伴奏。我被他握在手中,随着他身体的起伏而指向不同的方位。
他手心的温度从来没有这么暖过,我如雪的剑身,渐渐变成淡蓝色,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我和他,再没有哪个场景能有这么美。
他舞剑时动作连贯,仿佛行云流水,他的每个注视,都给我更大的动力,让我充满力量。
我听到他在心里说:“出来吧,出来吧。”我暗自为自己和他的心有灵犀而欣喜,我猜,那个“她”大概不能与他达到这样合一的地步吧。
随着他的呼唤,我化作一阵白气,从剑顶长啸而出。我听到,千百万里远处,那个荒原上的暴风雪更盛了,像是为我而发出的哀鸣。
可我不管,我的眼里只有他,从我第一眼看见他开始,我的眼里就只有他了。
我忘情地与他共舞,不管我剑身的蓝色越来越盛,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我想,如若此刻天地即将崩塌,我也是无怨无悔的,只是希望,能降下一场雪,让我与他共白头。
可是天地完好,崩塌的只有我的世界。在我们对视的时候,我的剑身,已经消融得只剩一小节了。那么一点点剑身,不够我栖息。纵情舞蹈后,我的力量越来越弱,这才发现,世界之小,已无我容身之处。唯有周遭那一点点雾气,让我好受一点。
可是这舞蹈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周遭的雾气终于消散了,没有了雾,我终于看清了我的命。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我们身边是一圈火炉。出于本能,我挣开了他的手,他手里曾温暖我的温度,现在灼得我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