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益县城,清远酒馆。有说“清远”二字为东坡所提,店有特酿小酒,清新淡雅,韵香远波。店主不求日进斗金,但求贫富兼宜。偌大的厅堂古朴、简单,宾客攒动,伙计里迎宾的,上酒的,端碟的,送客的,好个生意兴隆。
“听说了吗,王家大公子被人……”话到此处,绸缎庄于掌柜将手放到脖颈处做杀人状。
“听说了,听说还是他家大公子夫人弟弟做的,唉,王家福运不济,两个儿子都没了”同桌的酱菜铺张掌柜道。
“王家此事已是满城风雨,看新上任的知县老爷怎么断吧”张掌柜继续说道。
……
“可怜王家两位美娇娘都要守空房喽”酒馆入口处史老懒说道,周围人随之也一阵哄笑。
“史老赖,王家老爷要是收你当儿子,你乐不乐意啊”隔壁桌的顺子李说道。
“我呸,老子不当儿子,当就要当女婿”史老赖道,随之又是一阵哄笑。
“纵有万贯家财,无子嗣,易为外人欺”旁边的周秀才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怎么不说有子嗣的时候,随便欺负别人啊”隔壁万人孙道。
“十年前丰益县第一书香世家曹氏被砍头被流放自此灭族,现在丰益县第一富绅王老爷两子皆难,亦是亡门之像啊”孙半仙道。
“曹老爷是个好人,他教会了我,人再怎么混蛋,也得孝顺老娘”史老懒低声道。
……
“赵捕头几位官爷里面有请”随着店伙计的一句高调吆喝,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捕头和身后的两名公差像无人般走到里面中间的桌子坐下。
“几位官爷老规矩,一壶酒,两碟花生,两盘牛肉”店伙计恭敬道,赵捕头点头示意,随之店伙计一句高亮的上菜吆喝声传遍大厅。
和往常一样,酒馆内陆续有人上来和赵捕头敬酒寒暄,几杯酒后,大家便不再拘谨,又回到畅所欲言,各种消息满天飞的状态。
“赵官爷,王朱两家的案子何时上堂开审啊,我们也好去瞧瞧热闹”史老赖扯着嗓子道,随之众人亦起哄附和。
“王朱两家的热闹你们也敢瞧,不怕他们扒了你们的皮”赵捕头边喝边说道。
赵捕头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了每个人的心思里。大厅瞬间寂静,只能听到赵捕头们喝酒的声音。
王朱两家的势利在益阳县首屈一指,在以前得罪过他们的人不是倾家荡产就是牢狱之灾。
……
“一山不容二虎,落山的日头只剩个景儿”赵捕头们吃喝完毕,走出厅堂时念叨着。
众人不知其义,议论纷纷,一人突然说道“孙半仙,赵铁手是啥意思啊,听不懂啊,给解释解释”。
孙半仙思索停顿道“一山不容二虎,我猜应该是王朱两家反目,势利大不如前,也可能是知县大人已经决定对付王家。落山的日头只剩好看伤不了人喽”。
听毕,众人面面相觑也不再议论此事,不多会又恢复如初,天南海北的事又在大厅里飘荡了起来。
县衙大堂,新任冷知县正襟危坐,各衙役依序而站,对簿公堂双方家人对站两侧末端,围观的百姓聚集在大门口处。
……
冷知县醒木突的落下,大喝一声“带囚犯”。
不久阵阵脚链拖地的声音从后堂传来,两名衙役拖着朱家小儿子慢慢到了大堂中间。看到儿子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朱员外不禁痛上心来,转头擦拭泪水。
“朱彤,是不是你杀了王有为”冷知县质问道。
朱彤像是没有听到冷知县的问话,仍然目光呆滞的自说着什么。
“禀告大人,此人自关进牢房,便整天自言不止,郎中说由于受到强烈惊吓,此人得了失心疯”。
“冷大人,此人定是装疯卖傻用来逃避他应有的刑罚”旁边的王员外躬身道。
“大人,本县所有知名郎中都已经看过我儿的病情,他们都认为是得了失心疯,请大人明察”朱员外含泪道。
“王兄,朱某在此给您下跪了,念在你我儿女亲家的份上,放过我家小儿吧”朱员外说着便跪在了地上。
王员外扭头看向别处。
冷知县转头凝视王员外道“王员外觉得怎样才能证明朱彤得了失心疯”。
“知县大人,装疯卖傻的人知疼而不知求饶,我知道一个郎中可以施针让人疼痛难忍,如果朱家小儿能够忍受疼痛而不求饶,我就认定他是真疯了”。
冷知县沉默片刻看向朱员外道“朱员外意下如何”。
朱员外沉思道“请知县大人明察,我县所有郎中都已确诊,这难道还不够吗,要是王老贼请的山野郎中伤残了我儿怎么办”。
“大人,我请的郎中乃省城名医卫人平,我手上有证明他身份的官府文书”王员外从绣袋中取出几纸文书递给衙役转呈冷知县。
冷知县低头审阅,最后一页却是一张五百两银票。
审阅完毕,冷知县低吟片刻道“既然是名医,定然不会伤了嫌犯性命,王员外这位卫名医今天可到场”。
“启禀大人,此人就在门外”说完王员外对身边的下人使一眼色,那人便匆忙跑向衙门外。
衙门口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各种猜测传来传去。在嘈杂声中那名下人和卫郎中一前一后已来到大堂上,卫郎中依次向冷知县、王员外行礼。
“请卫郎中施针”冷知县道。
“冷大人且慢,能否让我县名医甄郎中到场监督,以防不测。亦如昨夜我与仙人梦谈,仙人所指不敢不依”朱员外恳求道。
冷知县闻言知意,朱员外已经同意自己昨夜所提的所有要求。
“为保公平,依朱员外意”冷知县道。
说迟那快,甄郎中来到大堂依次行礼。
卫郎中点头回礼,接着打开随身的药箱,拿出里面的针袋小心平铺开去,二十八个大小不同的银针露出,见他选出十六处的一枚长且细的银针,道“我将用此针轻刺他百会穴五分深度,浅不足疼,深不足取命,甄郎中可有意义”。
“没有异议”李郎中沉思片刻道。
“请将朱公子按压住,以防他疼痛乱我施针”卫郎中说道。
冷知县抬手示意,上来两名衙役将朱彤死死按住,卫郎中将银针轻轻的插入朱彤头部,朱彤终于不再喃喃自语,只剩疼痛震天,叫喊声从低到高再高再高再到无声,
朱家公子最终没有求饶,但再也没有喃喃自语,也许只有天地知道本是可以医治的再无医治的可能了。原来是医人高明杀人亦高明,卫郎中事先在银针上沾了毒液可以致人疯癫而不致命。
中秋的午夜,宽敞紧闭的屋子里点满了蜡烛,无风,烛影依旧晃动。
“我的儿啊,你跟我多久了”一老人斜靠在床榻上道。
“干爹,我已经跟您十年了”床榻前跪着的人道。
“当年在刑场上将你救回,改名复生让你远走你却不肯,坚持拜我入杀人行,可有后悔”老人道;
“干爹,我不后悔”
“你五年学刀,五年操刀,可还记得有多少人亡在你的刀下”老人道;
“亡八十人,活五人”跪地人回道;
“世道昏暗,冤魂累多,我们所为多损阴德,你大仇已报,还是早日离开过安稳日子吧”老人道;
“干爹说的是,待我做完最后一件事便侍奉干爹一起离开”跪地人道;
“你回吧,今夜中秋,冤魂多出没,屋里的蜡烛再多点些”老人道;
“知道了干爹”跪地人说完起身离去。
望着消失的背影,老人徐徐说道“本是济世文人,却成邪恶刽子手,天理在哪啊”。
王家头七夜,明月当空,宅门紧闭,白灯空悬。六个身着丧白衣的人敲叩王宅大门。许久王宅管家开门将他们带至大堂门口。
“老爷,现有一位大公子生前挚友前来慰问”。
“请进”王员外道。
管家小心推门先入,两个白衣人紧跟后入。大堂内冷冷清清,几根亮着的白烛格外刺目,大堂中间一桌一椅,王员外坐在椅上并没有注意进来的人,而是一直盯着桌上两位儿子的画像。
“老傅,看座”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身后一白衣人搬椅坐到了王员外对面。
“请问公子怎么称呼,与我家大儿有何交情”王员外道。
“刀复生,十年前与你家大公子为老相识”白衣人缓慢抬头道。
王员外的眼神由哀伤变为警醒,慢慢看向对面的人。这才知道这个头发凌乱,脸带刀疤,满腮胡须的人并非良人更非自家大儿挚友。傅管家微抖得双腿说明已被身后的白衣人挟持。
“你是谁,想要多少银两”王员外缓慢道。
复生突然笑道“哈哈哈,不急,今晚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聊”。
“十年前的曹家你可还记得”复生继续道。
“原来是为那曹家报仇来了,是杀我全家还是要我家财”王员外道。
“杀你全家,我无处可逃,要你家财,我无力可搬,我就是想跟您聊聊天,再给您一个希望,因为这样你才能继续活下去”复生道。
“你到底是谁,我不跟来路不明者说话”王员外愤怒道。
复生撩了下额头前的头发,向前伸头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许久……
“你……你没死”王员外道。
“没死,一直活着呢,只是比死更痛苦的活着”复生道。
“你~到底想怎样”王员外怒道。
“我爹到死都不相信是你们王家陷害的我们,一直都认为是当时知县邀功故意要致曹家死地,王伯父您能说下真相吗”复生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用绸缎包裹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打开一看,王员外大惊,原来那是一块灵位。
“王伯父,说吧,让我爹死的瞑目吧”。
王员外惊呆半晌,脸色扭曲,一字一句说道“没错是我诬陷你家藏有反书,是我家大儿与你喝酒后,待你醉酒时将反书藏在你家,而且我又给了贾知县五百两说曹家藏有反书让他搜查并按谋反罪处治”。
安静,异常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
复生突然哭笑道“谢王伯父吐露真相,我爹可以瞑目了”。
“贤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的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了吧”王员外唏嘘道。
“去年中秋夜,你家小儿子从香风楼出来,在回家的路上我把他请上了给他准备的马车,本想到山上把他埋了,但在半山腰他逃了,很不幸,逃跑的路上他掉进了化粪池,我就在边上看着他,一个时辰里,看他挣扎、求救的样子,慢慢的他就安静了”。复生面无表情的说道。
王员外面色铁青,双手颤抖道“我的大儿呢”。
“你们家族里的第一个举人,光耀门楣的人,他善良,不爱财,不嗜酒,不花心,勤奋读书,一心求取功名,是你的骄傲”复生说完仰起了头。
“接着说”王员外怒道。
“他是我的同窗,也是挚友,他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当了你的儿子”复生缓缓道。
“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王员外口角抖动道。
“优点多的人也会有缺点往往都是别人没有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