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呲——”，铁门擦着地拉出了一阵声响，很是刺耳。
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男生先出来，嘴里叼着牙刷，手里拿着个类似建国后毛主席手里总拿的那种小瓷缸，个子很高，可能有一米八，模样俊秀。
后面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尾巴，光看那张小脸，跟个小女孩儿一样，粉雕玉琢、白白净净的，就是有点瘦，已经能看出来尖下巴了。一手拿着蘸蓝白色牙膏的牙刷，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迷你牙杯，踉踉跄跄的脚步，走过的地上出现了几个水渍似的痕迹。
两个人熟练地分别蹲到家门口的那个下水道两侧，男生抬头看天，软糯糯的小孩儿看看哥哥，又看看天，接连重复几次，终于熬不住了，嫩嫩的嗓音让人听起来非常舒服，“哥哥，你在看什么？”
等了会儿，嘴里满是泡沫的男生才对上那双小鹿般的眼神，抽出了嘴里的牙刷，含糊道，“看天。”说完又把牙刷塞了回去。
“喔，看天呀。”小男孩儿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遍。
2
刷好牙洗了脸，男生跑到路边的那个早点铺，冲里面正在案板上忙碌的人喊道，“刘婶儿，跟往常一样。”
刘婶儿快走了出来，用两张油纸包了四根油条，又从边儿上拿了两包豆浆，笑嘻嘻地递给他。
他伸出两只手，接过东西，没掏钱，转过身就走了，没走两步，一只胳膊越过林艺脖子，重重搭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
男生把手往外移了一点，以免挤到油条和豆浆，脚步未停。
“买早餐？”
“嗯。”
“靠，能不能多说两句？”
“说什么？”
“得，白问。”
兴许是感觉到没什么意思，莫锋摇了摇头，把手移开，站在原地，看着林艺跑回家。
3
“吃饭！”林艺将东西放到干净的木桌子上，喊小不点儿。
林澈蹬着小短腿儿爬到了到他肩膀的凳子上，用手抓着油条就要吃。
林艺用筷子敲了敲他的小手，小不点儿立即松了手，可怜兮兮地看着林艺，林艺不为所动，指了指桌子上的筷子。
小不点儿一把抓起筷子，对着油条戳了几下，好不容易扎住了一点儿，还没送到嘴里，就又掉到了桌子上，扔下筷子，转而拿起豆浆，熟练地用小牙咬出一个洞，用手从下往上挤，撒了一些，但基本上都喝进肚子里了。
4
林艺放学回来，把钥匙插进锁孔扭了许多圈，门也没开，将门使劲儿往外拉，继续转钥匙，门才从外打开了。
小不点儿从自己的那个玩具堆里站起来，等到确定门口是林艺了才兴奋地冲过来，伸手要抱抱。
林艺抱着他坐到了床上，木桌子上的吃食已经不见了，小不点儿的手上油油的。
5
莫锋来找林艺的时候，林艺正在给小不点儿洗澡。
看到莫锋，林艺稍微加快了速度，给林澈冲了冲身子，用一块儿毛巾包着他放到了床上。
林艺坐在桌子面前，写着数学作业，莫锋就坐在旁边看他写作业。
他们是一条巷子里的人，身世也出奇的相似。
林艺父母离婚，林艺和林澈被判给父亲，今年，父亲外出务工，留下他和小不点儿看家。
莫锋母亲去世，父亲是远近驰名的老混混莫海，而莫锋顺理成章地成为巷子里众人口中的小混混。
相似的年纪，相似的人生。
语文卷子方格里的字整整齐齐，跟印刷得一样。
“林艺，你一个男的，字写这么好看干嘛？”但我也挺喜欢。莫锋话没说完，留了一句在心底说给自己听。
“嗯。”
莫锋发现林艺面对他，好像就只有“嗯”啊“喔”啊这样的回答。
“林艺，你想去哪个大学？”莫锋抽过他的一张试卷，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看得他发晕。
这次，林艺似乎认真地想了想，“哪个学校离家最远？”
莫锋很不满意他的想法，皱着眉头，“那你不要去上大学了。”我挣钱养你，和你弟弟。
林艺直勾勾地看着莫锋的眼睛，你不想离这个巷子远远的吗？
莫锋被他清亮的眼睛看得心里发痒，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头发，避开了林艺。
长手一捞，将在床上扒拉着一个破玩偶的林澈拉进怀里，“小不点儿，哥带你出去玩会儿。”
6
林艺收拾好自己的书和卷子，出门往河边去，莫锋经常带林澈在青石板那里蹦来蹦去。
巷子口有一块儿很长的石板，不知道是刻意搭在那里还是施工的人嫌它笨重无用丢在那里，巷子里的人总是在傍晚时候三三两两聚在那儿，看着偶尔走过、跑过的人和狗，聊着闲话。
板子上正坐着人。
……
“谁说不是呢？我都担心我孩子被吓出癔症。”女人一脸不满。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有这么大威力，我都看见好几次那男人半夜跑出来抽烟，看着也是有意思。”男人笑嘻嘻地说。
“啐，”女人停了手里的针线活，斜了他一眼，“那是没轮到你头上，等你被你家婆子撵出来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意思！”
男人尴尬地笑了笑，“嗳，你这话说得，那~其实我们家都是我当家的。”
林艺越过他们，往河边去。
不知道莫锋从哪儿弄来的渔网，应该刚下过一次水，现在正摊在岸上，淋了一地。
林澈老老实实地蹲在莫锋身边，小脑袋转着圈儿看莫锋整理渔网，看到林艺过来，高兴地小跑过来，“哥哥，抓鱼！”
林艺抱起扑在他腿边的林澈。
莫锋扭过头，看着林艺走过来。林艺蹲下来，莫锋看他要伸手帮忙，用胳膊挡了一下，“你别动，脏。”
林艺站起来，莫锋利落地将网整好，一只手拎着网，一只手拿着桶，“走吧，今天运气好，抓到了三条。”
经过青石板的时候，莫锋朝坐在那儿的男人举了举手里的网，“谢了，等会儿冲一下送你屋里。”
男人“嗯”了一声，笑着问道，“弄住鱼了吗？”
莫锋扬了扬下巴，“必须的。”
跟在后面的林艺也笑了笑。
7
莫锋已经三天没来找过他，包括周三，周四和周五，今天是周六。
林艺说不上想念，只是有些不习惯。
学校从今天开始放假，因为快过年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莫锋，林艺和林澈三个人趴在床上，吃着莫锋不知道是偷来还是买来的一堆果糖和一大袋花生。屋外的烟花一簇一簇地绽放，还不时传来一阵鞭炮的噼里啪啦声和巷子深处受惊的狗的狂吠声，很热闹。
林澈吃着玩着，很快就睡着了。莫锋和林艺两个人坐了一夜，说了什么？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莫锋一直在傻笑，他也很开心。
8
林艺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林澈的小身板。
小不点儿太瘦了，得多吃点东西，可是屋里什么都没有，莫锋呢？如果他在，肯定能跟变戏法一样，变出来许多东西。
还有一个学期就高中毕业了，之后去大学的话，要把小不点儿捎上，莫锋呢？
裹着皮的骨头和铁门碰撞了几下，声音有些沉重。
卖早餐的刘婶儿在门外喊，“林艺~，你爹给你打电话了。”
林艺给林澈掖好被角，出了门，跟着刘婶到了她家。
林艺接起电话，就听到那边的粗厚男声在说话，但不是跟他，那头还有一个女声和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男人仿佛才想到自己在打电话，试探着喊了一句，“林艺，来了没？”
林艺淡淡地回答，“来了。”
“家里都还好吧？”
“好。”
“小澈呢？”
“睡了。”
“我给你们打了两千块钱回去，今年就不回家过年了，你给你俩买点儿好吃哩，但也要省着点儿花，知道不？”男人说到钱，声音放低了些。
“嗯。”
“那好，不说了，挂了。”男人挂断了电话，林艺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拿电话的姿势，喉结滚动了一下。
挂断电话就要走，刘婶儿喊住了他，“林艺，别急。”林艺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红钞票，数了好几遍之后，递给他，“喏，这你爹给你寄回来的钱，我刨去饭钱，这是九百，都给你。”
林艺接过钱，说了句“谢谢”。
刘婶儿笑得跟朵花儿一样，“这孩子真懂事儿，好，赶紧回去吧。”
林艺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他想看星星，但身体沉沉的，不想起来，窗户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9
又一声敲门声传来，林艺自嘲地笑了笑，今天还挺忙的。
他坐起来，对着门外喊，“谁？”
“我。”莫锋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不大。
坐在椅子上，林艺打量了一遍莫锋，看上去没什么伤口，就是有些黑眼圈。
莫锋将手上的一个大苹果掂了掂，让林艺去拿个小刀。
手法娴熟地去了皮，将苹果切成三块儿，两块儿全是果肉，中间的那块儿连核带肉，莫锋将中间那块儿留给自己，递了一块儿给林艺，用碗扣住了最后一块儿，留给小不点儿。
林艺接过来，咬一口，眨了眨眼，“莫锋？”
莫锋应声，“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