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刑犯善意微笑绝望。
在便签本上写下关键词，重复在梦里的场景，让邢台在夜半时分醒来，并且，此刻他头疼的厉害，想来大概又是再难入眠的一夜，索性就起床了。
“真的，有没有可能，我们抓错了人？”尽管所有证据已然汇聚成一线，可邢台心里那个念头，却始终挥之不去。
太顺了，就像有人把所有的证据摆在眼前，然后只是在被推着走，立案，破案，结案……可那个眼神，那个透露着绝望而赴死的眼神，不该是一个杀人犯应该有的眼神。
“喂，小五，通知下去，所有材料先扣着，别急着结案上交，这案子有问题，一定还有我们忽视掉的线索……”
打完电话，心里的疑虑愈发多了起来，邢台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想再试试，一个才十七岁的小男孩，若是错了，毁掉的就不仅仅是他的一生，那还将会是每个人心头一辈子的折磨。
案子的死者，是个二十岁的花季少女，本该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享受青春赋予最无限的生机，却被赤身裸体曝在聚光灯下，以一个最肮脏的方式死在了所有人面前，死在她的巡演舞台刚结束后，死在了最万众瞩目的瞬间。
她是个偶像团体的成员，笑起来有个大大的酒窝，有种特别抓眼球的吸引力，可就是这样一个一切看起来如此美好的女孩子，却在死前经历了长时间的监禁和虐待。
她身上有刀伤，鞭打伤，甚至还有烟头留下的烫伤，死因是失血过多，在她酒店套房的大床上，整个床单被褥都被染成了鲜红色，她的嘴角含着笑意，更诡异的是，一切能代表她女性特征的器官都不见了，而法医初步鉴定，是在她死之前就被割走的……
触目惊心的一切，一下子引起了轩然大波，群众津津乐道的讨伐，可大抵也不过是一个看客的狂欢，因为女孩除去爱豆以外特殊的身份，还是本市大型企业苏宁集团老总的养女。
“据悉，本市发生一起凶杀案……”新闻开始铺天盖地的报道，群众惶恐不安，真正的伤害像一根刺一样锥在受害者的心尖，舆论的压力也让每一个处理此案的人胆战心惊。
更奇怪的是，凶手似乎并没有任何想要逃脱的举措，所有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反而更像是等着警察去抓他。
而警方锁定的嫌疑人，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羸弱不堪的气质，背有些坨，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鼻梁骨似乎也在很久之前就被打断了，塌塌的贴在脸颊上，若能用点什么来形容，大概就是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无不让人觉得命苦的孩子。
他是死者的一个狂热粉丝，邢台没有追过星，体会不到这种所谓深沉的喜欢与崇拜，而据他自己所言，他很爱她，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可她万众瞩目，他却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不甘心，不甘心仅仅局限于此。
“我喜欢花时间跟着她，就看看她做什么，我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和她说说话的，可我不敢，她太美好了，太美好了，我会脏了她的，我就离她远远的，我只是想要远远的，可我忍不住啊，我忍不住想要拥有她。”他说他因爱生恨，因为得不到，所以要毁了她……
宛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明明真相就摆在眼前，却又让邢台忍不住疑惑，一个也才不过十七岁的孩子，能凶残到这个地步吗？
那女孩身上的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伪造出来的，据法医汇报，她身上最早的伤，甚至在她还是个几岁小孩的时候，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他也许可以竭力伪装，但那透露出的胆怯和绝望，让邢台怎么也没法相信他会是那样一个恶魔。
可一切证据就摆在眼前了，指纹，血液，甚至死者体内还残留的精液，无不证明着，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甚至还有些书生气的男孩儿，就是这个案子的凶手，至于那些细微的线索，是怎么也不足以让其他人信服的，更关键的是，这孩子自己太想死，想陪她一起死。
也或许只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又或许是为了给死去的人一个体面，他担下来了一切，他就咬定了自己是那个凶手。
他交代了自己一切作案过程，细节到让邢台和同事们不由感慨这真的是难得遇见的一个如此板上钉钉的案子。
2
“两年前，她成团出道，我下定决心要去见她一面，我特地剪了头，换了新衣裳，我想就要个签名，或说一句话就好，可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她和我擦肩而过，却只是也把我当成了万千尘埃里的一份子。
是啊，我就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垃圾，我想要溜进会场都还费了好大一番劲，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瞧不起我，但她不可以啊，我那么喜欢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所以我开始尾随她，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摸清楚了她的住址，我以送餐的名义潜进了她的家，其实说实话，小明星的警觉性真的挺高，开始她还怕我是什么狗仔偷拍，后来她就真的傻傻的相信我了……”
“小明星好骗，她光是看到我这张脸就心疼的不行了，我就把自己的身世稍微润色一下，她果然上当了，当然，像她们这种高高在上的白天鹅，最容易同情心泛滥，所以又是钱又是物的送给我，她确实也是舍得。
至于这次怎么死了，是我想睡了她，嘿嘿，警官，不是有句话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我TM实在忍不住了，就想尝尝她的滋味，谁知完事儿了她还寻死觅活的，我一气之下失了手，也没找到就这样活活的失血过多死了，真TM晦气……”
整个刑警大队，都看着一个孩子说着这些触目惊心的话，心理素质低些的女同志恨不得冲进审讯室抽他几个大嘴巴子，这样看起来一个不知悔改的变态，不是被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可为什么要剜去她做为女性的特征？他的表述，还说服不了邢台。
当然，邢台也知道他重新立案调查的决定让很多同事不满，但他不愿意去解释什么，这样强撑起来的伪装，这样表述自己是个多么十恶不赦的坏蛋，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他是个老刑警了，他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或者说，在潜意识的逻辑漏洞里，他已经露馅儿了。
“你知道，以现在的舆论导向，这场所有人注目着的审判终将拉你下地狱吗？你说你爱她，可你又怎么能如此伤害她？
你曾把她形容的那么美好，就更不可能去毁灭她，她消失的器官，你说不清楚，孩子，真正的罪犯不是像你这样的，你知道，你有双很干净的眼睛吗？你能试着相信我吗？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告诉我是谁在威胁你？是谁拉你当替罪羊？又或者，你到底要保护谁？”
他抬头空洞的看了我一眼“警官，别他妈再剥皮似的去折磨或活着，或死去的人了，行吗？你们这样有意思吗？都说了人就是我杀的，我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我该受到惩罚，我认，像我这样生活在底层边缘的混混，我就是这么个垃圾，下地狱也好，上天堂也罢，没有人在乎啊，死我一个不多，人们也只留下了唾弃，他们看都不愿看我一眼，越美好的东西才越易碎，都死了也挺好……”
邢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像心中堵着一团气，让人无法呼吸“到底是高官，权贵，还是富商，到底是什么力量，到底在顾虑什么？”
心中的疑惑堆积在一起，而现实的部分，却让他已经拖不住了，新闻导向的力量，让市局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警局的门口每天都有粉丝自发来声讨，说是警察包庇杀人犯，可他也知道，一旦把那孩子送去检察院，等着他的就只有死刑了，甚至，甚至，连给他们忏悔的余地都没有。
3
“头，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你都熬了一宿了。”小五端着桶泡面给邢台送了过来。
邢台没什么胃口，只是觉得脑子一团乱麻，“诶，小五，你追星吗？所谓现在的偶像和粉丝，到底算是个怎样的关系？真的能有这般？”
小五刚毕业没多久，是整个刑警队最年轻的一员，问他大概是能听到些有价值的信息的。
“老大，那些偶像爱豆对于每一个粉丝而言，怎么说呢，就是一个标杆，嗯，就是……光，对，光，因为他们的耀眼足以照耀到每个人……诶，老大，先吃面啊，都糊了。”
小五的话一下子点开了邢台心里的那根弦，“我知道了，一定还有某种联系，他那样的边缘人，需要为每天的生计摸爬滚打，他不会有那么多闲钱和时间去支撑他如此喜欢一个明星，
可他那个小出租屋里，收集了所有关于她的信息，甚至杂志报纸上的一张小照片都会被他剪下来细心保存，就他这样的人，为何会喜欢一个刚刚横空出世的偶像团体的爱豆？她用什么吸引着他，照耀着他？
他们一定认识，一定在之前就认识。”邢台觉得自己又揪住了一点儿小线索，马不停蹄的想要去印证内心的猜想，“老白，快去重新摸查受害者和嫌疑人社会关系，尤其是小时候，看是否有过交集，我怀疑他们关系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
很长一段时间后老白才回道“头，找到了，还真被你说准了，他们小时候就认识，在同一个福利院，后来受害者被现在的苏总领养，他们渐渐才失去了联系，然后，大概是两年前她选秀出道他才重新找上了她。”
“福利院，他们都是孤儿？哪个福利院。”
“好像是在宏州那边的一个儿童慈善机构，专门照顾无依无靠的孤儿，并给他们联系领养家庭，不过这机构也真是够奇怪的，我看网上有很多人说，这机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送那儿去的小孩，要个顶个生的端正漂亮才行……”
邢台心里被一个巨大的猜想包围，小时候的伤，漂亮的脸，疤，驼背……会是这样吗？会是这样不堪吗？“老白，能查到嫌疑人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吗？”
“诶，一般这种程度伤残事件，只要报了案，警局会有备份，可他们这些街头混混，从不会报警，大抵都是私了，我走访过他的养父，说是小时候被打成这样的，他养父也只算是个挂名，平时很少管到他，直到后来伤口结痂了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邢台心里的猜想似乎慢慢变得更清晰起来，他想起在审讯室里，嫌疑人手上好像也有刀伤和烫伤留下的疤，那如果是这样，他和她，就只是黑暗世界里的冰山一角，更庞大的东西藏在了所有人看不见的身后，如果女孩受到所有的伤害都是真的虐待，那如果凶手不是他，身上同样的伤，同样的经历，受害者，他们可能都是受害者。
4
“小五，老三，去宏州查查那个慈善机构，老白，继续查他们之间的交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对了，季河回来了叫他来我办公室一趟。”邢台回了办公室，疲惫的嗑了一下眼，从昨天半夜醒来，到现在，天都快亮了，他一直没歇，这会儿实在有些扛不住，倒椅子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不过几十分钟，“老大不好了，嫌疑人自杀……”邢台一下子清醒过来，但还是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身旁的季河扶了一把，他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也明白这案子有蹊跷就连夜赶回来了，季河开口“怎么回事，为什么自杀？”
“副队，也是我们值班的同事一个没注意，他撞到了头，当场就晕过去了……已经送医院了。”
邢台不露声色的思索了一番，既然已是死刑犯，又何至于现在就死，因为时间吗？又为什么等不及，看来有人慌了，看来黑暗的一角已经被撬开了。
第二天中午，小五和老三回来了“队长，副队，我们去查了那个慈善机构，但有效的信息已经不多了，前几年被查出违规洗钱，已经关了，但据当地人说，那机构会在全国范围内找符合要求的孩子，说是会被条件好的家庭领养，可后来啊，他们发现当地几个被那机构帮助过的孩子，不是残了就是废了……”
邢台和季河对望了一眼，问“那机构负责人还能找到吗？”“唯一一个没跑，不过是个闲差，已经带回来了。”
邢台黑眼圈很重，长时间没休息也让他此刻有些倦怠，他冲了包咖啡才来到审讯室，季河正在审那负责人“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早交代算你坦白，要非得我们查出来，有你几年牢饭吃的。”
“警官，我犯什么事儿了，我一直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那人一脸吓破了胆的样子。
“前几年关了的慈善机构，你脱不了关系吧，现在都闹出了人命，你觉得这事儿大不大呢？”
“那和我没关系啊，我早已经断干净了，我没杀人，那丫头是被玩死的，和我没关系，真没关系。”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警官，我这几年有点积蓄就捐，我是想要弥补的，我知道我对不起那些孩子，可那些是达官权臣和一些有钱人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我就是个小喽啰，他们有钱有势力，我这儿和你们说了，出去也没个活路，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邢台心里最后一点幻想磨灭，他知道，他猜测一定没跑了，“通知下去，去把受害者的养父重新请局里来喝喝茶。”
“苏总？老大，他可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慈善企业家，风评好着呢，你有把握吗？这可和例行问话不是一回事了。”
“废什么话，叫你去你就去。”
没一会他们就带回来了，而此刻正坐在邢台眼前的，这个一腔正派的人，就是本市第一家上市集团老总，苏荣。
他的风评一向很好，也是因为他的公司解决了上千号人的就业问题，也确实为老百姓谋了不少福慧，还热衷于公益，资助了不少孩子，而受害者就是其中一个。
因为是孤儿，他就领养了她，在她十岁那年正式成为她法律上的父亲，而她的死，似乎给他的打击还不小，他大概以为警局又是例行问话，现在正一副悲戚的模样，不知是真的伤心，还是又一层伪装。
“苏总，请您来是想配合调查，你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吗？苏向晚遇害的很长时间，一直遭受非人的折磨和虐待，您就没有任何察觉吗？”
“邢队长，我不知道你们还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我该说的都说了，凶手不是早就抓到了吗？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要不是这么忙，我会察觉的，我要早点知道，我可以救我女儿的，她才二十岁啊，她还那么年轻……”
邢台看着眼前真如朴实的一个老父亲的模样，心里烦躁的厉害，他曾经就是被这些泪水欺骗的吧，可他也知道，找不出证据，所有的怀疑都是空谈，他们扣不住他。
5
还是得从那孩子入手，邢台心想，
“阿华怎么样，醒了吗？”
“哦，昨天晚上醒的，不过到现在还是不吃不喝，一副非死不可的模样，我让小刘看着他呢？怎么了，老大？”
“没事儿，你先忙。”
邢台和季河去了医院，季河专攻心理学这块，没这个案子，他本来是要去进修的，临了又被喊了回来，到了病房门口，邢台拉住他“那孩子心里有太多事儿了，我撬不开他的嘴，你先试试看。”
季河一个人进了病房，阿华瞄了他一眼，看不出任何波澜，他就自由找个椅子坐下，观察了一会才开口
“我知道你不信任警察，但你可以试着信我，因为我知道你的不容易，知道你对抗的是一个多么庞大的黑暗世界，你和她是从小就认识吧，那时在孤儿院处处照顾着你的小姐姐，是唯一曾让你感受温暖的存在吧，
你说的没错，你爱她远超过爱你自己，你们可能觉得死了就可以解脱，但你知道吗？地狱坦荡荡，恶鬼还在人间，没了你们，还有千千万万的男孩女孩会受到同样的伤害，所以得把那些变态抓起来，
我知道你也质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和我们这些自认为正义的人，你以为我们都是蛇鼠一窝，但我们是真的想要帮助，我们需要证据，才可以，才可以定那些人的罪，还有你的养父，我们也一定可以给你一个交代。”
阿华听到这里总算有了一些反应，“黑暗的世界，你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样的呢？反抗又有什么用？打不过的，怎么可能，打不过的……”
邢台愈发确定，他的判断没有错，小时候的创伤，阴影，终究不是一丝一毫就能动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邢台进入了病房，几分钟前，他收到了老白的短信，关于上面的内容，或许能让这个少年稍微卸下点伪装。
“你知道吗？苏向晚设置了一条定时发表的文章链接，就在今天，更准确的说，是她留下了一封遗书，我猜想你大概没想到最后打乱你计划的，会是她也没有告诉你的她的计划，她把一切都揭露了，她说她不怪你，她还把一切能承担的污水都倒在了自己头上，
但若不出意外，现在的你已然被执行了枪决，你们两个，连死都想着要给对方留那一点清白，可是，你们的离开不应该毫无价值，你们既然约定了死都不怕，又何怕现在说出来呢？”
“你们以为，孤苦无依的彼此是光，是救赎，你们以为没人愿意施舍一星半点的温暖给你们，可不是这样的，那些和你们一样还处在黑暗中的人也需要光，我们要把那颗毒瘤去掉，我们要把一个又一个的怪物关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吗？除去你那双不会骗人的眼睛，更重要的是，坏人可以竭力伪装成个好人，但好人是装不了坏人的，还有，其实都不用医生告诉我，我都能猜到，你这一身的伤，也是你养父打的吧？”
阿华的额头上还缠着绷带，依然面无表情，可眼角沁着的泪水早已出卖了此刻他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他很艰难的开口
“警官，我希望相信你们一次，阿晚也一定是希望的，请你们，制裁那些魔鬼，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证据，但是……有视频，他们每次都会拍下视频，在我房间的隔板里，我偷偷留下了，他，还没来得及销毁掉的。”
邢台和季河赶去了他的出租屋，找到了阿华所说的视频，是一个u盘，但保存不是特别好，受潮的厉害，不知数据还能不能修复出来，得赶快送去技术部门。
幸运的是，通过几天的努力，视频得到了修复，自此，一个肮脏而龌龊的世界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6
视频的开始，是一个约摸十岁左右的男孩，生的很标准，笑起来像个洋娃娃一般，若不是那双眼睛，一定和现在的阿华怎么都联系不起来。
视频的跨度有点大，从十岁到十五六岁，大概有五六年的时间，有几分钟的，也有十几分钟的，有从直播平台剪切下来的，也有二次录制的，唯一不变的内容，是小孩的哭喊，求饶，可他喊的越大声，只是让那个他法律上的父亲笑的更不堪，嘴里的淫秽话语，也更让这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成年人如此下贱……
“别放了”邢台喜怒形于色，他此刻黑着的一张脸正告诉所有人他有多愤怒。
那一个个生活在光亮的人，那一个个有着肮脏癖好的人，像一张巨大的鱼网，散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或付出了行动，或就躲在屏幕背后偷窥，又或者，把那一个个可怜的孩子当做小鱼儿一般捕杀，而这，只是属于阿华的那部分，那就一定还有属于苏向晚的那部分。
两个傻孩子啊，就拼命藏起来的这点不堪过往，是因为在责怪自己吗？那些忍着痛剜下的器官，是觉得它脏吗？还是觉得它不该属于自己吗？没有这部分，他们也不会被选中成为那群人肮脏欲望的发泄品。
“根据这些网址，掘地三尺也要把剩下的所有找出来，一个都TM别想跑掉，另外，苏荣也不用回去了，告诉他早交代早完事儿，还有马上提审阿华养父。”
……
事情一点一滴水落石出，拼凑出的记忆片段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件件证据摆在眼前，苏荣也好，阿华的养父也罢，都再无法狡辩，可流窜在暗网平台的污秽视频，早已传播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
人们或保存，或分享，或把这作为一件津津乐道的稀罕事，那小女孩在他身下求饶，真是越看越有趣，那小男孩在哭，真刺激，那高官，富豪，有可以用权利摆平的，有可以用金钱摆平的……
孩子们在这场成年人的狂欢里不知所措，除去苏向晚这个案子，还有数不清的冤魂甚至到现在都闭不上眼，只因为他们是孤儿，孤苦无依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家人，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却是推他们下地狱，他们有的甚至没有户口，所以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他们曾短短的一生，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吗？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受尽折磨吗？
而那个挂名的慈善机构，也只是被推举出来的一个商品展示台，孩子们会按长相被标号，越好看的孩子越成了一种罪过，越能被卖个好价钱，美曰其名的被一个条件有多好的家庭收养，他们曾满怀期待，他们曾多向往，他们……只是想有一个家，殊不知等着他们的，却是一辈子的地狱牢笼。
7
苏向晚的标号是三，在一大群孩子中是佼佼者，她被收养时，才十岁，而那个住到家里的第一天就要求和她一起洗澡的男人，她称他为父亲，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住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那是她第一次穿公主裙，第一次能吃一顿全是肉的晚餐……她甚至还以为那是父亲很爱她才对她做那些让她很疼的行为。
后来，在她十四岁那年，她来了例假，她也学习了更多知识，她知道那个父亲对她的行为会伤害她，可她已经，已经保护不到自己了，那一次父亲最后一次碰她，而那一年，也是她第一次打胎……
父亲还是个只喜欢小女孩的人，开始有了成熟女人标签的苏向晚，就再激不起他的吸引力。
所以后来她有了一个又一个妹妹，可她的父亲还是不会放过她，因为她出落了一副好皮囊，因为她可以成为父亲名利场上的商品，今天要去陪谁，明天又要去陪谁，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肮脏，不堪，她会如垃圾一样会被人唾弃，可她连逃都逃不掉，他的父亲，有太多东西可以拿来威胁她，况且，还有那些同她一般可怜的妹妹们。
她是反抗过的，她试过报警，可有什么用？电话会被监听，行踪透明，她不会有一丁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人前，他说她被他宠坏了，人后，她遭受一顿又一顿暴打。
而苏向晚和阿华，他们是在进那个慈善机构之前认识的，十岁之前，他们颠沛流离在同一家孤儿院，后来机构负责人同时找到了他们，说可以给他们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
他们心动了，他们彼此憧憬着未来会有多美好，他们约定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快乐。
苏向晚是先被领养的，没多久，阿华也走了，傻傻的他们彼此都以为，是自己不够幸运，才遇见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领养家庭。
他们也确实是在两年前重新遇见的，那时的他已经被养父打成了一个半残废，他偶尔在电视上瞟到了参加选秀的她，他一下子就认出她了，她跳舞的样子，她唱歌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样子，那么美好，那么纯粹。
他却不敢靠近她，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一堆垃圾，他不该脏了她的眼，他攒了一年多的钱，才凑够去买她巡演的票，他近距离看到了她。
他忍不住了，她光鲜亮丽的模样是支撑他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爬滚打的动力，是他唯一的光，就像小时候那样，他不想这个世界没一个人记得他，他想和她说说话，他想有人知道他这几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他开始跟着她，却让他看到了太多他不敢相信的东西，他看着她和一个又一个电视上曾出现过的男人赤身裸体的交织在一起的模样，他觉得世界崩塌了，他忍不住跑去质问她。
他在她家附近做了好几个月的送餐员，才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知道了她住在哪里。
开门的瞬间，没想到她能一下子认出他，他看见了没有来得及掩藏后，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看见了她那个名义上的的父亲和她眼里绝望的恐惧，一下子，就那一下子，他好像明白了。
如蝼蚁般苟且在这世间的彼此，原来是一样的卑微，一样的苦，一样的绝望……
而对苏向晚而言，阿华的出现，也是她无尽黑暗里的一点曙光，那是她第一次对生活又有了一点期待，她感受到了一个真心给她温暖的人，在照耀着她，告诉她，她依然还美好，她一点都不脏……
她开始想方设法摆脱苏荣布下的网，就为能和他见几分钟，或是几秒钟，也许只是遥遥相对的一个眼神，却能让他们彼此都看见了希望。
他们本是约定好一起去死的，在巡演结束后，苏荣难得心情好，允许给了她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临了临了她却希望他能活下去，潜意识里她依然还把他当成了小时候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弟弟。
而那些她身上丢失的东西，也是她自己剜的，一刀一刀，真的很疼很疼，可她觉得那些带给她耻辱的，那些曾满足任何一个人肮脏欲望的，都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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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只能看着她逐渐没有了呼吸，就突然，突然好心疼她，所以他策划了之后的一切，他想若是被泼皮无赖杀掉，她就只会是受害者，她会被人同情，她光鲜亮丽的模样依然留在人们心里。
而那个污秽的过往，就像秘密一样被风带走吧。他承担下一切罪恶，是希望保留她的体面和完整，但他没想到，阿晚原来也早已想好了退路。
在她的计划里，她从来没想过把他牵扯进来，她只想用她的影响力尽可能去揭露这一切，但她也知道以他们的能力对抗不了那些黑暗庞大，所以她留下了这一封定时发表的遗书。
她计划周全的以为，尽管她死的不体面，但只要新闻热度起来了，她依然可以告诉全世界，有些人应该被惩罚，而她来过这个世界，认识过很好的人，也依然感恩。
爱本奉献，爱本牺牲，这也是两个灵魂对彼此无保留的信任。
案子宣判时邢台带着阿华去旁听，那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看他嚎啕大哭，未来会怎样没有人会知道，但希望，那点光，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后来的阿华至少在那些留有遗憾的不甘心中，给了自己另一个机会……带着两个人的灵魂走下去，等待黑暗被彻底打败的那一天，他还得告诉她。
……
两个月后。
案子终于彻底结束了，小五问邢台“那时明明已经证据确凿了，阿华也抱了必死的念头，老大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他？别跟我谈什么第六感。”
邢台想了想，警察讲究证据，他断不可能真因为第六感就能判案，想了想才说“因为精液。”
“精液？”
“苏向晚作为女团成员，进入的是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我们最开始调查人际关系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她的私生活并不干净，但阿华作为一个长期偷窥她生活的人，却对这部分置之不谈，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只有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保护她的完整，至始至终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纯粹的，我猜，他们之间也从未越过雷池，那些精液应该是苏向晚死后留下的，这是阿华的筹码，却也暴露了一个最大的逻辑漏洞。”
小五恍然“所以，他们都是在笨拙的，却竭尽全力的保护彼此啊。”
邢台默认，又转过头问道“季河，救回来的那些孩子的心理治疗怎么样了？”
季河回道“都有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沟通起来也比较困难，但还是有希望。”
“另外，那个挂牌的慈善机构开了五年，每年都有二十多个孩子被送往各地，除去确认死亡的，和已经找回来的六十八个小孩，还剩十二个没找到，还要继续找吗？”
“当然要找，还有那个暗网平台，技术部门不是还没破译出来么，需要我们去做的还有很多……”
是啊，我们每个人需要做的还有很多，黑暗或许永远都除不尽，但要知道，光是挡不住的。
尾声
下班回到家里的邢台，打开了音响，放了一首他一直很喜欢的歌《裂缝中的阳光》，歌词响起“不要害怕生命中
不完美的角落，
阳光在每个裂缝中散落
不如就勇敢打破，
生命中的裂缝
阳光就逐渐洒满了其中。”
伤害永远无法弥补，但我希望你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