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锦荣昨天还求着要跟她复合，今天就跟我开房了。我跟你讲，晓乐，她一定气死了，他们好不了了。”
“那他真的跟你开房了？”
“当然。”我看着一讲起这件事情还是怒火中烧并且恶向胆边生的金金，不知道怎么去接她这句话。
“我对他那么好，就做了这一次贱人。他不要我，我也不让他回到她身边去。”说完，金金叹了口气。末了，转头对我瞪着大眼睛，眨了眨。我回了她一个笑。
金金是我的闺蜜，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能够划入好朋友行列的人。我来这座城市三年，她和她的前男友易杰，一直挺照顾我的。他们谈了差不多九年的恋爱，后来金金出轨了，她疯了似的爱上唐锦荣，就跟易杰分了手，去和唐锦荣及其前任纠缠三角恋。
对于我这种苦苦为生计奔波，完全没有时间跟精力去关注自己感情问题的人来说，她在我眼里就是吃饱了撑的。
但是，她是我闺蜜，我只好说，“没办法，爱情来了嘛。”
她和易杰分手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时候很忙，他们的各种状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蹊跷，我根本没有注意这个变故。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和别人在外面吃饭，等上菜的时间里，我和易杰聊了两句，他告诉我的。
他说，“我和金金分手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思量着怎么回答。我不清楚这是玩笑还是实况。但不管是什么，我知道我笑了一下。但很快，我意识到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于是我开始继续问，然后我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我跑到餐厅外给金金打电话，问她：“你怎么和易杰分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都分手两个月了，你怎么想的？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好像在忙，说回头给我打过来。就挂了。
我继续和易杰聊天。
后来，那天晚上很晚了，金金在微信上跟我聊起，她如何爱那个人，怎么深思熟虑之后放弃了易杰。
“但是，易杰会等我的。”她语气温暖地说。
易杰没有什么朋友，他的朋友圈都跟金金有关，他能聊天的人都是金金的闺蜜，包括我。金金说，“你有时间的话多陪他聊聊吧，我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我答应了。那时候，我打算陪易杰聊一个月，尽尽朋友的职责。毕竟大家都那么熟，他失恋了，和他多聊聊解解闷，也算够义气。我也是这么跟金金说的。
2
几个月里，我一直对唐锦荣非常鄙夷和不屑，每次听金金聊起这人有多虐，我都尽情在骂他。
这人是个水瓶座，我来劲儿了，“水瓶十男九渣”的理论我屡次提起，在鄙视这个人的同时，没放过水瓶男这整个群体。倒也不是我有多讨厌这个星座，我自己本身就这个星座，我只是大义灭同类，表达我是多么不满意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名字到星座，反衬易杰的好。
金金总是笑笑，疯狂的内心裹在冷静淡定的脸部表情下，说：“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怀着同样的阶级感情，我和易杰有了更多的共同感受。虽然在聊天话题的层面上，他不喜欢聊金金的事情，也不喜欢控诉插足者和背叛者，他反复跟我说，“既然分手了，肯定还有别的矛盾，不管怎么样，总归都是有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问题是什么，但是我觉得他这样不怨不吵，挺大气的。虽然我知道他心里过不去。不过转念一想，不正是因为他过不去，我才陪他聊天吗？他过去了，我还陪他干嘛？
据说，一开始，金金的其他闺蜜也像我一样温柔善良地陪他聊天，后来她们就不聊了。易杰的理由是，她们都有男朋友，聊多了不好。于是，只剩下我了。我们的话题从吃喝玩乐明星八卦延伸到了童年、家庭、工作和梦想。还有，爱情。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月的末端了。这期间里，由于唐锦荣的缘故，金金和易杰断绝了联系，易杰每天都在和我聊天，从早晨醒来，到晚上入睡前。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也不是那么忙碌，我还能把这么多的时间和注意力花在易杰身上。
我想，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
作为一个有原则的好闺蜜，我深刻地认为自己应该把我的好朋友放在第一位。尽管金金和易杰都是朋友，但我首先是金金的朋友，然后才是易杰。我想，易杰会理解我的。所以我跟他断交了，没再继续那样密切地联系。
之后的一天，我得把一些东西搬到金金家去寄放。东西太多了，我和金金两个人不好搬，易杰就过来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我把易杰喊来的，还是金金喊来的。
总之，我到汇合地点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了。我低着头走过去，就像过去三年里每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一样，他们两个站在那里等我，然后我会雀跃地跑过去挽起金金的手。
这天我犹豫了半晌，只是冲金金笑了笑，然后对易杰点了点头。他看着我，我却不敢去分辨他眼睛里装了什么。装了什么都是好的，只怕什么也没有。
金金对我的敌意，我是在这一天感受到的。
在她刻意问我要坐副驾还是后排的时候；在她盯着菜单说“易杰，你看这个是晓乐喜欢吃的，你点不点”的时候；在她端着鸡排坐在我和易杰中间喂易杰吃的时候；在告别那会儿她问要不要易杰送我到地铁站口的时候……还有，在我说“你们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不像分手了”，她回答“习惯了啊”的时候。她对我的敌意就像感冒咳嗽出来的病毒一样，杀伤力不大，但怎么都让人不得不扭头躲避。
真是膈应得慌。
我独自回去了。
地铁乘到半路，易杰的信息来了，问：“你到哪儿了？”
“半路。”
“我在送金金回家的路上。”
“嗯。”
“我们明天或者后天见个面吧。”
我盯着手机屏幕，心脏跳得有点儿急。脑子里立刻浮现了长长一段“爱上闺蜜男朋友”相关情节。哦，不对，这是前男友了。
我答应了：“明天吧，下班后我有空。”
“好的。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聊。我要开车了。”
我没回了。
还是要出问题的。不出问题怎么对得起我特地插播了一段断交，以彰显我对闺蜜友情的在乎和尽力捍卫，怎么对得起她一整天里对我半发半掩的敌意。
3
于是，第二天我在下班前半个小时跑进卫生间里为自己化了闷骚的淡妆，将到约见地点的时候喷了他喜欢的香水。这是我第一次私下跟他见面，我觉得自己终于朝着贱人的方向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在我见到易杰的那一刻，我知道，这贱人既然做了，牌坊就该随时准备自己砸了。砸就砸了吧，没办法，爱情来了嘛。
我尽量在他面前若无其事没心没肺，我们东拉西扯。在我们走进公园幽静处，坐下来的时候，终于聊到了正经事儿。
“晓乐，你之前为什么总是要跟金金报告我们的聊天内容啊？”他有种特别的神功，总能用特别无害特别不让人尴尬的语气聊一个棘手的话题。
“我怕金金多心嘛，说了我也安心。”
“那以后，能不能不要在乎她了？”
“啊？”
“我们之间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以后无论我们怎样，都不用告诉她。好不好？”
我愣愣地盯着他，一脸怎么回事儿啊什么意思呢的表情。他伸手戳了戳我的脸，问：“明白吗？”
我顿了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获得他的首肯，我感觉自己这个贱人做得更有底气了。人就是这样子，一个人总是心虚，一旦确定有人一起狼狈为奸，就理直气壮多了。
这次会面奠定了我们的友情终将成为追忆的基础。
但是，在之后数月的纠结里，我才理解到，其实要完全放弃自己为自己催眠了那么久的原则，比如“朋友的东西不能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我和易杰开始私下见面，我们吃饭，逛街，牵手，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但是，距离真正成为彼此的萝卜和坑，还远着呢。
何况，他这个坑还有上一根萝卜的须。
4
我不知道金金是感觉到，还是知道了，她开始变得异常喜欢跟我聊天。热衷于告诉我她和唐锦荣的最新时报。比如，在唐锦荣为了与前任复合而跟她分手之后，她去把那姑娘气走的事儿。
“晓乐，他虐了我那么久，我才不让他回去好过。”
火锅雾气缭绕，这种冷冰冰的气体在冬天里却能营造一种温暖的氛围，透过雾气，我看到金金的脸上都是笑，眼角眉梢都沾了戾气。她瘦了，以前她肉肉的，糯糯的，好可爱，现在她的脸看起来有了美图秀秀后的效果。
“怎么就瘦了？”我给她夹蟹肉棒。我从来不吃蟹肉棒，但是她喜欢，所以每次吃火锅我都为她点一盘。
“你都每天五谷杂粮健康生活了，我能不减肥吗？”
我笑笑。她胖了二十年，现在半年不见，她瘦成了这样。二十年都没有做到得事情，如今半年做到了，这不是巨变是什么。
那我呢。
我的巨变是什么？
是会抢男人了吗？回想自己的前二十年，暗恋的人不喜欢自己，没有去争取；谈恋爱对方劈腿，没有闹，眼睁睁让人走了；有人喜欢自己，但中途冒出来一个女的说“你把他让给我吧，我真的很喜欢他”，就大发慈悲把这个人打发到人家那里去了……诸如此类的事情，是我前二十年面对所有感情的主旋律做法。
也许是因为相信网络流行的“是自己的，走不了”之类的鬼话，也许是不屑，也许是自卑。总之，从来没有争过。
现在呢，我都会动闺蜜的前任了。
“金金，你不是爱他吗？为什么不让他好？”
她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饮料。看看我，说：“他凭什么好？我为他放弃了那么多，他说不选我就不选我了吗？”
“易杰等你，你有退路，所以你可以这样作下去。”
“你觉得，易杰会一直等我吗？”
我想了想，揣测她的意思。她是知道了，还是知道了，还是知道了？自从唐锦荣跟她分开，她就和易杰恢复了联系，这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们之间都在聊什么。易杰让我不要再跟她报备我们的事儿，这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易杰对她怎么交待。
这些都没什么。
真正让我不能昂首挺胸与她双目对峙的，是易杰对我的模棱两可，和他们之间的九年。无论如何，九年一砸下来，我这端都得粉碎。
在做贱人的大业上，我道行太浅，而且无力深入修行。我没办法对自己的朋友倒戈或者撕脸。所以她这么问我，还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滴溜溜水灵灵，我有点儿溃不成军。
“你觉得会，就会。”我回答，夹了一块海带放进自己碗里。
我是吃素的，力气没有吃肉的大。
以前，我觉得，问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和打算，是一件很傻的事情，既缺乏风度，又没有智商。可我还是对易杰问道：“如果金金要回到你身边，你会跟她复合吗？”
过了很久，易杰没有回复。之后的几天，他也没有回复。他像消失了一样，我用各种即时通讯工具给他发信息，他都没有回。就差打电话了。可我不想打他电话。
在煎熬的等待中，日子变得很漫长。我会想起他牵我手，戳我脸，看着我，拥抱我……每一个这样的瞬间。但是我没办法从中找到勇往直前的希望和亮光。也许我觉得这些瞬间很美好，足够照亮没有灯光的路。但在他看来，究竟是什么，我怎么知道。
如果他觉得不重要，我也不能吐露我对此的重视。否则，我就真是贱人了。
5
一个星期后，有个陌生的号码加我微信。我感觉这个人和易杰有关系，聊了一个小时，我成功把这个孩子感化了，她进入我的阵营。
她是易杰的妹妹，因为好奇，从她哥哥那里记下了我的号码，怀着一颗八卦的心来加我。收服了她之后，我轻易了解到，之前的一个星期，易杰去旅游了，同行的都是家里人，包括金金。
第二天，小姑娘就屁颠屁颠来跟我见了面，继续给我爆料。
“我是听他们吵架，才知道原来他们分过手。”妹妹神秘地说，望着我，一脸探秘的神情，“姐姐，你是不是跟金金闹翻了？”
我愣了愣，摇摇头。
“啊？金金跟我哥说，你们俩大吵了一架。”
我呆了。“她真这么说？”
“是啊，吃饭的时候说的。我哥就跟我交待说，以后不要在金金面前提起你。”
我难过了，心里滋滋地冒出苦涩味。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不害人。一种一片冰心掉尿壶的感觉，让我无比厌恶自己身上的一股尿骚。这贱人，我做不下去了，我得退回去立牌坊，做烈女。
我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初中小姑娘，“那你找我干嘛啊？”
“本来我就是来探八卦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你全部状态，又跟你聊了那么久，突然对你特别有好感。”
“为什么？”
“你是一朵奇葩。”
我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