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天书:千齿鬼童(上)

2022-08-15 21:02:26

传奇

引子:烈国,赤燕元年,都城重央。

这一夜整个都城破天荒地下起了暴雨,连街道上都蓄起了半人高的积水,淹毁了无数房屋,可皇宫之内却隐隐可见窜起的火光。

慈华宫内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接着,钦天监主事大臣李廷章接密诏入宫,从皇宫大内抱出了一个女婴。

同时,远在后山的灵极观似是受到了什么震动,存放天书的密阁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一路上,李廷章看着襁褓中不哭不闹的女婴睁着一双清明非常的眼睛,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先帝驾崩多年,当今太后却不明不白地诞下了一个女婴,此事若流传出去,必将让皇家的颜面毁于一旦。

烈帝发现时为时已晚,本想秘密处置了这个孩子,可太后却坚称自己无愧于先帝,说这孩子是上天赐予,把她去世多年的锦公主又还了回来,誓要留下这孩子的性命。

凭空有孕属实荒谬,烈帝初时不信,可这孩子降生当晚,天象骤乱,事端频生,烈国都城内突降暴雨,爆发水灾,独独皇宫内片瓦未湿,还莫名失火。众多乱相连他这灵极观出身,修行多年的钦天监主事也难辨其吉凶,烈帝也不由心生忌惮。

于是,皇帝一道密令,烈国无名无分的长公主在出生当晚,就被李廷章连夜抱出皇宫,送往灵极观。

李廷章对外称是辞官退隐,实则是为了留在灵极观替皇室监察着这孩子的一举一动,看她是吉是凶,是妖是仙,再定她去留。

李廷章一路不停,风尘仆仆地赶到皇城后山云顶之巅,急切地敲着灵极观巨大的石门。

永崚天师似是早有预料,石门一开,只见他一袭玄青道袍只身伫立在殿门口,看起来已等候多时。

“师兄。”李廷章平息着呼吸,脱下身上湿透了的大氅,与永崚天师一同走入大殿,将怀中的婴儿小心地交到天师手中。

外面风雨大作,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空旷的大殿里寂静昏暗,连堂柱与顶梁上的龙纹也只能依稀辨识其冷硬的轮廓。

“今日天书有异,你可知晓。”天师对李廷章说,语气平缓,双眼却一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连天师也不由得温和了眼神。

话音刚落,一只不规矩的小手竟拽住了天师一缕花白的胡须,玩得不亦乐乎,那懵懂的小女婴就这样开心地笑出了声。

她一笑,大殿之上的烛火竟一盏接着一盏迅速燃烧了起来,直至点满九层烛台,一息之间满室灯火通明,雕梁顶柱上盘旋的烛龙浮雕骤然像被注入了魂魄,一下子活了过来,映着烛火隐隐摆动着身躯,片片龙鳞泛起赤焰一般的瑰丽色泽。

“天生异相,又各自相冲,也许,是天书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天师盯着面前一盏明亮的烛火,顿了顿,又抬眼看了看殿外的闪电雷云,“只怕,也迎来了它的夙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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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千齿鬼童

1

祝魇,这个名字是老天师取的,祝为神灵庇护之能,魇为万鬼所厌之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从小祝魇身边的人大多对她敬而远之,不知这个万鬼所厌,到底是鬼神都惧怕,还是连鬼都厌弃她。

烈国后山云顶的灵极观,齐聚修行之大能,屹立于灵学正道之巅,以肃清妖邪维护太平为己任。

修行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地方,祝魇一出生就在这儿,算的上得天独厚了,却也好像没捞上什么好处。

别的孩子修习功课在那里比比划划的时候,祝魇顶多路过时看上一眼。

一次有位新来的老师看祝魇乖巧叫她来一起学,还没说上两句就被李师叔叫去喝茶了,后来就再没找祝魇搭过话。

十岁之前,祝魇曾被李师叔以随行道童的身份带着出过两次山,都是去一个四周都是高墙的地方,那个自己本该叫母亲的人,她却只知道她叫太后。

那是到了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太后意味着什么,再后来,祝魇就再也没去过那地方,大概是她长大后有诸多不便,反正祝魇也不喜欢去,那个地方所有人都低着头,却一个个藏着她看不透的心思。

祝魇虽然名义上是十一弟子,却从未受过任何指导,也无人教她修习,想必不管哪一方,都不希望她掀起任何波澜。

面上平静无波的岁月一晃,就是十七年。

而此时的观内,一片墨青楼阁在云雾裹挟中寂静无声,其间只见一个少年面色紧张,一路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弟子院中,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立马闪进了院内拐角处的一间屋舍。

寝屋内,祝魇正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发着呆,这时,屋门突然被人打开又急急地啪的一声关上,祝魇吓了一跳,下巴都磕在了桌角上。

祝魇捂着下巴疼得龇牙咧嘴,一看来人,又是一愣:“九师兄?”

年轻男子见到祝魇,松了口气,匆匆走到桌旁拿起水壶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终于是把气儿喘匀了,这才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小十一,你必须得帮帮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祝魇方才还疑惑,全观弟子今晨都出去完成天师布置的考题了,这九师兄怎么这时候去而复返,此刻一看他这软蛋样,心里便猜出了个大概。

“九师兄,这回又是怎么了?”祝魇让他坐下,自己一手撑着头,心里算计着如何敲他竹杠。

九师兄面色露出些羞赧,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怕啊。”

像是怕祝魇说教,忙忙地又补充道:“我练习过了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法术符咒我背的有多熟,可,可这次不是小妖怪,师父说了,必须是三阶以上的恶灵,我想着都发抖,况且,我真的不喜欢杀人,唉我知道那些不是人,可是我……”

祝魇摆摆手,阻止了他的滔滔不绝,“就是说,这回还是我来替你是吧?”

九师兄抿了抿嘴唇,一张圆圆白白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你也知道几天之后是灵极观的五百年大典,所有人必须在这之前完成考核,你反正无事可做,就看在师兄我这些年偷偷教了你这么多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吧。”

九师兄抬眼观察祝魇的神色,猜出她在打什么算盘,一咬牙爽快地说:“事成,我一定给你做更多吃的,你想多少有多少。”

祝魇心里一动,面上不显,只悠悠开口:“比如?”

要说祝魇别的喜好没有,就爱吃个辣,他这九师兄除了背书过目不忘之外,也就一手厨艺堪称一绝,每每九师兄有求于她必然是要给她上供的。

九师兄一清喉咙,报菜名一般:“爆辣辣子鸡,香辣鸭脖,麻辣水煮牛肉,绝辣魔鬼椒烧烤,包你一个月,随叫随到!”

又是啪的一声,这回是祝魇把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成交!”

2

祝魇和九师兄离开灵极观一路往山下走去,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祝魇偏头看看九师兄,问道:“不是说十二最近风头正盛,你怎么不找他帮你?”

提起这个九师兄突然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自己背上背的家伙什儿。

“你当十二还是我们当初刚捡到的那愣小子啊,他现在变这么厉害,多少人指望着他啊,他自己都还忙不多来呢,我干嘛去烦他。”说着说着,想到十二还是自己和祝魇看着拜入师门的,不过三年多,就能成就如此境界,而自己身为师兄,这么多年却还是个怂包,不由得更悲从心来。

想到此,九师兄突然疑惑地看向祝魇:“说起来,连十二都要去参加大典,你怎么不去啊?”

“你这不明知故问,向来观里的比试修行,传道受业,什么时候有我的份儿。”祝魇似乎是早已习惯,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

祝魇在观里的日子简单纯粹,天天就当个宿管打杂,的亏这九师兄胆小,每次实操课题为了找祝魇帮忙暗地里教了她许多,这么多年九师兄像背书一样把学到的告诉她,她也才能逮着机会在无人时暗暗地学。

“可依我看,你的天资不见得比十二差,我教你的东西,有些我都还不懂,可你听一遍就会。”九师兄双眼圆睁,满眼都是对她的肯定。

山风吹开祝魇的额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她面容虽美,却无小女儿的骄矜柔弱之感,眉目间满溢着灵气,不动声色的时候,远山眉压着一双如清潭一般微寒的眼眸,颇具一番气势,就如枪尖的红缨,颜色明丽又夹揉着锐意。

祝魇摇了摇头,说:“我和十二,到底还是不太一样。”

灵极观历来只收十个弟子,她和十二都是破例,却各有缘由。

十二是三年前祝魇和九师兄在回观的山道上捡到的,是家里穷被丢出来的孩子,饿得皮包骨头,他们看着可怜便带回了灵极观。

在休养期间,十二无意间展露出极高的修行天赋,便被破格收入弟子院。

而祝魇虽一出生就在灵极观,可在十三岁那年才算正式拜入师门,她被破例收入的缘由,一直是天师和师叔才知道的秘密。

师兄弟们顶多知道她是因为身份特殊被收留在观内,却不知道她被如此规束的缘由,不仅仅因为她是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孽种,还有可能是个妖胎。

九师兄没明白祝魇话里的意思,又转眼看她在走神,边提高了嗓门:“有多大不同?”

祝魇不耐翻了个白眼,随口道:“因为老子没梦想,懒得天天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我就像安安稳稳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心术不正明白没?”

九师兄震了一震,像是没想到祝魇居然如此直接,哑声许久,祝魇都走出老远了才反应过来,他追到祝魇身边,问道:“若是如此,你干嘛学得如此用功,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祝魇顿了顿,说道:“天子不一定会爱民如子,大夫也不一定就悬壶济世,修行也并非就要去匡扶大道,人总要有一技之长,我只是不想有朝一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九师兄良久,大彻大悟般叹了口气:“近墨者黑,看来我俩混到一块,也不是没理由。”

想当初九师兄以经论前三的成绩选入灵极观,可没想到是个实操不行的,就像是个能把医经论理倒背如流的大夫,却晕血一样。

他害怕妖怪,更害怕打打杀杀,本来是个可以坐享富贵的官二代公子哥,却被家里逼上了灵极观,他那当大官的爹说他要是当不上天师的亲传弟子为家族争光,就让他入仕。

祝魇说当官有什么不好啊,可没想到她这个九师兄虽然心思单纯头脑简单,在有些地方倒也是一个明白人,他对祝魇说出了一句迄今为止他说过的最有哲理的话,“人心太难捉摸了,灵极观起码自在。”

要是有得选,他一定想去当个厨子,开开心心开个饭馆,再以他的圣母性格去接济那些穷孩子们。

两人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转眼到了山脚,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脚下曲折不平的山路连着远处的官道,右边则是布满杂草的田埂。

祝魇抹抹脸,甩去山林里的潮湿,转眼竟在田埂上看到了一只跑山鸡!祝魇眼里光芒大盛,大吼一声:“九师兄!逮住那只爆辣辣子鸡!”

九师兄杀妖不行,逮鸡可是一把好手,他一听毫不含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没想到那只鸡看着油光水滑却极为矫健,惹得九师兄在田埂里滚了两个跟头,沾了一头杂草才抓住它的翅膀,九师兄一咧嘴露出两排白牙,笑嘻嘻地刚爬起来,就听见远处传来了老人的吆喝声。

“年轻人,等等,那是我的鸡。”

九师兄一转头,看到一位脚步蹒跚的老者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他肩后的背篼里有一个两三岁的幼童,手中还提着个破了的鸡笼子。

老人跑到九师兄身边,撑着膝盖喘匀了气,起身对九师兄笑了笑,黝黑的皮肤上展开深深的皱纹,一脸的淳朴真挚:“年轻人,真谢谢你,帮了我大忙了,不然这好不容易买来的鸡可就打了水漂了,我这孙子啊可就指望着这顿啦。”

九师兄愣了愣,看着劳累的老人,又看了看背篓里探出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瘦巴巴的可怜孩子,一时间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爱心泛滥成灾,连忙把鸡交还到老人手中,顺带还帮人家补好了笼子。

“老人家,家住在这附近吗?要不要我帮您带一程?”

老人家笑呵呵地摆摆手:“不是的,我家在雨禾村,我来这是听说这山有仙气,想着一定能采到上好的草药。”

“草药,”九师兄疑惑道,“您家中有人患病吗?”

提及此老人不禁面露愁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孙儿,叹了口气道:“我孙儿天生体弱,白日里没有精神,看了好多大夫也不顶用,反而耗光了钱财。我想给他找些草药炖鸡汤补补,但钱只够买一只鸡,那些珍贵的草药我们这种人家怎么也买不起,只好来山里看看。”

“难为老人家了,这么热的天气,您还要背着孙子出门。”

“自从生了这孩子,他娘身子就不中用了,没法照顾他,现在这时候,我更是不敢离孩子半步啊……”,老人顿了顿,看向九师兄和祝颜,“你们,可听了最近的传言?”

九师兄茫然摇头:“我们不太熟山下的事,我们是……”没等他傻傻地自报家门,祝魇及时打断道:“我们是外地过来投亲戚的,路过此地。”

九师兄不明白祝魇为什么要隐瞒,但既然祝魇不想说,他也就乖乖闭嘴了。

老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继续说道:“是这样,最近这附近邪性,好几家的孩子都丢了,有些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府衙派了兵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有孩子的人家天天胆战心惊,就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说起来真是祸不单行,我家也是怪事不断,家里的牲畜总在夜里被咬死,也不知道哪里招了黄鼠狼。”

“真是奇怪。”九师兄皱紧了眉头,若非人祸……想及此,他连忙转头看向祝魇,却发现祝魇对他们的谈话似乎并没有兴趣,只是静静地盯着老人身后的小孩,不过片刻她就把目光转开了,对老人道:“老人家,不必去采什么草药了,这孩子的身体虚不受补,我看他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吃错了东西。”

祝魇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那孩子看向祝魇,对祝魇的眼神感到莫名的不自在,咬着手指突然就哭闹了起来。

九师兄是个见不得孩子哭的,连忙和老人一起去安慰那小孩:“没事啊,别哭了。”

九师兄拿出手巾擦拭着孩子的面颊,又注意到孩子手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污垢,又仔细地擦了擦他的手,却不料那孩子一把把手抽了出来,哭得越发大声。

老人语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平日挺听话的,这大概是饿了,我还是快些带他回家吧。”

老人走时想起祝颜的话,又转头问道:“姑娘说孩子不用草药,只是吃错了东西,是真的吗,姑娘可有什么办法?”

方才孩子哭闹时,祝魇一直袖手旁观,见老人追问,祝魇想了想,说道:“这孩子不仅吃错了,还吃多了,您提醒着他,让他少吃点,要不然干脆不吃不喝清清脾胃也好。那传言您也不必担忧,遭殃的都是身体康健,元气充沛的孩子,您家这位恐怕没有机会。”

祝魇这话说得毫无道理,那孩子干干巴巴,方才饿到哭闹不休,如何要不吃不喝来治病。九师兄忙对老人道:“老人家,我这妹子她……”

老人心底纯善,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皱着眉,面带困惑地看了祝魇一眼。背着小孙子离开了。

九师兄跑到祝魇身边奇怪道:“十一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搞不明白。”

祝魇撇他一眼:“你凑那孩子那么近,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什么?”九师兄完全没明白。

“你看看那布巾上到底是什么。”

“布巾?”九师兄嘟囔着,拿起方才给那孩子擦过手的手巾,“不就是一些污泥脏东西吗?”

“你就算没斩过妖怪,鸡鸭鱼肉你还是切过的吧,你难道不知道血干了,是什么颜色?”

九师兄闻言一惊,忙凑近布巾细看,又用手碾了碾那些污垢,接着凑在鼻子下闻了闻,猛地面色一白,一把把布巾扔在地上。

祝魇捡起布巾:“这种东西可别乱扔。”她看了看远处的老人和孩子,那孩子坐在背篼里,却面朝着他们这边,正背对着老人对他们龇牙咧嘴地笑着,哪里还有那哭泣的可怜样。

九师兄不死心地想最后求证一遍,手中结印,两指点在自己额心,运用灵极观的灵犀术一看,就见原本干巴巴的普通男孩突然变成了一副可怖的妖怪面孔,皮囊干枯起皱,裂开的嘴里密密麻麻全是细小尖利的牙齿,双眼是一片空洞的黑色,他咯咯的阴森笑声好似可以隔着大路传入人耳中。

这一看不得了,九师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发白,想起自己刚才还挨得那么近,更是只想作呕。

祝魇把他拉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淡定,笑着安抚了他几句。

“我看了看,这手帕上沾的不止牲畜的血,还有人血,也就是说,所谓传言中的罪魁祸首,极有可能就是那小妖怪。那只鸡,今晚恐怕等不及下锅就要被那只藏在家里的‘黄鼠狼’生吃了吧,毕竟他需要的,只是活物的血而已。”

“那……那小妖为何会在那老人家里,还……还成了他孙子。”九师兄紧张地道,“那老人家分明只是个普通人。”

“那只有一种可能,”祝魇道,“鸠占鹊巢。”

“原本的小孩子早就死了,或者,就是被他吃了。”

祝魇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九师兄却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抖着声音道:“那,那怎么办,那妖怪还会继续吃别的孩子吗,而且他为什么要寄居在普通农人家里,那家人那么善良,万一那妖怪妖性大发,肚子饿急了就把他们一家人吃了怎么办!”

祝魇看他这副表情,有些好笑:“怎么,就你还想管这闲事?”

“我……我只是。”九师兄噎了一下。

“走吧走吧,我劝你啊别管这事,管他是为什么,你的任务是找三阶的恶灵交差就行了,这小妖怪,哦不,应该说是老妖怪,不知道已经是几百年的道行,上了千年也未可知,不是你我随便就能对付的了的,你刚离得那么近,不也没察觉妖气吗。”

九师兄确实是个怂包没错,一提是个穷凶极恶的大妖怪,他瞬间就蔫了,可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心里也没办法当没发生过。

他偷眼看了看祝魇,犹豫再三,小声道:“我看他真身是个小孩模样,应该是个早年夭折的孩子,成了鬼也只寄居在幼童身上,而且他虽妖魂强大,体内却已现衰败之相。幼童的肉体凡胎并不足以支撑他的力量,所以近日,他一定会想办法夺得新鲜的元神。也许打不过,可能,我是说可能,至少我们能做点什么吧,十一?”

“慈悲心一起就不害怕了?我提醒你,要是能搞定自然好,若是不成,到时候可是你自己担责罚。”

“小师妹。”九师兄语气委委屈屈,步子走得极慢,一副神魂离体的样子垂着头跟在祝魇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祝魇停住脚步,无奈地转头,紧紧盯着九师兄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一转身:“价钱翻倍,胜败不论。”

九师兄一愣,一下子喜笑颜开:“成交!”

“行了,我们先找一间客栈落脚,吃一顿好的,”祝魇大着步子往前走,“这事儿,得要一个周详的计划,让我好好想想。”

3

两人御风速行,近到重央城边方慢下脚步,待走到城中,九师兄才缓慢反应过来,问道:“对了,十一你没用法术怎么就知道那孩子有问题的?”

祝魇闻言,想了想,道:“靠感觉。”

“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到妖怪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们看起来像装了一层皮,说不出的虚假。”

九师兄看着她,一脸肯定地说:“你看,我就说你很有天分,绝不是个普通人。”

祝魇却只是笑笑,说不定,因为我自己就是妖怪呢。

祝魇走到路边的凉棚,问摊贩要了一碗凉茶,对九师兄道:“你这回带够钱了吗?”

九师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包:“怎么了?带了一些,住店吃食不成问题。”

祝魇摇了摇头:“不是住店,是包店。”

“啊?”

“别废话了,你快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一家客栈可以包下来,哦对了,最好地处清净,不在闹市的那种。”

九师兄一脸见鬼了:“祝魇,这儿是皇城重央,你知道这价钱得多贵吗?还有我们不是得尽快动身去雨禾村吗,何必包店?”

祝魇假笑一声,幽幽开口:“去雨禾村?谁说要去雨禾村?”

“那妖……”九师兄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那妖怪家不是在雨禾村吗,他爷爷说过的。”

“你还知道他家在雨禾村,那你明不明白那儿就是那老妖的地皮,我们人生地不熟,去了乱找一通打草惊蛇不说,那妖怪见过我们,一定会有所防范,到时候敌暗我明,荒郊野岭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祝魇盯着九师兄渐渐僵硬的脸色,继续平淡地说道:“那老翁说死了那么多孩子,也必定是村子里的多,城里的少,皇城内的神灵之气多少会让妖怪有所忌惮,使不出全部妖力,不论最后计划如何,去雨禾村硬碰硬都是下下之选。”

祝魇瞪了他一眼:“所以你还不快按我说的去做,如果没钱以你这权贵公子的身份也够押一阵子的了,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那,那你呢。”

“我不方便。”

祝魇语罢就一个劲儿朝九师兄摆手,九师兄只得委委屈屈去了。

祝魇说不方便还真不是偷懒的推辞,这是皇城,以她的身份要是太过招摇,指不定招来哪些人的注意,到时候要是引来宫里人的暗中监视,行动就更不方便了。

祝魇在凉棚里坐了约莫一个时辰,九师兄就回来了。

“走吧我的好师妹,”九师兄一抹脸上的汗珠,语气里还隐隐透着股得意,“皇城根儿下这点事还难不倒我季二少爷。”

祝魇环顾四周,这客栈坐落在孤巷拐角处,这地方已经不能用清净二字来形容了,简直就是阴森冷僻,亏九师兄能找到这里来。

门口小童见人来了,连忙出来迎客,祝魇瞥见那小童眼下青黑,印堂之处隐隐有一条黑线,心下一沉。

在跨入堂内的瞬间,祝魇明显感到阴冷之气一瞬间涌上脚心,心中不禁一叹,九师兄真有你的,连找间客栈都能找着阴宅。

那小童引他们进了门便说自己还要去采买些物件,转头不见了踪影,祝魇转眼一看九师兄,他表情已经开始奇怪了起来,显然他也看出了不对劲,对祝魇道:“要,要不,我们还是换一间?”

话刚一出口,身后的木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九师兄一惊,忙想去推门,却被祝魇一把拉住了。

“没用的,这是结界。”祝魇道。

“说吧,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先前也没来过,我就是找了半天累的头晕,恰好碰到这少年,他说他家客栈人少,可以包店,就是地段不好,简陋了些,只要我别嫌弃。”

九师兄越说心里越有点虚:“他跟我说了怎么走,我就来找你了,我当时就觉得机不可失……”

祝魇听着却是一笑:“果然。”

九师兄一头雾水地看着祝魇,不知她为何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的确,机不可失,既如此,那我们就住这一间。”

客栈只有两层,祝魇稳步走上楼去,老旧的楼梯发出咿呀声响,更称得整个空间如死水一般的沉寂,二楼所有房间都似笼罩在一层晦涩的黑色阴影之中。

祝魇轻轻推开一间,房内光线阴沉,祝魇清明凌冽的双眼静静地盯着内间格局,嘴角隐隐勾出一抹笑意,既然你如此心急,那我只能奉陪到底了。

4

九师兄站在堂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能一咬牙跟了上来,进了房间,立马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转头就看见祝魇正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

“祝魇,”九师兄此刻说话都不敢大声,他凑近道,“这儿怎么能住,我们得赶快离开啊,这结界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是能破的。”

这房间格局尤为怪异,竟然一扇窗户都没有,四周都被封得死死的,桌椅竟是都是石桌石凳,案上空有烛台却无蜡烛,怎么看都不像是住生人的地方,倒像是,像是墓室。

九师兄冷汗冒了一身,手忍不住拽紧了祝魇的衣角。

“好了师兄,来都来了,别忘了,你到底是灵极观永崚天师座下第九大弟子,拿出点风范来,来,快一起帮我布阵。”祝魇此时手中拿着一根赤金红线,三枚铜钱,还有之前那方擦过妖怪手指的布巾。

九师兄一看这些家伙什,一瞬间就明白了,惊讶地说:“你要布锁妖结界?”

祝魇点头。

“妖有妖界,道有道界,不妨与他比比。”

祝魇话语中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心底里也不得不承认,山上的日子,着实太平淡了些。

看到这一步,九师兄回想这一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原来,你早就打算要把他引过来?你从什么时候起……”

祝魇装出一副忘了什么的样子:“啊,忘了告诉你了,你身上被那妖怪下了咒,凡是听他号令的小妖,只要闻着你的味,就会寻过来找你,你在外面晃荡了一下午,估计已经有不少的盯上你了,我们今夜有的忙活了,就给他来一场将计就计。”

祝魇决定出手,除了九师兄恳求之外,最重要的一层原因,是发现那妖童已然盯上了他们,自从与那爷孙俩分别,一路上祝颜就察觉到四周灵气异动,猜想那妖怪在与九师兄接触时就在他身上下了咒,如今不管他们是否想要与那妖怪作对,这一趟都不会太平,与其谨慎避让,不如先下手为强。

“什么!下咒?你怎么不早说,你快想办法给我解开啊!”九师兄立马吓得跳了起来。

“我要早告诉你,你还能那么听话去街上转悠吗,肯定早逃回家里不敢出去了,那还怎么引蛇出洞?”

“你你……”九师兄回想起什么,“难怪你当时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就突然改口答应了,难道那时候你就知道……”

“好了好了,我这不也是在帮你吗,”祝魇虽是不喜欢闲事,但事找上门来了,躲藏也不是她的风格,“别废话了,趁着天还没黑,过来帮我布阵,你也不想真被他们吃了吧,再说他们中很可能也有三阶的恶灵,这不是一举两得?”

“都要跟大怪物打了,干嘛还要三阶的恶灵?”

祝魇翻了个白眼:“怎么?你想回去就跟十二打擂台?动动脑子,哪有学渣作弊考满分的道理。”

九师兄一脸你说的都对,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马上帮祝魇忙活了起来。

虽说九师兄哪哪看起来都像个草包,但毕竟是正式考入灵极观的弟子,他身上也总有其他弟子望尘莫及的地方,在纯灵修领域,九师兄其实算是个天才。

只见九师兄闭上双眼,凝聚念力,在短短瞬息之间,在心内同时结了六十四张神印,每张神印由念力凝聚而成,随他心念而动,一张张散发着纯净的白色光晕,穿透客栈的墙壁落在了客栈四周每一个角落。

这是灵极观独有的符术,每一张神印都由独特的笔法化成,其作用也各自不同。要想使出神印,不仅需要施法者记住神印繁杂的笔法不能出错,还需要极为专注的念力,而能在心内把六十四张神印同时结成的人,观内除了天师和李师叔,也就只有九师兄能做到了。

“我已经用神印镇住了客栈四周,不到两阶的恶灵碰到非死即伤。”

说到这,九师兄却面色犹豫:“但我法力不高强,神印的作用肯定不如师父的那么厉害,我们引来这么多恶灵,总有些不好对付的,你还要为他专设锁妖结界,阵法对你耗损极大,万一最后那妖怪不来不是白忙活了?”

“放心吧,他那么尽心尽力扮演一个好孙儿的样子,无论他到底是什么目的,最怕的就是暴露身份,我们看出了他的妖相,他不可能放过我们,这架势,非要把我们置之死地不可。我都自投罗网了,就是要逼他现身,若他布在皇城的鬼卒全军覆没,不信他还坐得住。”

九师兄愁眉苦脸的:“这妖怪忒胆大了些。”

“估计是知道灵极山上的人大多不在,不然怎么敢让他爷爷带他来山附近转悠,没成想能碰上我们。”祝魇笑着摊了摊手,“谁让我们俩脸生,不比其他师兄弟们个个威名赫赫,自然没放在眼里。”

祝魇语罢,拿起红线,左手捻着线头,右手快速地在线上一划,鲜血从她的食指滴落,把赤金红线浸透得更为殷红,她拿起三枚铜钱,把红线从钱眼里穿过,口中念到:“三生钱,链三生,一念起,一念业,一念果。”

锁妖结界是唯一性结界,也就是说这是专门为一只妖设下的结界,若要结界对其生效,必当明确他的真实身份。

“人有前世业,妖有真身劫,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祝魇拿起烛台,指尖一弹,一滴血珠飞落烛台之上,瞬间化为了燃烧的明亮烛火。

她把布巾放在烛火上燃成灰烬,最后,两手一前一后把线的两端拉直,于眼睛保持同一高度。

她的眼睛穿过三生钱的钱眼看向一个不属于这世间的,如深渊一般的地方。

明霜
明霜  VIP会员 “艰难我奋进 困乏我多情。” 系列短篇:记山海 偶尔会更拟人短文 微博:明霜很嚣张 大家有喜欢的山海经精怪可以评论告诉我,我会考虑提前想故事滴。 写文最开心的地方就是能赋予自己喜欢的人物生命,给他们取名字,给他们爱,给他们心。 我也希望能把这份幸福给喜欢我的读者,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我们的故事。

无尽天书:千齿鬼童(上)

记山海: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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