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想要一辆自行车,很想很想那种,为什么想他也不知道,这也许就是他的使命。这个使命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平白无故地生在他的思想里,就像达尔文要写进化论,就像牛顿要玩三棱镜,就像梵高要割耳朵,这就是天生的灵感,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理解,那也无碍,你安安心心做个普通人就好。
我想到个很好的理由,他为什么想要呢,因为他没有,母亲是不会给他买的,至少今年不会,明年不会,后年不会,在她死之前都不会。他的外公是骑自行车下坡摔死的,他父亲是骑自行车撞上电线被电死的。所以自行车是他家的仇人,怎么可以和仇人打上交道呢。
母亲说:“你一辈子也别碰自行车,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越这么压抑,阿力越反抗母亲的管束。
阿力心里清楚,是因为穷,因为穷所以爷爷骑的是自行车,因为穷所以父亲骑的也是自行车。
因为他们一家子无能,所以穷到他这儿。然后大人们抱怨这抱怨那儿,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劳苦劲儿,只是一句“你要好好努力,我这么累就指望你了”便把脱贫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所以凭什么人这一辈子就一定要富呢?就一定要成功呢?阿力想不明白。
母亲经常给阿力制造梦想。
“儿子,以后你一定要开上汽车。”
后来隔壁的王叔夜里开出租车撞上了一辆卡车,方向盘把他胸口挤出一块大窟窿,死相难看极了。
于是母亲替阿力改了梦想:“儿子,你以后别开汽车,一定要开卡车。”
后来他二姑父开卡车走山道运货掉下山去了,警察寻了两天才把二姑父截断的头找到,卡车是借钱买的,这个债务继承到二姑的头上。
于是母亲回来赶紧要阿力打消开卡车的念头:“儿子,我想来想去,开卡车还是不能开,你以后一定要开火车。”
阿力觉得母亲在剥夺他的理想,他凭什么要按母亲的想法来活,她的思想太局限,是一位十足的愚昧封建市井妇人。所以他就是想要自行车。
睡觉的时候想,上课的时候也想,有时候上课睡着想。
想得入神了,便觉得眼前是一片虚无,空洞的一双眼睛里藏着别人读不懂的向往。老师起初读错了,以为阿力的专注是由于他精彩绝妙的演讲,演讲是老师的梦,因为没人给他舞台才忍屈做了教师,至少有个讲台,要不然谁会为了两千块出卖自己的青春。于是老师突然生起了感慨:“人人都说老师是辛勤的园丁,可别侮辱了园丁,园丁活得比教师体面,园丁搞的是园艺,这个艺字说到底是搞艺术的,老师连个搞学术的都算不上。”
老师越讲越起劲儿,说到动人处他走下讲台,带上了他的戒尺,像是带着他的除草机,所到之处,学生们坐得整整齐齐。他在寻找,寻找那个最赏识自己的学生,他要在他的伯乐面前赞扬道:“哦!你是我见过的听课最认真的学生。”然后那个学生会知趣地回应他:“呀!你是我见过的最会演讲的老师。”接着一段忘年交的佳话将成为这个班级的传奇。
终于,他转到阿力的身后,他的“伯乐”此刻依旧摆着专注的姿态,目光一直投射前方,并未意识到“千里马”的到来,很明显阿力走神了,这让老师之前的想象变成了尴尬的自我沉醉。老师的梦碎了,于是他一挥尺,把阿力的梦也震醒。
“在想什么!”老师的眉头皱着,满脸斥责。其实更难受的是憧憬灭了,学生终究是学生,怎么会理解到老师的抱负呢。
“车,自行车。”
阿力耿直的回答激怒了脆弱的“追梦人”,老师用戒尺指着门口:“滚出去。”
阿力一句话没说,真的就出去了,他求之不得,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要自行车,其他活动都是在浪费生命。
他翻过学校的围墙,拍了拍身上的土,现在回家是不可能的,被母亲撞见了他免不了皮肉之苦。
于是阿力去了街上游荡,像一只有灵魂的老鼠,东蹿西跑,时不时把书包抛向天上,然后又赶紧接住,追着夕阳,追着梦,他自由自在。
拐进桥头的那一家自行车行,阿力瞬间被门口款式多样造型炫酷的车吸引住了,那中间蓝色的变速山地车车灯透着夕阳的光线闪得最亮,分明就是在向阿力“招手”,说:“来呀,我的小主人,你快来认领我。”
阿力收到了它的召唤,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眼睛里注满了欢喜。
老板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缠绵的“感情”,笑嘻嘻地迎过来:“小伙子,很喜欢吧,这车可好骑了,上坡都不用费力呢,你要不要试一试,试试没关系的。”
试,阿力的确很想试,可是他不会骑车,母亲从来没让他碰过自行车。于是他踢开车支架,一手扶着车座一手扶着车头,来回推了几趟。
“果然不错。”他只能装模作样,在他看来,这里所有的车都是极好的,如果老板能送他一辆,那老板也是极好的。
老板看着阿力的架势,空凭双手推了推便对车有个整体了解,看来是个懂车的人,再看看这个点儿,正常的孩子都在学校呢,他却来逛车行,看来这个小孩子不简单,兴许是个车手。看着阿力的脸色,老板揣测了一会儿,摆弄着笑脸试探道:“小伙子,看来你也是个懂车的,这个车我就不跟你套路了,你要是喜欢,400就卖你了。”
阿力听了频频点头,他也不知400是贵了还是便宜,反正他也没见过那么多钱,400是个什么概念呢,那得多少个硬币?
老板见阿力点头内心窃喜,以为买卖要成,等了半天却只见阿力还是一双眼睛深情地望着老板,并没有掏钱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