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有光

2018-12-26 22:34:11

爱情



东北夏夜的风极为清爽,夹杂着露水,把胳膊吹得冰凉又潮湿。我和吴先生并排站在江边,风把我的裙摆吹得呼呼响。吴先生凑过来,把我裹进他的大外套,又伸出右手整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温柔地捋顺放在我肩膀上。

霎时间天地都安静了,我这只飞倦的鸟儿终于不用再奋力扑腾翅膀,从此只管恬适地在温暖的巢穴休憩。

我就这样靠着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远处云朵缱绻,夹杂着星光夜色,倒映在粼粼的江面上。胜景如此。

良久,吴先生说:“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国家,是不是就不会有异地恋了呢?”

我自说自话:“是你的出现,拯救我坏掉的爱情胃口。”

吴先生摸了摸我的头,宠溺地微笑着,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在遇到吴先生之前,我一共谈过三次恋爱。

第一个男朋友,在我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悄悄翻了他的手机,发现他和之前的女朋友说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第二个男朋友,要我像古代的女子一样三从四德。每天打来二十几通电话,不秒接就要道歉。

第三个男朋友,在跟我在一起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劈腿别的女孩子。

即便我现在已经可以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言简意赅地谈及我的过去,内心深处的伤痛依然不减分毫。不是因为还在爱,是那些辗转失眠的夜,以及随时可以将人吞噬的无止境的黑暗,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相信失过恋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刚分手的时候你会痛骂渣男,可时间一久你就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抑或是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

那时候我的精神世界还不够强大,至少不及现在强大。我靠着情感鸡汤、深夜电台以及催眠音乐才得以入睡。我像所有受过伤痛后,拼命自救的人一样,努力去运动、读书、旅行;去参加比赛、考证、拿奖学金。想通过一切真实可触的东西来获取一丝丝的安全感。在别人眼里我变好了,似乎也变快乐了,可是我的内心依然落寞。

我开始不再相信爱情,却依然在别人的婚礼上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想如果那个让我非常非常心动的人不出现,就单身一辈子吧。我相信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好——至少在生活上。

然而生活像一锅五味杂陈的汤,不喝到最后一口,很难说它到底是什么味道

在我的大学即将接近尾声时,我遇到了吴先生。

相识很简单,在某热门博主凌晨发的一个关于原生家庭的话题下面,我写了长长的评论。内容大概是小时候我被寄放在奶奶家里,父母很少看我,重男轻女的奶奶又是如何忽视我的。

抢热门是我从没想过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的话题下,要么收到一堆负能量,要么被喷得体无完肤。写那个评论纯粹是为了发泄,我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我。

可是几分钟后,那个接收消息的小信封却有了一条未读消息:家人就是家人啊,让你忧愁的同时也能给你很多快乐。你看你刚才说了一堆,元宵节的时候你吃汤圆,不还是发微博说自己想家了吗?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微微一震,心中竖起的坚硬城墙瞬间土崩瓦解。家是我的死结,我曾试图跟我的好朋友提起过一些事情,可是她们永远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劝说我——没有一句是我想听到的。而此时此刻,这个跟我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却轻而易举地戳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立刻关注了他,又私信他一句:谢谢你。

也许人们最容易记住的不是白天陪你笑的人,而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你哭的人。也许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让你感动的瞬间,但是刻骨铭心的或许只是简单的一碗馄饨、一颗糖,甚至是一句话。

我始终对这个遥远的陌生人心怀感激,在那以后我经常会给吴先生的微博点赞,也会写一些评论,他也会很快回复我。我们互相鼓励打趣,就像是相识了很久的老友。

直到有一天,吴先生私信我可不可以加个微信时,我瞬间脸红了。手指哆哆嗦嗦,整个人也跟着紧张起来。我关掉手机屏幕,喝了一大杯水,又在宿舍阳台来回走了好几个圈,终于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怀着像是小时候等待报分数的老师,点到我的名字时的心情般,郑重地解了锁,点开微博,给吴先生发去我的微信号。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后来我才发觉,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吧。毕竟是他让那个已经对爱情绝望的我,重新少女心泛滥。

互加微信之后,我跟吴先生的互动愈发多了起来。我也了解到关于他的许多信息。比如他大我两岁,生活在距离我1500公里的东北某市,喜欢吃肉,无肉不欢,热爱读书和旅行,有思想和见解,谈吐儒雅,内心温和善良。

这完全就是我理想型的男人嘛!

除了那1500公里的距离。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开始有意地疏远吴先生。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退缩,而是对我展开了猛烈的攻势。然后在五四青年节那天,跟我表了白:“思苇同志,你愿意跟我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吗?”

屏幕这头的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接踵而来的是长长的担忧。如果我答应他,那么我就要开始一段辛苦的异地恋。可是拒绝,我又舍不得。

我在电话里跟闺蜜讲了这件事。闺蜜激动得差点把我的耳朵给震聋。“天呐,小芦苇,终于有人要收了你了!快上快上,我连你结婚时穿什么样的伴娘服都想好了!”

我扶了扶眼镜说:“拜托你正经点,我到底要不要答应他啊?”

“答应啊,为什么不答应?你们两个那么合适,难道就要因为这点距离,断送掉这段美好的姻缘?上天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TA的Mr.right,你的啊,就是远了那么一点嘛。反正要是我,我一定奋不顾身地奔过去。当初我妈妈也是追了好几个市嫁给了我爸爸,现在不也很幸福吗?小芦苇,你勇敢一点,别怕,我支持你!”

“可是我们距离那么远,我有事的时候他都不能陪在我身边。”

电话那头的闺蜜忽然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思苇,你要相信,陪伴虽然是最长情的告白,但是起作用的永远是高质量的陪伴。如果他虽然在陪着你,可是你们两个只是面对面玩手机,没有话可以讲,那样的陪伴有什么意义呢?加油吧,千万不能让自己后悔。”

我心里好像瞬间被吹满气的气球一样,饱涨饱涨的全是勇气。也许我早就做好了决定,只是需要一个人替我说出来。

挂掉电话我回复吴先生:“我愿意啊!让我们一起向美好的新生活迈进!”

端午节的时候,刚好有特价机票,又有假期,于是我决定去跟吴先生见面。当我把买完机票的截图发过去时,吴先生十分惊讶,他说:“思苇,应该是我先去见你嘛。我不想你太辛苦。”

“没关系啊,男女平等嘛,哈哈哈,再说我也没有去过你的城市,刚好你当导游带我旅行啊!”

“没问题啊,带你吃各种好吃的!”

在接下来等待见面的十几天里,吴先生虽然没有说过一句期待,但是他每天都在给我规划行程。今天说去一去这里,明天又说吃一吃那个,甚至给我当起了试吃员。他说希望留给我美好的印象,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这座城市。

时间很慢又很快,出发的那天,我早早地起了床,画好淡妆,又喷了我最喜欢的香水。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梳妆完毕,等待新郎来迎接的新娘。我和他,只有一道门的距离。而那扇门啊,叫幸福。

飞机准时起飞,我看着地面上的建筑物离我越来越远,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好神奇。短短的两个小时,就可以跨越好几个经纬度,从这个气温到那个气温,从这种气候到那种气候。人类真是伟大,研制出各种交通工具,还有各种即时通信的方式,通过一串数字就可以找到我想念的人。我们已经比车马慢,书信远的古人,幸福了太多太多。

而我跟吴先生的相遇,就好像一场蝴蝶效应。如果蝴蝶没有煽动翅膀,我们也许永远会分处世界的两端。如果我们都后退一步,日子如初,就依然可以生活得舒适又随心。可是我们愿意为爱努力呀。就像王小波说的:“没有什么是爱的对手,除了爱。”

飞机准时落地,打开手机是吴先生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思苇,我到机场喽!”

“我也到啦!准备好接我哦!”

我锁上屏幕,走过漫长的通道,问自己:“小芦苇,你准备好迎接新生活了吗?”

“准!备!好!了!”

见到吴先生的那一秒,我的脑海里忽然弹出那句话:“有的时候,人和人的缘分,一面就足够了。因为,他就是你前世的爱人。”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我心里却涌出那么多那么多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不是千里迢迢赶过来见他,而只是远行的人回了家一样。

吴先生宽厚的手掌握住我的手,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像爸爸,柔软又温暖。

我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按照之前排好的行程,我们吃过晚饭后去江边散步,夜里的风把两个人吹得微醺。吴先生俯下身,轻轻地吻了我。这是一个夹杂着风声、花香和干净的洗衣粉味儿的吻,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羞红着脸,推开了他跑到一边。

吴先生追过来,从背后环抱住我,指着江对岸说:“明天我们去江北看一看,那里有一个公园,叫太阳岛。”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打扮完毕,牵着吴先生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了太阳岛。

公园很大,逛了一会我就累了,吴先生陪我坐在湖边休息。

我靠在吴先生的肩膀上,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发呆。

吴先生摸着我的头说:“思苇,原来我们才在一起二十多天啊,好短!”

“可是我觉得我们好像神仙眷侣啊,活在天上。”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所以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

“是啊,再有几年,我们就珍珠婚了呢!”

我钻进吴先生怀里,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闭着眼听着风声,一听就是一上午。

爱神,你干嘛在这里,一手拿一只沙漏计时?

怎么,轻浮的神,你用两种方法计时?

这只慢的给分处两地的爱人们计时,另一只漏得快的给相聚一地的爱人们计时?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就要走了。吃饭时,吴先生再三叮嘱我,多吃点多吃点,飞机上饭不好吃,别饿着。

我一下就笑了,饭差点喷出去,我说:“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对面的吴先生眼眶红红的,边给我擦眼泪边说:“你要乖啊,等放暑假我就去看你。”

在去机场的大巴上,我睡了一个长长的觉,我梦见我跟吴先生的婚礼,所有人都在羡慕我们的爱情。好像这一切都发生得不太靠谱,但是我们走到了最后,就是最浪漫的事了。

回去的日子里,我赶忙准备六级考试。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固定跟吴先生视频。我们一起谈天说地,讲笑话、聊文学,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当然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日一拍”。

吴先生让我每天拍一张照片给他。我说我们每天视频,拍照片还有什么意义啊?

他说:“当然意义重大了,每次视频,你都是穿的睡衣。如果你每天拍照给我的话,我就可以知道你穿的什么衣服,画的什么妆,就好像我每天都能见到你一样。”

我当然非常开心地照做了。

可是在一起时间久了,也会有让人担心的事,比如会没有话讲。可是渐渐地我发现,跟吴先生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为什么?因为他记性不好啊!一件说过的事情,过几天他就忘了。我再讲一遍给他,他就像从没听过一样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

他笨,我有耐心,简直绝配!

六级考完以后,吴先生给了我一个惊喜,是两张车票的截图,他要来我这里待八天。我一瞬间喜出望外,可是转而又失落起来。

八天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落寞地走回去。周围的街道全是我和他的印记,连空气都还留着他的体温。我一定会难过得哭出来吧?当初我离开吴先生的时候,他应该也是这样吧?

这对于留下来的人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这样想着,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镜头那面的吴先生憋着嘴,也一样面色凝重。

沉默了好一会,吴先生说:“我还没去呢,你就这么难过!切,你把我都弄难过了,我不管,你要哄我!”

我们两个人一起看着屏幕破涕为笑。

“思苇,只要按照我们之前想的,一起玩水、密室脱,一起吃烤鸭,看电影,把我们想做的事情都做一遍,那我们的见面就很完整啦!”

“好啊,烤鸭店我都看好了,就等你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边应付期末考试,边等吴先生过来。异地恋虽然辛苦,可是见面的时候,我们永远不会腻啊。因为很多地方,很多美食,也许只能跟他见一次,吃一次。这样我们就会很珍惜每回来之不易的相聚。

我们就会把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做末日来相爱。

我跟吴先生商量好,等我毕业就过去他那边找工作。

他会送我Darryring的戒指,Verawang的婚纱。

他会用隶书给我写“终生所约,永结为好”的合婚庚帖。

他会带我一路南下,走遍大半个中国来蜜月旅行。

他会跟我养一只叫刀刀的柴犬,叫套娃的猫咪。

他会跟我生一个叫葡萄的女儿,我们一起给她梳辫子、买裙子。

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而现在的我,只要静静等他来找我就好了。

异地恋有什么关系呢?有句诗说得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而且我们也不会异地很久啊!

独角仙仙
独角仙仙  作家 剩下谁恋恋不舍耗尽一生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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