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在远古时代，有一种怪兽叫‘年’，逢新旧岁之交，便出来糟蹋庄稼。每至年末岁首，人们就在家门口贴红联、放鞭炮，把‘年’吓得逃走，不再危害人们。人们庆幸打败年兽，便是‘过年’的由来……”
除夕那天，我看着学弟陈亮毛绒绒的大眼睛，有意逗一下他，开始不经大脑编一个故事：
年兽居住在德城南面。年兽大多身材高大，手脚较常人略长，面色偏红，头发卷曲，后背多毛，皮肤粗糙偏黑。此外与常人无异。年兽不爱群居，沉默寡言，也较少和外族交流，寿命较人类短，大多不过而立之年。
德城里生活着许多的兽，有些珍稀的品种被富豪们当成宠物，普通人可能只在电视报纸上才能见到几次，年兽显然不在其中。它们不好看，不稀少，还有一个不好听的名声。因此，年兽在德城并不受欢迎，在城市里的生活也很艰难。
多数年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只读到初中为止，以捡拾垃圾为生。
这一届的政府想要改变这种状况，便想法子促进年兽的就业。因为身材高大，又沉默可靠，大部分的年兽被聘为保安，在一些高级的小区和营业场所门口常常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时间长了，便有了一些赞颂年兽的文章出现在各大刊物上，一些富豪们更是聘用年兽当私人保镖，以此作为身份的象征。而年兽们还是这样，沉默寡言，生活对它们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她住的小区是这个城市里最底层的小区，低矮老旧。门口站着的保安是普通人，当然，这样的小区是聘请不起年兽来保护小区的安全的。
她走上窄旧的楼梯，打开门，本该空无一人的沙发上坐着一只年兽。她笑笑，说：“你饿了么，要不要我下点汤圆给你吃？”
这是一只刚刚进城来的年兽。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新政府还没有上台，年轻的兽们还在街上无所事事，打架斗殴，收收保护费。它在外闯荡许久，好不容易回到这里，倒觉得有些不习惯。
女孩在城里开一家小杂货店，生意算不上好，一天到晚也没有几个客人，多数时候她也就发发呆。当这只年兽走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你要买什么？”女孩问。兽不知道怎么回答，它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进这家店。
女孩好像看出了它的想法，笑了笑，说：“我们这里的糖很好吃，你要不要来点啊。”女孩不是什么大美人，但兽觉得她笑起来特别可爱。“我可以保护你。”兽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它来的路上给年兽咨询协会的人打过电话，知道现在的年兽们都在做什么样的工作。
“保护谁？”女孩有些惊讶。
“你。”
女孩想了想，“可是我不需要保护啊。”
年兽又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想出来女孩有什么需要它保护的地方。它刚成年，脸上有经历奔波留下的沧桑的痕迹，配上高大的身材，看起来略有点吓人。
它在小店门口一站，本来就少的客人更不敢进来了。从它进入店里到小店打烊，店里再没有其他客人。
它最后说：“我想保护你，因为我喜欢你。”
后来年兽就跟着女孩回了家。女孩给它下了一碗汤圆，有芝麻馅的，有花生馅的，满满的一大碗。通过汤圆升起的热气，兽看到女孩的脸，有些模糊但是笑得很可爱。汤圆煮的不算太好，太软，但是馅料很香。
“我喜欢你。”兽又重复了一遍。
和女孩在一起的日子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女孩的年纪不大，之前在读书，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就辍学开店了。店不大，布置也很简单，柜台和货架都是木质的，卖些日常用品和芝麻、花生之类的杂粮，都是女孩亲手晒制碾磨的。
店的生意不好，但是女孩看起来也并不太在意，兽常常觉得自己并不太明白女孩在想些什么。
“哎，你说，我要付给你多少工资啊？”有一天女孩突然问道。
年兽想了想，试探性地伸出了5个手指。
“500？”女孩睁大了眼睛，“太贵了吧！”
“那，250？”
女孩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年兽并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好吧，250就250吧。我每个月付给你250，你可要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啊。”女孩笑着说。
其实年兽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保护工作，多数是做些换灯泡、换饮用水之类的体力活。有的时候，它也出门，但它只对从女孩家到小杂货店的那条路最熟悉，每次还没到路口，就能闻到一股杂粮交织出的香气，指引着它。
兽也发现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女孩的生意，所以也不再在店门口一站就是一天了，多是远远看一眼。偶尔客人少它就在店里帮着干些活。
“我跟你说了我的事，你还没跟我说你的事呢。”女孩一边低头碾芝麻，一边随口说道。
年兽说，它小时候也是生活在德城的，那时候它和父母还有好几个兄弟生活在一起。那个时候它还太小，只记得它们生活在护城河边，护城河的水冰冷又肮脏。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走，又为什么回来，你的兄弟们呢？”女孩问道。
年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低头吻住了女孩，这是它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后学到的一点。
这是这个世纪最后一只和人类女子在一起的年兽。
“那后来呢？”陈亮问我。
“后来啊，因为年兽不能和人类通婚，所以这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每只年兽出生后不久，年兽的族群里就会给它们指定对象，持续繁衍，保持它们的数量不减少。年兽和女孩在一起的事被族里知道了，族群里就派人把这只年兽带走。
“女孩知道自己不能和年兽在一起了，就哭着对年兽说，我想要和你生一个孩子，留个念想。年兽的族群里的人不知道女孩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带走了年兽。女孩独自生下了孩子，还是一个人守着那家店。年兽再也没有回来过。”
“啊！”陈亮失望地叹道，“所以还是个悲剧啊！”
“这世界上的事哪有那么圆满的啊。何况，悲剧才让你记得深刻嘛。”
“所以你是编来骗我的！”陈亮是我的学弟，比我小两岁，总是喜形于色，不谙世事，十分可爱。
“谁叫你这么好骗呢。好了，故事讲完了，你该做答应我的事了吧！”
“哎，我就是个劳苦命啊！”话虽这么说，陈亮还是打开电脑，帮我写小组作业。
我走到窗前，楼下是一片不大的绿化，旁边的保安亭里坐着一个保安。普通人，并不是年兽，我租住的小区只是这个城市里最最普通的一个小区，是请不起年兽做保安的。但还是比我母亲当年住的那个小小的低矮的楼要好上许多。
我只在照片上看过那只年兽，这些事都是我的母亲告诉我的。我的母亲过世早，在我的印象里她永远是安静的年轻的样子。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永远别去找那只年兽。”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或许真的是出于某种奇妙的原因吧，我在这个充满着兽的城市里竟真没有见过一只年兽。
后来我大学选专业的时候选了生物学，认识了可爱的学弟陈亮。陈亮和我不一样，他有良好的家世，温暖的家庭。很多我从没有接触过的兽，都是从小陪伴着他长大的宠物，这也给我们的研究带来了许多便利。
他的父亲自然也有两只年兽保镖，我在报纸上见过，和我见过的那张照片上的年兽长得很相似，高大的身材，卷曲的头发，深刻的五官。
我的导师是业界内最有名的教授，也认识这个城市里很多生活的兽。我最终还是查到了生下我的那只年兽的下落，对于一只兽来说，他的年纪已经算是很大了。我没有去找他，因为我最终还是知道了他当年离开的原因。
远古的记载里写道，“年”是凶猛的动物，当它们的眼睛变得血红，就会攻击人类，抢夺粮食。后来或许是因为年兽远离人居住，又沉默寡言，这寥寥数语就被人遗忘了。
我的老师曾经发现一只年轻的年兽，它说，每只雌兽生下来会有4、5个兄弟姐妹，但大部分情况下能活下来的只有一只，剩下的都死在手足相残中，这是它们的宿命。
年兽的身体很强壮，寿命却不长，也是这个原因。父杀子，子杀父，所以年兽的繁衍能力强，数量却一直都不多。
我不知道母亲告诉我不要去找那只年兽，是不是这个原因，但我也早已没有地方可以去问了。后来，我知道那只年兽死了，和它爱过的女子、它的兄弟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天，当年兽的族人第一次来找它，女孩不知道它们说了什么。只是年兽回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手颤抖着，眼里满是哀伤。
“你爱我吗？”它抱住女孩。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吗？”女孩轻轻说道。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在你身边了呢？”
“爱的。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一直爱你。”
新年夜的烟花腾空而起，我站在窗前沉吟良久，一回头，遇到陈亮炯炯的眼眸。在电脑屏幕的蓝光反射下，他的脸庞有种奇异的俊美，一如传说中消失已久的神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