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下)

2021-04-04 21:02:03

古风

【中卷·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19

半夜便有小侍来报,说是傅宁舟离开合戮宗了,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继续睡觉了,他有男主光环,逢凶化吉。翌日天一亮,泠便跪在了我的榻旁,说是想离开合戮宗几日。不就请个假嘛,又动不动就跪,我还能不给准假怎么得?不过看泠明显有些慌乱的神色,还是问了句怎么了。泠没明说,直说有私事。这我就不好往下问了,所以就问了他需不需要我同他一起,他拒绝了,然后一阵风似得走了。

看着泠明显不复往日的冰冷,我皱了皱眉。将之前五分之四中所有我记得的剧情都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都怪作者,为什么配角都是一笔带过哼!不过泠的反常倒是在以前从来没有的,纠结了一上午,还是在中午顺着痕迹悄咪咪跟了上去。

银龙门是近五十年异军突起的修仙门派,声势浩大,综合势力直逼修仙八大世家,至于底蕴文化之类的,不太行。银龙门盘踞在凌波谷,背靠寒潭,阴寒彻骨,故而功法走得是阴狠派系,多为很多名门正派所不齿。

捏了个诀,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混进了银龙门,追着泠的踪迹到了堕崖。其实算不上是崖,一山谷里能有多高的山崖,不过是因为这下面就是冰冷彻骨、深不见底的寒潭水。

泠被一群穿着绣着...看不出来啥花纹的银袍的人围在了寒潭边,身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地上躺着许多尸体,看着情况,是已经打了好多波了。

“怪物,你也快不行了吧,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乖乖告诉我们佛骨的下落,我还能让他们赏你个全尸。"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传来,我看了过去,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女生,带着满头的朱钗,”哦,对了,我还可以给你换身衣裳,免得你下一世啊~还这么脏!”

尖酸刻薄的语气让我微微皱了皱眉。泠擦了擦嘴角的血,直起了背,握剑的手骨节白得吓人:“银龙门是灭了胡家满门的人,你怎么能嫁给银龙门掌门人!”声音中的颤抖控都控制不住。

那女生突然狂笑了起来:“灭胡叔满门的不是银龙门,是你和你娘,就是因为有你们两个脏货,才害我胡叔一家被灭门!不仅贱,还脏,还是个丧门星!”女生说着,还朝泠吐了口水。

“司婉婉!”三个字,泠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说的不对吗?你娘勾引自己亲生哥哥,还怀了自己哥哥的种,只有躲到胡家把你生下来,你还记得你娘从小怎么说你的吗?你还记得你娘小时候看你的眼神吗?你娘是贱,你是脏!你从出生就是脏的,就是不被承认的,就是被厌弃的!”司婉婉眼里全是鄙夷和讽刺,我被这一段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闭嘴!”司婉婉每说一个字,泠的脸色就更白了一分,眼底的痛掩都掩饰不住。

“你娘比那个怀孕失踪了的贱女人都不如,起码我爹还真心喜欢过那贱女人”司婉婉哼了一声,“你从骨子里都是脏的,我只要一想到你跟我一个姓,我就觉得恶心!”

周围穿着银袍的人都是银龙门的弟子,听见这一席话,形形色色的眼色扎向泠,有鄙夷、有厌恶、有不齿......

“谁抓住他,连升三级,只要留口气能说话就成!”随着司婉婉一句话,众银龙门弟子又蜂拥而上。

我有些着急,怎么办怎么办,出不出手。童谣修习的功法太过特殊,只要出手,很好辨认。但问题是,刚听了这么大个惊天大秘密,泠应该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吧。战圈里泠体力明显不支,出招也渐渐缓慢了下来,就在挡下一个弟子一击的同时,另一剑带着阴狠之气直指泠的心脏,不是说不下死手?

什么秘密不秘密,他的命最重要!

20

一道磅礴的暗红色气流夹杂着森森的黑气冲进了战圈,劈开了泠周围的人,并将他们甩晕了出去,顺便将剑指泠的那个小哥修为废了。

“我倒想看看,今日,谁敢动他!”

日薄西山,阳光返照,金色的光镀在大红的衣摆上,身后的寒潭墨绿到漆黑,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又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从我现出身形的那一刻,泠的脸明显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我打量了一下泠的一身:“伤得重吗?”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退了一步,同我拉开了点距离。

“你就是那个魔教妖女童谣?”司婉婉傲慢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嗤了一声,冲着泠说道,“果然啊,你就是学你娘勾引......”

话还没说完,我直接右手捏了一个诀,她便直接被我扯了过来,捏住脖子将她提离了地面,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凉得可怕:“你这张嘴,挺会说?”

五指慢慢收紧,司婉婉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冷冷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不过愣是每一个人敢上前来救她。

“主子”泠有些虚弱的声音在这个寂静万分的时候响起,“别杀她。”

我冷笑着看着司婉婉:“听见没,你最看不起的人,在求我别杀你。”司婉婉奋力地挣扎着,艰难地吐字:“不...用...脏货...求......”听见她这话,一股愤怒涌了上来,一股真气涌入司婉婉四肢,冻结着她四肢的血液。

“主子小心!”泠突然将我扑开,一支带着破空之势的蓝色箭矢直冲我而来,然后贯穿了泠,由于惯性,泠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箭矢带着狠狠扎下了寒潭。

我瞳孔巨缩,将手中的司婉婉丢了出去,想拉住泠,但是捏诀的速度远远不及这只势如破竹的箭矢,想到他最后推开我的决绝,我直接跳下了寒潭。

跃下之前,我看见了远处灌木间一个持弓的白色身影——宋清晗!

21

冷,彻骨的冷,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冷到发痛,痛得我差点爆粗。这是寒潭?这怕不是个冰箱的冷冻室?!

前面蔓延开一大片血雾,红色与黑色交织在一起,里面裹着一个朦朦胧胧下沉的身影。是泠!我赶紧朝他游了过去,剥开红色的血雾,拉住他下沉的身子,才发现那只箭穿心而过,箭头从后背伸出了头和脖子,而上面的血已经被寒潭水侵蚀得干干净净,还泛着淡淡的蓝光。我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看了下:还好,离心脏还有几寸!

就在抱着泠准备游上岸时,才突然想起我这是个修仙的世界啊!于是赶紧捏了个诀,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隔开了周围的寒潭水,飘向了岸边。

将泠拖上了岸边,先给他输了点真气护着心脉,然后手起刀落拔了剑,上药包扎,再给他灌了点丹药,掐了个净身咒将我们俩身上弄干净。一套做完了,泠也仍是在昏迷状态,只是在我拔箭时闷哼了一声。看着泠惨白的脸色和唇色,再看了看天气,我轻轻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前面不远处应该会有山洞或者没人住的屋子。

Bingo,我真聪明!

山洞外狂风大作,吹得树林里面的树东倒西歪。我捡了根木枝扒拉着面前的火堆,时不时看着躺在一旁的泠。他睡得并不好,眉头总是时不时皱着。

原来他不喜欢被人碰,是因为觉得......自己脏吗?听那司婉婉的话,泠大概是从生下来就是不被祝福的孩子,他的娘亲,胡家......我好像明白了泠冷漠而疏离的原因,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玄色的玉佩,很小巧,泛着暗红的流光。这是泠的魂玉,在入合戮宗的时候,就与魂玉签订了生死契约:魂玉碎,人亡。原主就是按着这种法子,控制着宗内一部分修为高的人。

他今年二十岁,前十年,在那个家鄙夷的目光中长大,是个真正见不得光的孩子;后十年,待在喜怒无常的童谣身旁,估摸着罚也没少挨。这二十年,他就光顾着迎接苦难了。

“咳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声传来,泠被咳醒了。我皱了皱眉,起身走过去,想伸手帮他顺顺气:"很难受吗?"

他躲开了:“泠没事。”

我尴尬地缩回了手。整个山洞瞬间又恢复了寂静。坐回火边,我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扒拉起了火,想着要怎么开口,才合适,不刻意,也不会对泠造成二次伤害。谁没料想我还没说话,泠又主动开口了:“泠那晚收到一封匿名信,说是银龙门绑架了...”他顿了一下,“司婉婉”复又继续说道,“让我一个人去救人。”

“她......胡叔,很疼她。”一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

司家?司婉婉,这么说,泠也是司家人。司家,江南名门,因换魂之术闻名,也因换魂之术被灭门。这么说,司婉婉算是泠现在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我抬头看向泠:怎么缩到角落里去了?“你才醒,身子还虚,躲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他?其实我也一直在好奇,就泠这姿色和身材,原主难道没对他下手?我才不信那个色女会兔子不吃窝边草。

“坐过来,这儿暖和。”我指了指火堆。

泠没动。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施了个法术将火堆挪到了泠的身旁,缓缓朝角落里的他走过去:“你不就火,那就只有让火来就你了~”

22

“别过来......”泠看见我朝他走去,又往背后的墙上怼了怼。火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倒是给他增添了点人气,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十分不快:“你别过来,我脏......”一向冷冰冰的声音还带上了点不易被察觉的哭腔。

我又想到了我那个在书外的爱豆,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线,爱豆他从小父母疼爱,选了自己喜欢的职业,有着一群真正喜欢他的真爱粉,开朗阳光,他拥有那么多人的爱,可是泠,他却什么都没有。

鼻尖一酸,我走过去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梢上。他怎么这么凉?使了个咒,让火燃得更大了些。

能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僵了。

“泠啊,你不脏,一点的不脏,脏的是前一辈的人过去,不是你。”这大概是我穿书以来,最温柔,最柔和的语气了,生怕有一个突然扬高的音,就惊了怀中人,“我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早点认识你,找到你。”

“如果早点找到你,我一定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你带走,让你远离这个世上所有的不堪,将你放在锦绣花丛中,让你开朗、阳光,让你太平喜乐。”

我一下一下,就像拍着新生婴儿一样顺着他的背,感受着他的颤抖,感受着我有些湿润的衣襟。

山洞外的风俞刮愈大,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就是没有下一滴雨。山洞里倒是安静,只有焰火跳跃,时不时发出的“哔剥”声,和压抑的呜咽。

然后......没有然后!你以为是:洞外狂风大作,洞内干柴烈火。俊男靓女互吐心声、四目相对、轻解罗裳、一起咳咳。

其实现实是: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刚醒来太虚弱,还是我这拍婴儿的手法太催眠......总之,他就在我怀里睡过去了。叹了口气给我们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往里面渡暗红色的真气,然后闭上眼开始休息。这一天也是真累。

23

灵泉镇是凌波谷旁的一个小镇,虽然小,却也是一个繁华热闹之地。

从一位老爷爷手上买下一串糖葫芦,递给身旁的泠:“吃一个。”然后薅走了泠手上我刚买的莲子。

泠看着眼前红彤彤的一串,有些犹豫,还是接过去咬下了一个。

“什么味道?”我笑着问泠。

“甜、酸。”我一笑,看着前面一个摊位许多人围着,便扯着泠的衣裳走了过去。站在队伍里静静地排队,看着泠只咬了一口糖葫芦,便不再吃了。

等排到我时,老爷爷笑眯眯地问我:“姑娘,想要个什么图案啊?”是用糖水画图,插上根竹签,然后等糖水凝结了,就可以拿着竹签吃了。

我偏过头:“喜欢什么图案?”然后用传音的方式将声音悄悄传到泠耳边:“别太复杂啊,不能难为老人家。”

泠顿了顿:“都可以。”

我:......

老爷爷乐呵呵地当机立断:“瞧着二位这周身气度都不是普通人,都是人中龙凤,那老头子就给二位画个猴吧!”

我:???

结果就是我勉强扯着一抹笑将这只猴子递给了泠。

“又......给我?”

“对啊,尝尝,尝尝!”我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泠咬了一口,眉头皱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拉平了。

“怎么样?”

“...甜”泠说道。

“对呀,”我走在泠的前面,转头笑着看着他,倒退着走,“莲子是苦的,糖葫芦是酸酸甜甜的,糖画是甜的,”我顿了顿,怀这满眼的笑意,“这就是苦尽甘来呀~”

黄昏时,我终于拉着泠将这个人间的小镇逛了个痛快。坐在镇外的一颗大石头上,看着站在旁边的泠,糖葫芦还在,糖画却没了:“喜欢吃甜食?”

泠垂下眼睛,极轻极低地应了声:“嗯。”

“那回去让他们多做点。”我笑着说。

看着渐渐落下的太阳,我轻声问道:“你还想报仇吗?”

“想。”答得斩钉截铁。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其实谁也做不了第一个真正放下的人。”

“对于你的过往来说,我是局外人,我没有立场劝你放下仇恨,可是......”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泠,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你已经背负着这份恨,活了十年了。”

泠只是静静地站着,不曾说话。

我起身,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子递给泠:“里面的丹药可以在十二个时辰内使你修为暴涨,足够你杀了银龙门门主。”

千晨丹!这是相较于其他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丹药,对服用者身体伤害最小的一种,极难炼制的珍品。

“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我看着泠,“第一,事毕之后,立刻回合戮宗修养,十二个时辰足够了;第二,灭胡氏满门的并不是整个银龙门,你可以‘除恶务尽’,但也不要滥杀无辜。”

泠看着手中萦绕着淡淡暗红色气息的小瓶子,声音有些哑:“好。”

“我在谷外等你。”

最终,他还是只杀了银龙门门主一人,看着他从谷中朝我走来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能困住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仇恨、感情、欲望、执念,而是他自己。

24

“轰隆!”御剑正在飞回合戮宗的我和泠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响声震得在空中晃了一下。我看了看下方,连绵不断的山脉在微微晃动着:地震了?这起码得8级了吧!

“是冥龙。”泠解释道,“这些山就是为了困住冥龙而设下的阵法。”

“上古凶兽冥龙?”冥龙是上古凶兽,身覆用水浇不灭的烈火,龙心可解所有的毒,虽然说“活死人,肉白骨”是太夸张了,不过只要有一口气,就能让你活蹦乱跳这倒是真的。这么好的龙心大家不想要吗?开玩笑,当然想!不过冥龙靠它那一身在水里都熊熊燃烧的十分诡异的火,愣是将去的人逼退百里之外。而且,什么叫上古凶兽?简单地说就是活得久、打不过!

不过瞧着这动静,倒像是有人再跟冥龙搏斗啊。啧啧啧,实乃真正的勇士!感慨了一句,正想继续赶路时,一个念头突然升了起来。记得作者有提过:“冰珠凌霄可灭这世间所有烈焰,此事知道者甚少。”我倒抽了口冷气:这下面该不会是傅宁舟吧?他!找!死!呢!

掉了个头,便迅速滑向了山脉。

破了结界进去,才发现剧情诚不欺我,果然是傅宁舟这个猪脑子。少年你确实在这一辈修仙的人里面出类拔萃,可是你连我都打不过,谁给你的勇气来杀上古凶兽?主角光环吗?!

瞧着这架势也打了有一会儿,傅宁舟的白衣已经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点。浑身被卸下了火焰的冥龙露出了真容,不过,有点丑!

眼瞧着冥龙朝着傅宁舟就是一通喷火,我凝聚一力扇了过去,加入了战局,傅宁舟看了我一眼,没看清楚啥表情,然后跟泠一左一右提剑刺了过去。三个人打架总比一个人打架好吧。洞里一时蓝色的光、红色的气、青色的隐隐雷鸣、橙红的火焰交错,就跟一个巨大的调色盘。

突然间冥龙一个甩尾,将泠和傅宁舟齐齐甩了出去。条件反射地朝傅宁舟那边动了一下,还是去接住了泠。没事,他有主角光环。

站稳之后看向傅宁舟。

我:???

宋清晗也在洞里?刚才是四个人在打冥龙?

傅宁舟看了我这边一眼,眼神微微黯了一下,轻轻拂开宋清晗的手:“我没事。”然后又冲向了冥龙,带着一股决绝。宋清晗看我的眼神带着一闪而过的恨意,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黄泉!”低呵一声召出黄泉。鬼剑黄泉是童谣的灵器,带着地下三千尺之处的冷寒,以及千万厉鬼的嘶鸣,是过往死于剑下的鬼,也是即将丧命的魂。坊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黄泉出,万鬼同哭!”

黄泉带这森森的阴寒与鬼气,这次的四种调色盘,又多加了一个森然的黑。最后,四人结了一个法阵,总算是将这个上古凶兽给拿下了,不过也都伤得有些狼狈。

我看着坐在傅宁舟身边休息的宋清晗,意念一转,黄泉便朝宋清晗刺了过去。宋清晗受了伤,勉力躲过了这惊险一刺。黄泉回到我手中,我执剑第二剑便至,直指她心脏旁侧,这一击她必躲不过。

剑尖没入了傅宁舟胸前,他挡在宋清晗身前,赤手握住剑锋,声音有些哑:“童谣......”

宋清晗显然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看着傅宁舟滴滴答答落下的血,急了。但是被傅宁舟一只手推回了身后。

我看着他身后的宋清晗,眼底一片寒意:“你朝泠心口射的那一箭,我来讨还。”

傅宁舟直直地看着我,不退、不让。

我看向他:“哦?宁舟是想替她还吗?”

静默了片刻,他说道:“我还。”

我对上傅宁舟始终不曾离开过我的眼神,笑得越来越冷:“傅宁舟,你真以为,本座舍不得杀你?”

傅宁舟只是冲我笑了笑,松开了捏住剑锋的手。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黄泉发出丝丝鬼声,却没有再进入一分。我看了眼面前的傅宁舟,和他背后的那个女人,冷笑了一声:“好得很!”

我拂袖离开时,傅宁舟提步刚想追来,便被宋清晗拦住了,宋清晗略皱了眉:“宁舟你......”

话还没说完,傅宁舟便道:“你伤的很重,赶快回九蓝山养伤吧。”

宋清晗闻言,直直地看着傅宁舟:“宁舟,我在银龙门见到了童谣,他在银龙门众人面前公然袒护泠,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主仆关系。”

傅宁舟闻言,只是淡淡地说道:“泠是童谣的近身侍卫,护他是正常的。”

听见明显为童谣辩解的话,宋清晗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泠掉下寒潭,童谣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这也是主仆之情吗?”

25

被傅宁舟气出了山洞之后,我便随便找了树林坐着调息,平静我血气翻涌的内息。调息完刚一睁眼,便看见傅宁舟一席带着血污的白衣朝我走来,脸色有些难看。

在被泠拦下之后,就只能用阴沉沉来形容了。

“童谣......”傅宁舟被拦在离我三米开外,声音嘶哑。我闭了眼,不想看他。撩累了,心累了,休息一会儿行不行?配角就没有心里难受的权利了?

傅宁舟看着始终拦着他不让靠前的泠,和闭了眼睛一句话都不说的童谣,嘴唇挪了挪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缓缓转身离开了。

我睁开眼的时候,恰好看见他一个人缓缓往前走的背影,一向洁白地不染尘埃的袍子全是血污。身形晃了两晃,便突然倒了下去。

我:苦肉计?

赶紧过去看了看傅宁舟。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心口被我扎的那处还萦绕着丝丝黑气。输了几丝真气探了下他的内息:伤得这么重?我看向冥龙所在的地方,心里有些震惊。傅宁舟,他就这么带着一身伤,连包扎都不曾,一个人跑过来找我?

看着面色惨白、昏迷的傅宁舟,心情一度有点复杂。

我算了算时辰,冲泠说道:“泠,你先回宗里吧。”

泠沉默了一秒,还是说道:“是。”

26

夜深了,今晚的月亮像是个害羞的孩子,拉住一朵云遮着脸不肯出来,倒是坠满了夜空的星星们,不停地朝地上的人们眨着眼睛,活泼又调皮。

我躺在地上看着夜空,书外的世界,也难得看见这么美的夜空了。侧过头,就看见还昏迷着的傅宁舟,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而微微晃动,鼻梁挺直,就是唇上没什么血色,调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给那张神仙样的面孔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看着他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和整洁的衣服,我微微叹了口气,我的后勤服务简直是越来越好了。

夜半时,傅宁舟悠悠转醒,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包扎好的伤口,第一句竟然是问我:“泠呢?”

我:???你历经大劫之后第一句竟然是问泠呢???

“让他先回宗里了。”

傅宁舟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火,场面一度静止。然后便见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光球,催动法力,光球展开成了一把流光四溢的银色弓!

傅宁舟将弓递给我,眼神有些躲闪,耳尖泛红:“这是在冥龙老巢里找到的破云弓,”顿了顿,“听说......你之前一直在寻它。”

我看着这场景,啊这......怎么这么像单纯腼腆的小伙子给自己心仪的姑娘送礼物呢?这可是男主啊,童谣你清醒点!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哦?宁舟这是要送我礼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太大烤的,傅宁舟耳朵更红了。手却没有伸回去。

我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收着吧,我现在不想要了。”

闻言,傅宁舟眼里黯了一下,垂下了眸子,将破云弓收了回去。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童谣,”傅宁舟低低地唤道,“你当初,就不怕我不回去了吗?”他垂着眸子看着火,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我想了想,也对啊,如果是原身的话,在傅宁舟出宗的时候,要么就跟着一起去,要么就给他喂点药,让他不得不回来。我看着面前的火堆,眼里映得是跳跃的火焰和坐在或旁边的他:“那你会回来吗?”

语气里有小心翼翼,有担心,也有害怕。

果然他又不答话了。空气又安静了。

“童谣,”他又用叫我的名字开启了话头。又要开始一个新话题了吗?欧~这糟糕的没有主题的、没有回应的聊天!

“清晗她还小,”傅宁舟抿了抿唇,“你能不能......”

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是我还是截下了他的话:“不能!”

“傅宁舟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泠,那一箭射得就是我!”我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不过,傅宁舟这微微的小欢喜小期待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才跳下寒潭去救他吗?”

我:???

“你若是实在怨她,你在我身上讨回来便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她他它,傅宁舟你这脑回路简直九曲十八弯啊!

不过最后一句我倒是听懂了,我紧紧地盯着他,除了恼怒就是伤心:“傅宁舟,宋清晗犯的事,你替她偿还,你就舍不得她受一点伤?你就真的这么爱她?”

“不是,没有...”听到我说的前半句,傅宁舟反应都还行,听到后半句,他莫名地有些慌了。等他缓了缓,慢慢说道:“我小时候......”

这开了个头,我就知道,要开始回忆童年了。开始回忆童年说女主是怎么救你的了是吧,得,虽然我已经看作者说过一次了,但是给我来个瓜子,我还能听!

“我小的时候,我爹很爱喝酒和赌博,无论赢还是输,都会打我娘和我。还会......骂一些‘野种’之类的,很难听的话。”傅宁舟垂着眸子看着火光,睫毛颤着,倒让人无端地生出怜悯来,“后来,我娘带我逃了出去,却被卖到了青楼。”他顿了顿,似乎很不想提及那段时日子,“那里是炼狱。”

“8岁那年,我娘拼死将我送了出来,我流浪了一段时间,然后遇见了宋掌门,他将我带回了九蓝山。”

嗯,这段剧情我都知道。不过拼死送出......当时看书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见傅宁舟的神情,我突然好像了解到了什么。一个小孩,留在青楼打打杂也好,何况还是那么个大美人儿的孩子。那就只有一个最大的可能了:我看着傅宁舟的容貌,小时候也一定是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青楼里那么个好看的娃娃,是逃不过娈童的命运的。

傅宁舟没有抬头,而是继续说道:“我在九蓝山十一年,宋掌门一家待我如亲子,还救了我母亲。”

等等?救了你母亲?所以傅宁舟的母亲还没有死?

“清晗同我一起长大,她明理,懂事,而且,她同我的母亲,有几分神似。”我刚还在吐槽傅宁舟又当着我的面夸女主,就被一句神似他娘搞懵了。

有点乱。

“宋夫人两年前过世了,她过世时,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清晗。”傅宁舟在提到宋夫人时,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宋家待我那般好,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傅宁舟抬起头,眼底有星星点点的光:“所以,童谣,”他的语气渐渐软了下去,带着丝丝哀求,“可不可以,你,不要动她?”

我彻底懵了,信息量太大,先让我捋一捋:第一,傅宁舟他娘没死。第二,宋夫人过世将宋清晗交给傅宁舟。第三,傅宁舟答应照顾长得很像他娘,并且懂事明理的宋清晗。第四,他刚才条件反射的说“不是,没有。”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像爱情呢?男女主不相爱??

看着傅宁舟直直看向我的眼神,我心里的疑惑怎么都压不下来,脱口而出一句话,嘴快地拦都拦不住!

“那你喜欢宋清晗吗?”

傅宁舟愣了愣:“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他撇开了眼,看着火堆,“但是,我希望她以后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可以......”傅宁舟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耳尖开始泛红,“可以疼她、爱她。”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真的是进来做男女主感情的润滑剂的!感情这小说都五分之四了,女主还单相思呢?

27

残月西沉,烛火摇曳,淡淡的檀香味萦绕了整个大殿,一束光从上而下照下,罩住了一个小而精致的莲花宝座,半枚小圆球悬浮在莲座之上,周身泛着金色的光,沉沉浮浮。

阶梯下,一人盘腿而坐,双眼紧闭,冷汗湿透了全身,嘴中全是痛苦的呢喃:“不,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我不会的,不会的。”

“你看,只有我能帮你。”

“你闭嘴!我没做,你闭嘴!”

但其实,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一个浮浮沉沉的小圆球,和一个闭眼打坐的人。

第一缕晨曦带着暖意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射进来,朝阳红着脸慢慢朝上爬,我伸了个懒腰:“回合戮宗吗?”

傅宁舟起身:“不了,我要去江南一趟。”

闻言,我挑了挑眉笑着看着他:“你伤得这么重,就不怕在路上被你仇家追杀?”现在被追杀,他就只有躺平了任打吧!

傅宁舟抿了抿唇,眼里有些失落,极轻极轻地说了句:“那你......”

“你”之后的话,音太轻,消散在了晨曦里。

我斜斜地靠在树干上,眉梢眼角都勾着笑:“宁舟这是,邀请我与你同路吗?”

话音刚落,傅宁舟便抬起了头,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带着隐隐的光。

我:别拿这眼神看我......傅宁舟你恃美行凶!你以为我会中你的美人计吗?

“我给泠去一封信。”

闻言,傅宁舟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了。

跟泠交代了一下宗里的事务,便跟傅宁舟下了江南。我要不跟他一起,万一男主死在仇家手里了怎么办?

28

江南鹭阳镇

在镇外,我跟傅宁舟便收了剑,徒步走进去:“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娘亲?”

来的路上,傅宁舟跟我说了这个打龙副本的缘由:原来十一年前,宋明戈救出傅宁舟娘亲之后,将其安置在了江南。然后傅宁舟的娘亲便与当地的一个富商江家的独子相爱了,然后两个人就不顾世俗地在一起了。但傅宁舟一直以为他娘自杀了,直到三年前,他才知道了宋明戈当时还救了他娘,因为希望他摒弃前尘专心修炼而一直没有告诉他。

自那以后,便上演了一出母子相认的戏码,之后傅宁舟便时常悄悄溜去看他娘亲。而就在一个月前,傅母中了一种诡异的毒,命不久矣。傅宁舟束手无策,便把主意打到了冥龙身上,而要拿到龙心,就要先用冰珠凌霄灭了冥龙的火,于是他就来合戮宗找花了。

“嗯。”傅宁舟应道,“幸好.......”

街道上人很多,我只听见他说了句“幸好”,后面的话却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里。

“幸好什么?”我偏头问他。

傅宁舟轻咳了一声:“没什么。”

“你上个月知道你娘中了毒,现在来得及吗?”

傅宁舟像是不太习惯与人说起他娘,磕碜了一下,说道:“我当时用药护住了她的心脉,一月之内不会有事。”

一个月?现在不会刚好没赶上叭???

傅宁舟又补充了一句:“明天就是一月之期。”这丫会读心术?不过这时间卡得很是厉害呀。

我看了眼四周,蹭到他身边,笑着说:“你看,好多姑娘在看你呢。”看了眼他的脸,“我们家宁舟就是长得好看~”

傅宁舟抿了抿唇,然后用他那清冷的眼神扫了一眼四周的姑娘,吓得姑娘们都低下了头。

我:......

拐过一条巷子,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我娘......她在青楼待过,”语气里全是小心翼翼和试探,“还是......再嫁,你......你会介意吗?”

“不会啊,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答得十分麻溜儿。这要介意也应该问女主介不介意吧?而且,不就是以前在青楼工作过,然后婚姻状态不好,所以重新寻找幸福了嘛,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傅宁舟嘴角上扬,眉眼也带上了微微的笑意。美人计?少年你又来?

又走了一段路,傅宁舟说道:“童谣,昨晚上,你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我。”

挑了挑眉,笑着看向他:“什么问题?”

傅宁舟避开了我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挪动了几下才开口:“就是,你......”

他话还没说话,我们便到了江家府宅门口,与此同时,两个人的眉头都是一皱。对视一眼,傅宁舟唤出了佩剑。

有结界!而且整个江府,都被一股浓浓的戾气和怨气笼罩着!

29

小心翼翼地撕开一条裂缝,我跟傅宁舟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然后补好了结界。

看见眼前的场景,我震惊了!

修建的十分雅致的园林,此刻已经血流成河。死去的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吊在梁上,浮在水面......浑身血肉模糊,很多还只剩下了残肢,已经看不出原貌了。空中弥漫着浓重着血腥气,以及黑色的戾气,还有全府上下,无一生还的化不掉的怨气。

看这飘散在空中乱窜的戾气,此事绝非人界普通的寻仇。

那......傅宁舟的娘亲?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傅宁舟眼睛已经泛红,握着剑的手颤抖得不行,匆匆往里面走去。

我赶紧追了上去。就看见傅宁舟背对着我,蹲在一具青衣女子身旁,背影控制不住地颤抖。地上的青衣女子身中数刀,四肢被切开与身躯分离,脸被划得看不出一点原貌。我撇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

“宁舟......”刚唤了他一声,便感觉他有些不太对劲,赶紧绕到他身前,便看见傅宁舟眼睛血红,眼底还萦绕着黑气,浑身都开始散发着暴戾之气。

woc,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啊!

我赶紧盘对坐下,给他输真气帮他平复气息,直到他眼底的黑色渐渐消失。

我这才刚完,萦绕在江府里的黑气就像是因为傅宁舟的戾气,全部被触发了开关一样,全部朝我们扑来。我朝他娘的尸体捏了个诀,然后招出了黄泉,戾气与鬼气,绝配。就在指挥着黄泉削黑气的时候,傅宁舟突然收了一下剑,一股黑气直冲他而去,见状我也收了打算一巴掌拍飞那股黑气的真气,拉着傅宁舟躲开。

眼见着这黑气打散了又聚拢,还越打越多,我就头疼。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揽过傅宁舟的腰,把他带出了结界。

江府外

“刚才那个气,是你娘亲?”

傅宁舟双眼泛红,身体抖得厉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又想掉头进去。

我赶紧拉住了他:“我将你娘带出来了。”将一个小的乾坤袋递给傅宁舟,他接了过去,盯着手中的袋子许久,然后抬头看着我,声音嘶哑得厉害:“谢谢。”

我冲他笑了笑,两个人说都没有说话。

傅宁舟收好了袋子,深深地看了江府一眼,然后便做了个御剑的起势。我赶紧拉住他:“你要去干什么?”

“悲广寺,取佛骨。我不能......”傅宁舟声音哑了一下,“我不能让我娘,连轮回都入不了。”

我拉住他没松手:“宁舟啊,你觉得......他们会把佛骨给你吗?”

傅宁舟没说话,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算你天资过人,但你毕竟之前受了伤,现在恢复了有五成没?刚才又差点入魔。无论你是求、是偷、是抢,你拿到佛骨有几成胜算,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吧。”

被我拉住的手紧紧得攥成拳,还带着颤抖。

声音越来越柔和:“而且,现在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先把你娘安葬了呢?然后我们调息几天,等你冷静下来了,恢复一些功力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笑着看向傅宁舟,眼里是满满的真诚和信任。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移开眼神。傅宁舟沉默了片刻,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哑声说道:“好。”

30

望祁山是鹭阳镇周围,离江家最近的,风水好的山。在面朝江家的方向,推起来了一个土堆,竖着一块碑:“先妣傅慈月之墓”。7个字,没用一点法术,一下一下,就像是要死死刻在血肉之上。

傅宁舟跪在碑前,骨节分明的十指全是泥土,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碑上的字,良久良久。

我立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要怎么劝他。突然,乾坤袋里的水镜传来一阵叮铃声。我赶紧消了音,然后向后走远了几步,拿出水镜:是泠?不是平常都传信的吗?怎么现在打视频电话了?

“主子。”泠的影像出现在空中,看见我身后的情况时瞳孔巨缩了一下。

我朝他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往后看了看,傅宁舟还是像个雕塑一样跪在那里:“哦,我这边出了点小状况。”

“那是......”泠沉默了片刻,“傅公子的母亲?”

“嗯。”我应了一声,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便问道,“有什么事吗?”

泠像是回了神:“九蓝山的宋清晗小姐来过宗里了,不过她是悄悄来的,我见她行为鬼祟,就跟了上去,发现她往主子房间里放了这个。”

泠拿出一个白玉的镯子,眼神有些不自然:“我......担心有阴谋,就开了灵镜先给主子看看。”

我眯着眼看了看泠手中的镯子,白玉的镯子上还泛着浅红色的光。没见过,不过宋清晗既然偷偷摸摸丢个镯子给我,那肯定有猫腻:“最近你找个合适的机会,赶紧把这镯子悄然丢回给宋清晗。”保不准就是个烫手山芋。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收了灵镜之后,我又站在傅宁舟身后做人形立牌。就在我绞尽脑汁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安慰他的时候,傅宁舟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在微微的山风中想起:“小时候,我爹常打我们,每次......都是我娘护着我。”

“逃出来后,我们就一直流浪。在青楼里,她拼死护着我。还......还做了很多,她宁死都不愿的事情。”

“一切,都是为了我。”傅宁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她总是笑着跟我说:‘宁儿,娘不希望你以后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娘只希望,你可以保护好你自己,一辈子安宁、喜乐。’”

“‘有舟可自渡,娘亲希望,你要成全自己。’”

傅宁舟指节攥得发白,手背上的筋络若隐若现。就像是在狠狠地压抑一种情绪,说到后面,他已经嘶哑到失音了。

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那么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悲痛与恨意。

我看着墓碑上“傅慈月”三个字,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他的娘亲,一定是一个温柔而坚强的女子。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她敢于逃离悲哀的婚姻,敢于去追求自己的喜欢。可怜傅宁舟,8岁与自己娘亲分离,一直以为娘亲为了救自己去世,现在失而复得,不过短短三年,便见自己娘亲如此惨状。

从天明到日暮,当最后一丝霞光收回的时候,傅宁舟起了身,轻轻理了理衣服,对我说道:“走吧,去镇上找个客栈,修养几日。”

所有的哀恸、伤痛与恨意,在他的脸上都看不见了。他依然还是那副好看的水墨卷,眉眼如画。

我笑着看向他:“好。”

只是,我总觉得,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31

接下来几天,我们都在鹭阳镇的一个客栈里调息。客栈一楼是一个大堂,有一个说书先生经常在上午来讲各种民间趣事,外加感情答疑,就跟现代的情感咨询师一个工作。所以这几天,除了当傅宁舟的贴心小棉袄,每天上午我都会来一楼听八卦。

至于为什么是贴心小棉袄而不继续当撩人小妖精,拜托啊大哥,撩人也要看时机的好不好,现在的时机,合适吗?!!!

至于傅宁舟,他天资过人,好得贼快。几乎天天蹲房间里打坐,加上疗伤丹药的加持,就这么几天,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看着他贼快的恢复,我是又欣慰又担心。欣慰的就是这孩子身上的伤要好了;担心的就是,看他最近几天的神色,心里的伤估计难了。

“师傅师傅,我每次去见我娘子,她都叫我不要去了。我这不去了吧,她又生气了好几天不理我,她这到底啥意思啊?”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问道,“还没成亲,自小订有婚约。”

师傅一抹胡子:“这位小生啊,你那娘子是不是每次见你,都心生欢喜呀?”

“是啊!”男子答道。

“那你的娘子是希望你去看她的,不过是寻常女子的羞涩罢了。你不去看她,自是惹恼了人家。以后呀,还是尝尝去看看就好!”说书先生笑着说道。

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我坐在桌边嗑着瓜子,这古代的男子都是榆木脑袋吗?真该多看看话本,了解了解女人心。

说书先生话音刚落,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便问道:“师傅,小女的夫君在外做活计时,总能同其他的女子相谈甚欢,可是一同小女说话,他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难得说一句囫囵儿句子,”女子还带了些哭腔,“小女也是实在难过才来请教,夫君是不是不喜小女,小女所托非人了啊?”

只见那说书先生一笑:“姑娘啊,你莫要伤心,你应当开心才是。你家郎君,是真真的喜欢你啊!”

看见女子停止了抽泣,说书先生接着说道:“这感情嘛,玄妙得很。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难免心慌意乱,所以说话自然是支支吾吾,还容易闹个大红脸;若是对一个人没有情,就像是对待一个物件,心不乱,自然更能侃侃而谈,妙语连珠。”

说着,说书先生还笑着提了一句:“你们这些漂亮小姑娘,如果有公子哥一来便与你们甜言蜜语,卿卿我我,可都要长得点心啊~”

话一说完,堂里便又热闹了起来。我捏了个果子啃着,这说书先生吧,说得挺对,但是又不全对。总不至于这天下所有的喜欢都是支支吾吾的吧,这不就只看见了矛盾的普遍性,忽略了矛盾的特殊性了吗?不过不得不说,这话说得还是在理,古人有这觉悟,很不错了已经!

上方突然传来木头碎掉的清晰响声,热闹的大堂一时安静如鸡。

我抬头一看,傅宁舟一身白衣立在二楼楼梯口,面色冷得吓人,一双眸子沉沉地看着我。身侧楼梯的扶手已经被他捏成了渣,裂纹顺着扶梯蔓延而下。垂在右侧的手有红色的血滴下来,估计是刚才被木头扎的。

我小心脏莫名地一抖:这是,什么又刺激到他了?

傅宁舟眼神沉得吓人,看得我头皮直发麻,就在我快缴械投降的时候,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直到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拐角,笼罩在整个大堂的可怕威压才消失了。安静如鸡的大堂才发出了鸡叫,啊不是,安静如鸡的大堂才有了窃窃私语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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