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村

2022-02-23 18:23:41

志异

马家村的周老九想不通最近村子里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一连串的怪事儿,先是马二看见成了精的狗像人一样直立走进了村子,接下来便是村里家禽陆续的丢失,马家村的人自然而然的和马二口中能站直身体走路的狗精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只是丢失了家禽,并没有狗精害人的事件发生,但一向信奉鬼神的马家村村民不免人心惶惶,谈狗色变。

自村里出了名的小霸王马良生打死了偷盗成性的马明哲而吃了枪子儿,马良生的媳妇殉夫上吊前吊死了自家八年的老黄狗。马良生的黄狗死掉之后村子里再也没有谁家的家禽丢失,而这也佐证了马友德最初的推断,马二见到狗精就是马良生家的老黄狗。

伴随着马家村首富马良生的死,村里的二富马友德顺理成章的荣登了马家村首富。本就好事成疾的马友德成了首富之后变得更加不安分。

马家村最好生事出头的马友德秉承着鸡不过五载,够不养八年的古训,号召一众人在村子里展开了一个预防狗子成精的除狗运动。

被处死的老狗由村里唯一的半仙儿马先发作法超度之后,狗肉分给了每一个参与除狗运动的村民,因此越来越多家里没养狗的,家里养狗但狗龄不达成精标准的,以及家里的狗已经被处决了的村民加入了以马友德为中心领导人的除狗精队伍,马友德的除狗精队伍日益壮大,马友德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从此村里七年以上的狗,不论品种个头,无一幸免。

眼下马家村发生的一切自影响全国的红色运动之后,再次的刷新了周老九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周老九陷入迷茫之中,迷茫的周老九捂着脑袋来到了村南的石板桥。

周老九经过马家村石桥时,听见桥边的人议论马良生老婆死掉了,于是周老九放缓了脚步,竖起了耳朵听着桥边人们的议论。这时,有人注意到了经过的周老九,他们停止了议论,纷纷看向周老九,其中一人喊道:“周老九......”

周老九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喊:“周老九,还不回家看着狗,再不回去马友德的打狗队可去了啊。”喊完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他们笑得屁滚尿流、他们笑起来如同被秋风扫过的庄稼,东倒西歪。

红色运动浪潮席卷全国时,周老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将头伸进了悬在房梁上的绳索里,周老九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他没有哭喊叫嚷。在人们草草地将他的母亲掩埋后,周老九闭上的嘴巴再也没有在人前张开过,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无话可说,周老九成了沉默的哑巴。时间长了,周老九竟真的失了声,成了真的哑巴。

周老九的父亲是马家村出了名的善人,马家村老一辈的人对待周老九的态度延续了对其父亲的尊敬。随着老一辈人陆续离世,马家村的后辈人在马友德挑唆下对周老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马家村的多数人对周老九偏见成了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在马家村,傻子有很多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周老九成了其中的一种。

“喂!老九你还不快点跑,我看见马友德带着打狗队奔着你家去了。哈哈哈哈......”桥上的人说完又开始了哈哈大笑。

周老九听到马友德的名字时,身体不由得颤栗一下。周老九开始有些担心自家的瘦狗,那条杂毛赖皮和自己一样骨瘦如柴的老黄狗已经是周老九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周老九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周老九跑了起来。

桥上的人看见周老九摇晃着跑回家,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们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弯着腰用手指点着跑远的周老九。

一定要赶在马友德之前回家,周老九心里想着,跑得耳边呼呼作响。周老九没有沿着大路跑,周老九抄着近路穿梭在村里的小路。小路上的干枯树枝绊倒了周老九,周老九的嘴啃在了路边的石头上,周老九疼得晕头转向。

周老九倒在地上捂着嘴打滚儿,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坐在地上。筋疲力竭的周老九已经无力再爬起身,想到自己的瘦狗即将被马友德一众乱棍打死,周老九捂着松动的门牙呜呜哭出了声。

在周老九呜呜的哭声中,周老九想起了他和他的老伙伴赖皮瘦狗初见时的情景。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下午,锄地回来的周老九经过村西大路口时,看见一群孩子正围着一只小黄狗又蹦又跳。

孩子们围成一个圈儿,周老九看见被围在中间的小狗身上生满了疥疮,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小黄狗看准时机冲向了中间空隙较大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相互推搡,争抢着将脚踢向冲过来的小黄狗,较大的孩子率先踢到了小黄狗的头,小黄狗飞回了圈子中央,孩子们再次拍着手大笑起来。

“傻子老九。”一个孩子大叫着用手指着驻足观看的周老九。

“傻子老九,傻子老九。”一群孩子哄闹着向着周老九跑了过来。

周老九见孩子们向着自己跑了过来,紧忙低下头扛起锄头快步走开,孩子们依旧不依不饶的追赶着周老九,显然对周老九的兴趣远远超过了癞皮小黄狗,如获大赦的小黄狗一头扎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老九,你媳妇嘞?”一个孩子学着大人调侃周老九的模样问着周老九。

“他是光棍儿,他没有媳妇。”一个孩子一本正经地说着。

“我爹说他是地主。”

“啥是地主?”孩子中个头最小的孩子问。

一个年纪稍显大些的孩子一巴掌拍在了问话孩子的头上,“地主就是龟儿子。”

说完孩子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他们跟在周老九身后笑着、跳着、喊着:“龟儿子,龟儿子......”

夜晚躺在炕上的周老九听见院子里哼哼唧唧的声响,好似小狗的叫声。周老九推开门透过月光看见了院子里正是傍晚孩子们围堵的赖皮小黄狗,周老九笑呵呵地走到小狗的身前,丝毫不介意小狗身上的疥癣,弯下身一把将小狗抱起,蹒跚着走回了屋子。

周老九艰难地起身,牙齿传来的疼痛使得周老九的脑袋也一跳一跳地疼痛起来,周老九使劲儿甩动了几下脑袋,一瘸一拐向着自家的西北方向走去。

晕头转向的周老九看见马家河道浅浅的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闪烁着,河水发出的波光使周老九眯起了眼睛。周老九狠狠的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晕头转向的周老九走错了方向,再次走回到村子的南面。

周老九心想着,马友德一众人此时应该早已将自己的老狗乱棍打死。周老九懊悔自己的无能,周老九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后,无力地蹲在了河边,大颗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落进马家河道清冽的河水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周老九透过涟漪看见了四年前的深秋,周老九挽着裤管在马家河道岸边捡鱼的场景。

马家河道水在深秋到来之前几近干涸,马家村的男女老幼如同事先约定好一般出现在马家河岸边,男人们挽着腿躬着腰排成一排,沿着河道向着下游摸去,摸到的鱼不论大小统统的扔到岸边。

岸边挎着竹篓子的妇女和拎着小木桶的孩子们争抢着被丢到岸边的鱼,时常会有妇女和孩子因争抢大鱼而大大出手,打赢的因打架而错失了更多的鱼继续骂骂咧咧,打输了的则化悲愤为力量边抽噎着边争抢着地上的鱼,动作更加矫捷迅猛。

周老九远远地跟在岸边妇女儿童的后面,拾着地上被踩烂或遗漏的小鱼,周老九没有木桶和竹篓子,他将捡到的鱼直接放进口袋里,泥水顺着周老九的裤裆流到脚踝,裤子湿了一大片,然而没有人取笑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会忘记调侃周老九,这也是周老九在红色运动之后难得的与马家村的人们如此安静祥和的共处。

周老九将拾回来的小鱼用铁丝串在一起挂在院子中的木杆子上,在初雪到来之前,周老九会将晒好的鱼干收回屋子里。此时小黄狗已经长大,长大的黄狗身上没有了小时候的疥癣,留下了一片片没毛的秃皮。

一日,拾了一天麦穗的周老九有气无力地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回家时,看见院子里杆子上晾晒的鱼干所剩无几,一根细铁丝上零星的挂着几条残肢断体的鱼干,地上散落的小鱼旁边正趴着自家挣脱绳索的瘦狗。

瘦狗看见主人回来,拖着半截断掉的粗麻绳摇着尾巴走到了周老九的身前,周老九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俯身去抚摸瘦狗,而是随手拾起地上散落的粗木柴抽打着瘦狗,瘦狗莫名其妙挨了几棍之后,跳出了周老九的攻击范围,周老九继续围着院子追打着瘦狗。

年迈的周老九不慎摔倒,瘦狗见主人摔倒在地,迅速跑回周老九的身边,咬着周老九的袖口试图将倒地的周老九托起,倒在地上的周老九冷不防地一棍子敲在了狗头上,瘦狗松开周老九的袖子,哼叫着跳出了篱笆,逃进黄昏暗红的余晖之中。

夜里,周老九看着摆在灶台边所剩无几的干鱼,想着自己倒地时瘦狗拖拽自己的情景唉声叹气,周老九听见院子里细细簌簌的声响,想着是瘦狗回来了便开门去看,当看见院子里嗅着地面寻食的野猫时,周老九意识到自己多半是错怪了瘦狗。

周老九驱赶走野猫后,愣愣的站在院子中,短暂的犹豫之后,周老九推开院门顶着星星朝着瘦狗消失的方向走去。

周老九绕着村子外围寻了一圈儿无果之后,来到了后山脚下自家的庄稼地,秋收过后的庄稼地在冷冽月光下尽显萧瑟荒芜。

周老九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时,看见不远的草丛中一双幽绿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自己。起初周老九以为是自家的瘦狗,靠近一段距离后草丛里的影子跳出了草丛,周老九借着月光看出了那不是他家的瘦狗,它的个头足足高出了自家瘦狗一个脑袋,周老九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狗。

周老九感觉一股寒意瞬间爬满周老九的全身,钻进了周老九每个毛孔,恐惧的周老九一的屁股坐在地上,干巴巴地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响。

周老九看见草丛跳出的野兽突然炸起全身的毛,嘶吼着向着自己扑来,恐惧使周老九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周老九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周老九突然想到自家的瘦狗八成也遭了毒手,眼泪从周老九紧闭的眼缝奔涌而出。

野兽扑到了周老九的身上,周老九闻到了一股子腥臭气味儿夹着风喷在自己的脸上,周老九感觉到野兽的口水正一丝丝地滴在自己的脖颈,野兽低吼的呜噜声近在咫尺。

绝望的周老九万念俱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黄色的闪电披着月光,箭一般地冲向趴在周老九身上的野兽。

此时的野兽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周老九的脖子上,毫无防备的野兽被突然冲出的黄色身影撞飞出去。

周老九睁开眼睛,看见挡在身前的瘦狗时,所有的恐惧,委屈一股脑的涌进心里,周老九如同走失的孩子见到久违的母亲一般,放声大哭。

在周老九的嚎哭声中,瘦狗与野兽正式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瘦狗被野兽死死地压在了身下,野兽的獠牙刺进了瘦狗的脖颈,鲜血顺着獠牙泉涌般喷出,瘦狗四爪仍在奋力地蹬踹着野兽的肚腹。

周老九哭嚎着想要去帮助自己的瘦狗,可身体却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使周老九动弹不得。

周老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起身旁的石头,扔向了野兽,石头没有打中野兽,反到是砸中了被压在身下瘦狗的脑袋。

野兽被突如其来的石块吓了一跳,就在这刹那间,被砸的瘦狗奋力一蹬,尽然脱开了野兽的控制,周老九又抓起了一块石块,然而此时的周老九已经没有力气再将石块扔出去了。

野兽似乎十分惧怕石块,一双幽绿的眼睛,紧紧盯着石块,片刻犹豫之后,野兽头也不回地奔进草丛。

瘦狗摇晃着走到周老九的身前,有气无力地咬住了周老九的袖口,试图托动倒地的主人,却因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周老九的身边。

周老九呲牙咧嘴,一步一趔趄,扛着瘦狗回到自家的土炕上,那时已经是临近午夜,上衣被狗血沁透,周老九的身上升腾起了阵阵薄雾。

周老九老泪纵横,颤抖地看着躺在炕上的瘦狗,瘦狗的身上被血染红,哆嗦起伏的身体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瘦狗闭着眼睛大口喘息着,时不时呕出一口血沫子,脖子上的血洞还在缓缓涌出鲜血。

怕是熬不过今晚了,周老九的眼泪滴在了瘦狗的身上,狗身上的血被周老九滴落的眼泪晕开,雨打湖面般晕出一朵朵的血花。

周老九冲出家门,跟跄地跑在稀疏黯淡的星空下,跑向了马家村自学成才的中西医结合大夫马孔的家。

马孔儿时偶听村里老人说起李时珍的故事后,便励志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初中没毕业的马孔凭借着几本子自学医书,便明目张胆地在村子里办起了诊所。

马孔主攻西医,至于中医,马孔最多也就是给人把把脉,由于经常找不到脉门,也就没能再进行下一步的深入钻研。

甭管是感冒发热,还是跌打损伤,对中医执着的马孔每次都会按照惯例先闭上眼睛把把脉,然后再根据病人自己描述的病情给病人拿些西药。

马孔正躺在被窝里搂着媳妇呼呼大睡时,周老九举起了颤抖的手,敲醒了熟睡的马孔,也敲开了自己忠诚瘦狗救命的大门。

马孔打开门,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周老九在黑夜里活像是一条站起来的老狗,马孔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魂不附体。

马孔背着自制的木匣子药箱跑进周老九家门,看见了躺在炕上呼吸微弱的瘦狗,马孔愤怒地骂起了周老九:“老九,你他妈的是不是真傻,老子是大夫不是兽医。”说完马孔转身就走,周老九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孔的面前。

马孔惊愕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周老九,又转头看了看躺在炕上的瘦狗说:“老九啊,论起辈分你可是我爷辈的,你这是干啥?”

马孔本想着去扶起周老九,看着周老九满身狗血后,咂摸着嘴又将手缩了回去。

“你先起来,我这也没给狗把过脉啊。”说完又恍然大悟似地拍着额头说:“望闻问切,对对对,望。”

马孔仔仔细细地望了好一阵,望的瘦狗奄奄一息,望的周老九心急如焚。望过病情的马孔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小药瓶,递给了周老九。

“研成粉儿,涂上就行。”马孔将小药瓶放在周老九的炕沿上,转头看见了周老九将口袋里那几乎被血浸透只能勉强辨认的钱递到了马孔面前。

马孔挑了一张,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钱的一角抽出了一张后,迈步走出了周老九家门,周老九急忙地跟着送了出去。

“给狗瞧病这个事儿跟谁也不能说啊。”马孔说完又突然想到周老九早已失声,便又补充到,“比划也不行。”

马孔走出几步后,又猛地回过身,“真他妈的,算老子倒霉。”说完又从药箱子里抓出一把一小卷一小卷的纱布扔在周老九面前的地上,又将一瓶半掌长的药水塞在了周老九的手里。

“这个是洗伤口的。”说完扔下了手里捏着的鲜红的纸钱,转身大步离去。

周老九拾起地上的纱布和钱,看着马孔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黯淡无光的夜空里一颗流星划过了天际。

当周老九的瘦狗恢复到可以自由行走时,周老九将拾回的所剩无几的鱼干捧到了瘦狗的嘴边,算是为了自己冤枉了瘦狗而正式道歉。

瘦狗看了看干鱼,又看了看周老九,竟转头走向了一边。

周老九楞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明白了他家的瘦狗本就不吃鱼的。周老九将捧在手里的干鱼撒向了干柴垛子里,转身回了屋子。

再也不吃鱼了,周老九暗自发誓。

周老九在短暂的休息后,逐渐恢复了体力,周老九支撑起身体,再次跑在了营救自己老伙伴的路上。

周老九这次没有走小路,沿着大路呼哧呼哧地跑着,周老九自知已经来不及赶在马友德前面回到家,但还是心存侥幸地跑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

周老九口干舌燥,眼里飞出了星星。周老九停在路边大口喘息时,抬头看见了村子西那座砖混套院的大房子。马良生夫妇生前的家,如今成了马友德的外宅子。

看到马良生曾经的家的时候,周老九摸了摸满是汗水的脸,周老九再次想起了马良生甩在他老脸上的那一巴掌。

自此以后,周老九只要看到任何与马良生有关的事物,都会情不自禁地摸一下自己的脸。

那是在两年前的夏天,老当益壮,饥渴难耐的马友德夜袭寡妇家门,言语调戏寡妇后,寡妇跑到了好闺蜜马良生媳妇面前哭诉昨天夜里不知名的老流氓如何言语调戏自己时,马良生在媳妇命令般的目光前拍着胸脯保证摆平这件事儿。

马良生最先想到了在男女之事上向来不安分守己的马友德,在马良生的威压之下,马友德反复强调自己完全不知情,并且谎称自己昨晚看见周老九鬼鬼祟祟地朝寡妇家的方向走。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马友德跟着马良生来到了周老九的家门前,身后则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

周老九家的瘦狗警惕地看着来人,周老九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不轻,哆嗦着打开了院门。

“老九,你昨晚去哪了?”马友德义正言辞地呵斥着一头雾水的周老九。

“你个老光棍调戏寡妇,成何体统。”马友德异常激动,仿佛昨晚被调戏的是自家的婆娘,马友德的吐沫星子飞到周老九的脸上。

周老九丈二和尚似迷茫地看着众人,干巴巴地张了张嘴。

“不否认,老九还真是敢作敢当啊。”马友德说话时眼睛瞟着青筋暴起的马良生。

啪的一声脆响,周老九被马良生浑圆抡起的巴掌打得原地转了三圈儿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人皆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瘦狗见自家主人挨了欺负,挣着脖颈上的粗麻绳,狂吠不止。

马良生拖拽起坐在地上的周老九,正要再次发难时,被远处跑来的媳妇呵斥着停了手。

马良生媳妇走到马良生和周老九的中间,白面皮此时因剧烈跑动而涨得通红,如同秋天地里熟透的番茄。

马良生媳妇掰开马良生攥着周老九衣领的手后,跳着一巴掌拍在了马良生的光头上,“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咋可能九叔?你见过九叔儿说话?”

此时的马良生想起了寡妇讲述老流氓如何言语调戏她的话后,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捂着光头站到了一边。

“九叔儿,俺家良生不明事,让您受委屈了。”说完回身又在马良生的后脑拍了响亮的一巴掌。

马良生的媳妇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卷纸钱,一股脑地塞进周老九的手里。

周老九看着握着自己粗糙黑手的白净小手一时间僵直在原地,眼里泛起了泪花子。

瘦狗在一旁安静的盯着马良生媳妇,围观人的眼睛则全部落在了周老九手里的一卷纸钱上。

在金钱面前,此时马良生媳妇的善良只有狗看在了眼里。

马良生媳妇站起身一把揪住马良生的耳朵,拖拽到周老九的身前,“麻溜给九叔儿赔不是。”

马良生尴尬地说:“九叔儿,对不住您嘞。”

说完看了看揪住自己耳朵的媳妇干笑了几声,见媳妇不是很满意,又转头对周老九点头哈腰地干笑着。

马良生媳妇揪着马良生耳朵走回家时,身后围观的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马良生猛地挣脱了媳妇的手,回头扫视着哄笑的众人,场面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被扫视的众人纷纷避开了马良生犀利的目光。

“你还敢躲?”马良生媳妇说着再次揪住了马良生的耳朵。

“不敢了,哎呦,不敢了。”

周老九看着马良生媳妇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心里默念着好人好报转身回屋时,瞥见了马友德正怒视自己的双眼。

老流氓夜敲寡妇门的新闻在马家村的舆论里被炒的沸沸扬扬。

尽管马良生媳妇已经证明了周老九的清白,真凶仍未归案,但关于周老九调戏寡妇的顺口溜已经人尽皆知,男女老少人人都能说上一段儿,然而说的最多的就是常年在村口玩耍的孩子。

“周老九,老光棍儿,七老八十没媳妇儿,想和寡妇凑一对儿,寡妇不同意,老九急的直放屁!”说完孩子们哈哈大笑。

路过的大人们听到孩子们的顺口溜儿也跟着呵呵笑。

周老九听见了孩子们的顺口溜儿不但不恼,反倒也跟着孩子们一起笑。

大人们见到周老九笑便不再笑了,他们将孩子护在身下,警惕地看着呵呵笑的周老九。

孩子们笑周老九是可笑的老傻瓜,周老九笑孩子们是可爱的小傻瓜。

大人们笑孩子们小小年纪竟然可以将顺口溜说得如此流畅,长大了保不准也能像马明山一样考上大学。

周老九笑孩子们小小年纪竟然可以将顺口溜说得如此流畅,长大后定能考上大学,走出马家村。

大人们看到周老九笑便不再笑,于是认定周老九不但是个傻子,而且还是个疯子,而疯子是和狗精一样危险的东西。

周老九历尽艰辛跑回了自己的土坯房子前,周老九看着七扭八歪的粗麻绳如死蛇一般躺在地上,瘦狗却不见了踪影。

周老九终究是回来晚了,周老九蹲在门口抹起脸上的汗水和眼泪。

正当周老九为自己的瘦狗遇害而伤心欲绝时,虚掩着门的屋子里传来摇椅吱吱扭扭的声响。

那张摇椅是周老九那素未谋面小名叫二黑子的地主爷爷留给周老九的唯一物件儿,也是周老九最体面的家当。

周老九透过门缝被屋里的场景吓得汗毛倒竖,双腿不住地颤抖起来。周老九看见瘦狗此时正盘腿坐在摇椅上正咧着嘴对着门外的周老九笑,周老九知道此刻自己已经暴露,然而恐惧使得周老九双腿麻木,动弹不得。瘦狗跳下了摇椅,如同人一样走向门口,瘦狗长舌头一直垂到胸口。

周老九的瘦狗成精了。

成了精的瘦狗撞开了房门,周老九被弹出去两米开外栽倒在地,倒在地上的周老九随手抓起地上的碎土扔向站在眼前的瘦狗,在扬起的尘土中,周老九听见了瘦狗开口说出了人言。

“老九,救我!”

周老九听见了瘦狗嘴里发出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阴暗冰冷的感觉充斥着周老九的全身。

“老九,救我!”

一声更加阴森恐怖的声音传进了周老九的耳朵,周老九听出了那是死去多年的母亲的声音。

“老九,救我!”

周老九在恐惧中再次分辨出了马良生的声音。

紧接着寡妇的声音、马明哲的声音、马良生媳妇的声音、周老九自己的声音......一声声带着幽怨、愤恨、哀伤、孤独、绝望的声音刺穿了周老九的耳膜,钻进了周老九的脑子里,周老九头痛欲裂,几近昏厥。

瘦狗嘴里发出的声音混合到了一起,变成了凄惨幽远的笑声。

周老九拾起地上的石块,猛地站起身扑倒了站立在眼前的瘦狗,周老九赤红着双眼将石头狠狠地砸在了瘦狗的头上,笑声戛然而止,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

短暂的寂静之后传来了头骨碎裂的声响,周老九举着石头机械地对着血肉模糊的狗头一下一下砸,沾满鲜血的石头撞击着难以分辨的头颅,血浆四溅。

周老九扔掉了手里的石头,瘫坐在狗尸旁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倒在地上的瘦狗顶着脖颈上的一团模糊血肉突然站起身,跳出院子向着村南石桥方向奔去,破碎的狗头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报仇!马家村的所有人都得死。”

周老九做梦也想不到自家忠心耿耿的瘦狗竟成了妖精,周老九想到刚跑走的狗精发出的吼叫,马家村的人都得死。

周老九想到了村里背后对他调侃的男人们,想到了背后对着他指点的女人们,想起了村口追着他喊着哑巴老九、说着羞辱自己顺口溜的孩子们,最后想到了马友德。

只有马友德该死,其他人只是受了马友德的蛊惑,他们不该死。如今自家的狗子成了精,还要害死全村的人,自己才是最该死的人,想到这周老九慌忙地站起身向着狗精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周老九一口气追到了村南的石桥,沿途街上空无一人,昏黄的天空飘下了一团团的白色绒絮,周老九依靠着石桥的栏杆蹲了下去。

周老九如梦初醒般想起了一切,周老九想起了自己的瘦狗早在十几天前就惨死在马友德打狗队的棍棒之下。

十几天前马友德带着一众人风风火火的来到自己家的门前,马友德身后站着一群气势汹汹的男人们,男人们身后跟着扭着屁股紧追的女人们,男人们手里拿着棍棒,女人们手里拿着扫帚,队伍的最后是马家村的半仙儿马先发和一群蹦跳的孩子们。

马先发左手摸着稀稀拉拉的胡须,右手持着木剑,神态自若地跟在队伍的后面,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先发手中的木剑。

马友德众人冲进了周老九家的院子,他们推倒了周老九家的院门,踏平了周老九家的篱笆。周老九家的瘦狗吓得夹起了尾巴,蜷缩着发抖的身体,求救似地看着周老九。

男人们冲到了瘦狗的身前,十几根棍棒同时打在了狗的身上,伴随着一声狗的哀嚎,周老九的瘦狗抽搐着倒在地上,狗嘴里吐出了鲜血。

愤怒的周老九冲向人群时,马友德看准时机将周老九绊倒在地,嘴啃泥的周老九正要爬起身,马友德一脚踏在了周老九的背上,几个男人跑过来按住了趴在地上的周老九。

周老九家的瘦狗对周老九的忠诚如同马家村新一代人对周老九的偏见,毫无理由且根深蒂固。

瘦狗眼看着主人受了欺负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周老九的身前,筋疲力竭的瘦狗无能为力地看着满面尘土的周老九,四目相对时涌出了四行热泪。

马家村西北角土坯房子前,一个七旬老人在自家的狗被马友德的除狗精小队打死后得了失心疯,老人时常围着房子转圈跑,跑累了就坐在地上哭,哭完又对着空荡荡的狗窝笑,笑够了便站起身鬼鬼祟祟地趴在自家门缝向着屋子里看,看一会又抓起地上的石头猛砸着地面,老人抓起泥土向着眼前挥洒,仿佛眼前正站着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妖魔鬼怪。

老人时常疯跑到村南的石桥,再沿着村里的小路跑回家。老人一路跌跌撞撞,摔得鼻青脸肿。

村子里的人见到疯跑的老人只要喊上一句,“马友德带着打狗队去你们家了”,老人便跑的更快更急。

周老九从村里的可笑的傻子变成了可笑的疯子。

暗红的天空下,想起一切的周老九扶着石桥的栏杆站起身,周老九伸手接住了一片天空中飘下的绒絮,那绒絮看起来像极了一簇狗毛。

周老九看见远方的大陆中央走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一只毛色金黄的大狗,大狗直立走在队伍的前面,威风凛凛,金黄大狗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直立走路的壮狗,他们毛色杂乱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怒不可遏,壮狗的后面是一群略矮些的狗,它们的毛色和壮狗一样的杂乱,与壮狗不同的是它们走的气势全无,它们摇动着尾巴扭着屁股搔首弄姿。

它们一起走得尘土飞扬,走得风生水起,走得东倒西歪,走得群狗乱舞。

马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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