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笙从医院出来时，阳光有些刺眼，被她老公雷松打过的左眼，此刻也钻心的疼，她使劲深呼吸，试图缓解疼痛，心底离婚的念头又坚定了些。
她刚准备开车离开，突然有人拉开车门。
那人背对着阳光，顾笙一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还有些久远，她心里晃了一下，仔细一看，果然是陆年——
5年前，为了10万块钱，把她伤得体无完肤的男人。
顾笙的心，瞬间像被什么狠狠捏紧，疼得无法呼吸，这让她暂时忘了眼睛的疼痛，直到泪水涌出来，眼睛重新疼起来，她才把自己从巨大的悲伤中拔出来。
“你都这样了，我来开车吧。”陆年的语气很平和，仿佛他们是朝夕相处的情侣，而不是曾经相爱相杀过，又分开5年的恋人。
陆年安静地站着，等顾笙从驾驶室出来。
也许，她的状态确实开不了车，又也许，她想亲耳听听他的解释，解释当年他为何把她那颗赤诚的心，放在地上踩得稀巴烂的。犹豫了片刻，顾笙坐到副驾驶去。
车子缓缓驶出医院，开到喧嚣的马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顾笙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陆年家庭贫困，母亲去得早，他不仅没车没房，一大半工资，还要用来供弟弟妹妹上学。
顾笙虽未过过苦日子，但她不怕苦，她觉得只要和陆年在一起，喝白开水都是甜的。他们商量好，等陆年弟弟妹妹上完大学就结婚。
顾笙爸妈自然不同意顾笙嫁这样的人，他们百般阻拦。
顾笙一气之下从家里搬到陆年的出租屋住，还为了他，不惜和父母关系决裂。
陆年劝她慢慢和父母商量，顾笙知道，她和父母之间，横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想要跨越，比登天都难，没准最后，会有一方掉到鸿沟里摔死。
顾笙愁了许久，想到一个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
她说，他们可以先到别的城市生活，等以后有了孩子，就算她父母不接受也得接受。
话说着容易，但真要私奔，就要放弃工作，家人，以及这个城市里的一切，他们可能连生存都困难。
陆年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为这事，他们悄悄规划了很久，那时，两人对未知的生活都充满期待。
等一切都准备好，陆年却反悔了。
私奔的那天夜里，顾笙回家了拿了些东西，然后在约好的地方等陆年，她在清冷的夜色下足足站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他却来电和她说分手。
她疯了似的去找他，发现他搬走了。
顾笙行尸走肉般走回家，望见桌上一张10万块钱的取款单，她妈曾说过，陆年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她说如果顾笙只是同情他太苦，哪怕给点钱帮他都行，但不能和他结婚，把一生都搭进去。
此时，顾笙望向她妈，发现她眼神闪躲。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她问，你是不是拿钱收买陆年了？
顾笙妈沉默着。
顾笙嘴唇哆嗦着，忍不住想哭，最后却冷笑着，她笑自己的真心太不值钱，竟只卖了10万。
那以后，顾笙的心就死了。她屏蔽有关陆年的一切，循规蹈矩地活着。
03
一个人的心如果死了，那和谁过日子都一样。
后来，顾笙一点都没反抗，就嫁给父母给她介绍的雷松。
雷松各方面条件和顾笙匹配，对顾笙也很好。只是后来不知从哪听到顾笙的过去，他知道她和陆年同居过，也知道，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曾每月省吃俭用，补贴陆年。
加上顾笙肚子迟迟没动静，雷松怀疑她是跟陆年在一起时伤了身体。他开始轻视她，对她喜怒无常，心情好了，说几句情话，心情不好，对她冷嘲热讽。
一开始顾笙没想离婚，直到去年雷松对她动了手，她才提离婚，雷松说离，可以，但要她净身出户。
当初买房，顾笙家出了一大半的钱，装修和家电也都是她家买的，存款虽不多，但都是她存下的。顾笙不甘心净身出户，于是两人就这么拖着。
心里苦的时候，顾笙经常想起陆年。
陆年除了穷些，对她是真的好。他从来都是把最好的留给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就连对她讲话都极温柔，更别说动手。
有次，他们去爬山，顾笙穿了双新鞋，脚磨烂了，陆年就一路把她背到山顶；她喜欢吃瓜子，他就一颗颗帮她嗑好递到她嘴里，明明可以买瓜子仁，但顾笙享受陆年给她嗑瓜子的过程；她喜欢吃米糕，他一个月不到就学会做，做得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有时，她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临阵脱逃，那她现在也不会如此痛苦。
那些回忆，像一束光，照进她暗无边际的婚姻生活里，她不大愿意回忆陆年最后的决绝，她只当他后来死了，她只当那个对她好的陆年，和为了钱背叛她的陆年不是同一人。
她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相见，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大，而是他没脸来见她。没想到他还会在出现。
而且出现得这么突然，这么理直气壮。
04
虽然才初秋，但风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时，顾笙觉得从头到脚充满寒意，心里也直哆嗦，她把窗户关严。车里狭隘的空间，变得很安静，顾笙又觉得喘不过气来，又把车窗打开。
陆年突然靠边停车，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他还像从前那样，总能轻易猜到她的心思。顾笙原本想拒绝，但陆年不管不顾地帮她披上了。
他残留在外套上的体温，很暖和。顾笙突然舍不得脱下。此时此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她都太需要温暖。
陆年没急着开车，他安静地看着她，忽然说：“你和他离婚吧，我娶你！”
一辆车疾驰而过，把他的声音吞没，顾笙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年又说：“以后，日子再苦，我都不会离开你！”
顾笙冷笑了一声。
陆年见她不相信，着急地说：“我是认真的！”
顾笙拉下脸：“对，我知道，五年前你和我谈恋爱是认真的，收我妈钱和我分手是认真的，现在想娶我又是认真的，以后呢，有了好处，再踢开我？”
陆年的嘴动了动，但没讲话。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启动车辆，继续朝她家的方向开去。
顾笙猜，他不是偶然遇见她，而是有备而来，知道她今天会去医院，知道她家在哪，她不知道他还知道什么，但都无所谓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了。
05
往常雷松都是五点下班，六点到家，今天不知怎么就巧了，四点半就回家，顾笙和陆年从地下停车场上来时，正好遇见准备上楼的雷松。
“好啊，我还疑惑你为什么铁了心要离婚，原来是外面有野男人了！”雷松说着，突然冲过来甩了顾笙一耳光。
顾笙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她捂着又疼又麻的脸，突然想起来身上还穿着陆年的衣服。
“打女人的孬种！”陆年怒吼着冲过去给了雷松一拳，雷松也不示弱，立刻回击，两人很快扭打到一起，陆年个子高一些，常年干体力活，很快占了上风，把雷松压在身下打。
“陆年，别打了！”顾笙泪如泉涌。
“原来你就是陆年，你们一直没断，你居然给老子戴这么多年绿帽子！”雷松虽处在下风，但嘴依然不干净。
陆年打得更厉害了，他红着眼，像一头野兽，一拳接一拳狠狠地砸向雷松的脸和身体，直到附近保安赶来，他才停了手。
雷松已经奄奄一息。
开始时，顾笙的心一直揪着，她怕出事。但此时，见平时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雷松，像条丧家狗一样狼狈不堪，心里莫名觉得很轻松。
雷松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
顾笙一次也没去看过，这期间，婆婆来两次，第一次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第二次，给她送来离婚协议书，上面写着财产平分，房子归她。
顾笙把房子挂出去卖，搬回娘家。
这期间，陆年来找过她几次，有次给她送抹眼伤的药；有次给她送他亲手做的桂花米糕；还有次，邀请她去爬山。
顾笙刚从一段劣迹斑斑的婚姻抽身，不想让自己陷入另一段感情里，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伤害过她。所以无论陆年说什么，顾笙都冷着脸拒绝。
顾笙没料到，曾反对她和陆年在一起的母亲会出来劝她和陆年试试。
然后，母亲告诉了她一个真相。
06
当年，顾笙妈见顾笙铁了心要跟陆年在一起，她劝不住，于是去找陆年，她声泪俱下地让他放过顾笙。
顾笙妈想，如果陆年不同意，她就给拿钱收买他，她觉得，陆年这种人，最缺的就是钱，10万，肯定能把他打发了。那钱，她昨天就取出来，放包里备用。
没想到，她还没提钱的事，他就同意了。
那天，咖啡馆的光线很暗，陆年呷了口咖啡，脸上却露出喝了酒般的痛苦神情，说：“阿姨，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准备和顾笙分手了。”
顾笙妈惊讶地看着他。
“我父亲病了，很严重，我家唯一值钱的东西——那套乡下的破房子也卖了给他治病，以后我的负担更重了，我不能让顾笙跟着我吃苦……”陆年眼里有泪光。
顾笙妈心疼了一下，那一瞬间，她没把他当成女儿的男友，只把他当成一个苦命的孩子。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给他10万，不是买他和顾笙的爱情，而是纯粹帮助他。
10万对她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却是轻而易举能拿出来的，但对他，就是雪中送炭。
陆年坚决不要钱，他还让顾笙妈别把他父亲的事告诉顾笙。
回家后，顾笙妈为了让顾笙彻底死心，故意把取款单放在显眼的地方。
果然，顾笙看到那张单子，立刻联想到那钱是给陆年的。
她疯了似的打电话质问他。当时顾笙妈有些心虚，没想到，陆年竟承认了那件事。
事后，顾笙妈愧疚了许久，但铁着心想，这都是为了女儿着想，等将来，她过上幸福日子，会理解的。只是顾笙妈没想到，顾笙婚后的日子一地鸡毛。
在得知女婿对顾笙动了手，她开始每天活在悔恨中。
陆年重新追求顾笙，顾笙妈打听过了，陆年现在开了家海鲜超市，日子相比从前改善了许多，所以，她宁愿让顾笙责怪自己，也要说出那件事。
这是顾笙从未想过的真相，她站了半晌，狠狠望了她妈一眼，然后回屋钻在被窝里，蒙头大哭。
他一直被误会，但为了让她死心，为了维护她妈妈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不解释。这些年，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
心疼铺天盖地袭来，她替他的隐忍难过，替自己曾不明所以地恨了他那么多年难过。
等哭完，却又觉得还是难以原谅他当年做得那么决绝，让她痛苦得像死了一回。
07
陆年来顾笙家越发频繁，顾笙对他依旧冷淡，但她隐隐察觉到，她心底坚硬的地方，正慢慢变得柔软。
她从她妈嘴里，渐渐拼凑出陆年这些年的生活。
父亲去世后，他跟人出海打渔，后来开了海鲜超市，日子渐渐好起来，但他心里始终装着顾笙，一直没开始新的感情。
前阵子，他无意间得知她因不孕被家暴，曾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姑娘，竟然被人这样欺负，他心疼又愤怒，于是，又回来找她。
顾笙能感受到陆年的真心，但经历了这么多，她已不敢轻易将自己交给任何人，她决定试探他一次。
她告诉他：“我不会怀孕……”
话还没讲完，陆年就说：“我知道。”
顾笙问：“你是因为同情我，才回来？”
“不是！”
顾笙认真望着他，他已经三十出头，眼神依旧明亮，但眼角隐约能看见细纹，这些年，他承受了太多。很多事情都变了，但他对她的爱似乎没变。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说：“其实，我知道他不爱我，所以一直悄悄吃避孕药……”
陆年突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随后，狠狠地抱起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第二天，他们去爬山。
走到半山腰，顾笙喊累，陆年说背她，顾笙没有拒绝。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她安静地感受他身上熟悉的气味。阳光从后面照来，脊背被照得暖洋洋的，地上两人的影子重叠到一起，时光仿佛回到5年前，顾笙心里无比心安。
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一对刚恋爱，还处在如胶似漆状态的情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跨越了千山万水才重新走到一起。
山上的阳光是暖黄色的，云很低，仿佛触手可及，微风轻拂，花草轻轻摇曳，顾笙把头枕在陆年腿上。
她呢喃：“如果我过得好，你是不是就那样消失了。”
陆年没吭声，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能猜到答案，她想，自己何其幸运，有个人，这样爱她。
顾笙不知道，陆年心里也想，自己何其幸运，在最苦的时候，遇见不离不弃的她，在条件好的时候，又重新追回她。
这次，他不会轻易放手了，他再也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无论日子再苦，他都要亲自对她好。
也许这就是爱情，无论过了多久，分开多久，经历什么，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他们心里只有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