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长寂(2)

2018-12-16 10:06:55

古风

“所以,弘然,就像你的放荡与荒唐都是保全家族的伪装一样,我相信因果报应,杀人偿命。”

“一直都信。”她一字一顿地说。

他翕动了几下嘴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看着她上了马车,马夫扬鞭,马车渐渐远离消失在茫茫夜幕,薄雾开始弥漫,四周景物朦胧而梦幻,仿佛回到三年前的春日。

苏舜卿杀人的春日。

草长莺飞春意浓,春猎的好时机又正赶上谢淇的生辰,一场狩猎便在魏国公府私人猎场上开始。寂寥无人的密林深处,苏舜卿弯弓搭箭,射杀的却是一位跌跌撞撞落荒而的谢家婢女,然后她笑着对匆匆赶来的谢淇道:“我知道你想杀她,因为她知道了你的秘密。”

“所以我帮了你,谢淇,我深深地爱慕着你。”

谢淇站在她身侧三步之外,万年不变的眸色中泛起层层微澜,仿佛鱼入深潭,尽管很快消失,但躲在暗处的杨弘然看得再清楚不过,他也再明白不过这种眼神的意义。

微风轻拂,碧叶如浪翻滚,远处隐约传来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

谢淇远离后,他从暗处走出,对着痴痴不动的苏舜卿的背影轻声道了一句“何必”。

她缓缓转过头,一行眼泪怔怔落下,滴在她握着弓的左手背。

万物生长的春日,她亲手杀了一个无辜之人。

可到了宴会,盛装的她出现时依旧巧笑倩兮,看不出一点方才的惊恐无助。

众人在心中叹息,因为她过分的美丽,也因为他们知道,这种美丽为天子所钟爱,而他们再无半分染指的可能。

苏舜卿却不觉,她捧着酒,一步步走近主座上的谢淇,用清脆的嗓音唱起古老的歌谣: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更令人惊愕的是谢淇的反应,他起身接过那杯酒,饮尽后道:“多谢郡主。”

6

阳光刺破厚云到达地面时已有颓然之势,苍白无力间昭示着一场大雪的即将到来。

亲眷全部送出了京城,奴仆也已遣散,只有贴身侍卫谢青还在苦苦哀求:“侯爷,您不能去啊,你这是去送死。”

谢淇扶起他,淡淡道:“我知道。”

答应父亲构陷景王时,便注定他此生与“忠臣”二字无缘,而父亲过世决定收手的那一刻,断绝了他成为孝子的所有可能,现在他唯一能成全的,只有她,只剩她。

“这是我欠她的,这辈子,总不能一个人也对不起。”

终于来到宫门前,目光沿着长长的甬道,谢淇看到了尽头的苏舜卿,她罕见地穿着红裙,见他到来,她嘴角上扬,轻轻笑了,唇上的胭脂混着金粉,光华闪烁中透着不可逼视的明艳。

“舜卿。”他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伴随着一支羽箭直入肩胛,他恍若未觉,步履中簪缨世家应有的气度纹丝不变,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依旧笑着,朗声道:“大姐夫。”

仿佛被人揭开了苦苦隐藏的丑陋疤痕,当又一只羽箭贯穿大腿时,他终于踉跄一步。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景王曾为大女儿永泰郡主向他求亲,他的父亲答应却又不肯外宣,随后利用这层关系伪造证据构陷景王。

所以他曾是她的准姐夫,害她家破人亡的准姐夫。

又有很多只箭射入他的腰腹,射入他的胸膛,缓缓倒地前,他终于温和地微笑,就像很多次,他对她放肆的挑逗只是温和地微笑。

“我成全你。”他说。

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星辰般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屑与厌恶,“对自己的小姨子动情,谢淇,你可真是恶心。”

她接着又嗤笑一声:“爱人背叛,尊严被碾碎,这我两个姐姐受过的,你受一遍又何妨呢?”

他仰起头,冬日虚弱的阳光眼睛般照亮他的脸,脸上的表情重归平淡,可他涣散双眼中的情绪是她所不明白,他费力地张开嘴,将那两个缠绵在他舌尖无数遍的字轻轻唤出:

“舜卿。”

她静静地看着他了无生息,尸身渐冷,然后她端庄的走出宫门,毫无留恋,再未回头。

天子派杨弘然送她回府,她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突然大笑不止,笑到发髻散乱,笑到弯腰捂腹。

“得偿所愿,我很开心。”

厚云散了又聚,她的脸愈发晦暗不明,杨弘然只是伸出手为她理发,可她偏头躲开,目光再度回到他身上上时已经没有方才的雾气弥漫,她自己理好发髻,语调无波无澜:“我没事。”

大雪在她回到景王府后纷扬而下,缠绵了整整一夜才堪堪放晴,下人扫开一条直通花园凉亭的小道,杨弘然沿此徐行,听来来往往的婢女议论谢淇的道貌岸然与残害忠良。坐于冰凉石凳上,他为自己斟了一杯滚烫的茶,漠然望向天边。

天蓝得刺眼,寒鸦扑棱,枝条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荡起漫天白雾,他听到有人禀告:“崇华郡主投湖了。”

他一动不动,恍若未闻,下人犹豫片刻开始重复,他终于站起向前走去,手中依旧握着已有裂纹的茶杯,所到之处升起腾腾白烟。

他想到昨天,苏舜卿以他从未见过的娴静坐于马车之上,嘴角微弯,仿佛清澈似水,进门前,她也曾回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明白其中所有的感激和歉意,他亦读出了更深的情绪,但他不能阻拦,更无法阻拦。

出大门,穿过熙攘长街,走出曲折回廊,他来到她的房间,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发梢泛着湿意,惊人的美丽却丝毫未变,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她的额间,轻轻地理她凌乱的刘海。

良久,他看向一旁毫无悲痛之色的苏晔:

“你有没有再叫过她三姐?”

“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那个女捕快,根本不是她害的。”

茫然远望的苏晔缓缓转过脸,空洞的双眼在触及苏舜卿时蓦然升起霭霭云雾,他捂着嘴狠狠咳嗽一声,五指合拢,遮住了手心里一滩鲜血。

7

杨弘然口中的女捕快姓李名苗,比苏晔虚长一岁,香消玉殒于两年前苏舜卿遇刺的中秋夜,是景王苏晔唯一倾心爱过的女子。

开篇再俗套不过,落单的少年被几个无赖纠缠,女捕快出手制止,帮少年解围,一见钟情。过程也再俗套不过,花前月下,山盟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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