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长寂(3)

2018-12-16 10:06:55

古风

他爱她无忧的笑声和诚挚的语气,爱她的正直良善,她有他渴望却不能拥有的如阳如光。

直到某个夜晚,晚归的他在房间里看到苏舜卿,烛光模糊了她的轮廓,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入耳:“你已经十五岁了,也该娶亲了,陛下有意将燕王的嫡次女朝阳郡主周陶指给你。”

他如遭雷劈,片刻混沌后闪烁其词,迟迟不肯松口。

可她的下一句话更如平地惊雷:“我不否认李苗是一个好姑娘,可景王殿下,她招惹不起你。”

他默然不语,用无言来反抗她,她只是长长地叹息,从他身边缓步离去。

几天后是中秋,天子大宴群臣,苏舜卿遇刺与李苗为救崇华郡主身亡的消息同时传给了在庭院中吹风醒酒的苏晔,他只觉双眼茫然不能视物,双耳空洞不能闻声,木偶一般机械地闯入刚刚被人送回府的身负重伤的她的房间,重复地问:“为什么?”

她不说话,也没有看向他,窗户剪影在她苍白似纸的脸上分割明暗,皎皎月光下她的眼神同样毫无光彩。

清醒过后的他一声冷笑:“我如你所愿,苏舜卿。”

字字清晰,咬牙切齿。

可他并不知道,这场刺杀本是皇后安排,天下最尊贵的中宫娘娘并非不能接受丈夫对一个死去的女子念念不忘,也不是因为天子对这个女子的妹妹的青眼有加,她只是不能容忍苏舜卿有伤天子清誉的放荡妖媚。同样的,他也不知道李苗只是碰巧路过,出手相救,直至她死于刺客剑下,她都不知道马车里是苏晔的三姐。

当然,苏晔更不知道,最后救苏舜卿的是谢淇,当他手持长剑,如覆银光,踏满地鲜血而来时,苏舜卿正瑟缩在角落,神志不清,他弯腰,第一次温柔地唤她的名字:“舜卿。”

“疼。”十七岁的姑娘终于卸下伪装,露出这个年纪本该有惊慌脆弱。

“疼。”她说。

他抱起她,如同七年前荒地雪原,而现在她温顺地躺在他的怀里,污血再一次染红了他不染尘埃的长袍,月朗风清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长成参天大树,再也无法拔去。

8

天色渐晚,一顶小轿从景王府后门进入,落地时惊起林间飞鸟,等候已久的苏晔弯腰:“恭迎陛下。”

天子来到苏舜卿的灵堂前,白幔微扬,白烛垂泪,火盆中几片纸钱明明灭灭。生前明媚高调的女子终以这样的方式黯淡收场。

天子上了一炷香,对身后的苏晔道:“朕帮她报仇,她帮朕扳倒谢家,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

苏晔低头回答:“臣知道。”

“朕以为她和舜华,和你二姐,终究是不同的,但……”天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而苏晔却抬起头,苏舜卿过世一天后,他第一次红了眼圈,声音哽咽:“不,陛下,早就注定了。”

从她杀死那个撞见谢家构陷景王府的证据的无辜婢女开始。

从她亲口承认对谢淇动情开始。

那是李苗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他即将迎娶周陶,却在此之际策划了一场发生于京郊密林的谋杀,对象正是从江南赈灾归京的谢淇。

他要亲手杀了谢淇,杀了苏舜卿一直想杀之人,他想让她明白,他已经不再是由她庇护,任她摆布的小孩子。

可最后关头,阻拦他的人却是苏舜卿,那个最想让谢淇死的人。

她立于林中,阳光被层层新叶切割成片,随风流转于她身上:“谢淇该死,但不是这个时候。”

苏晔觉得自己应该回以冷笑,可很快的他被一种巨大的惊恐所覆盖,就像当初亲眼目睹二姐的死亡,他颤声问:“你……你是不是……”

他甚至无法说出这种恐怖的想法,而更让他恐怖的是苏舜卿的坦诚。

她说:“我不否认对谢淇的心动。”

这句话比李苗的死讯带给他的震撼更大,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陌生,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发出声:“我宁愿你骗我。”

她向前靠近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语气温柔异常:“阿晔,我从来都不会骗你。”

他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他死,可或许也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他活。”

但苏晔没有告诉天子,其实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苏舜卿的人。

万籁俱寂时,皑皑白雪素裹大地,白梅冷香在暗夜里浮动,她提着灯笼沿通幽曲径前行,对着从书房走出的他轻轻微笑,素净的长裙,未绾的青丝,不施粉黛的她清冽得如同孩提岁月。

“这场雪真好,明早世间必将一干二净。”

说完她伸出同样素白的手,接住纷扬而下的雪花,娇俏少女般把它们吹起。

他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可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阴阳两隔的预兆。

但他知道,她选择去死是为了祭奠,祭奠被自己射杀的无辜之人,祭奠被亲手扼杀的曾经良善的自己,更是为了洗去自己满手鲜血,一身罪孽,洗去对自己灭族仇人难以启齿令人恶心的爱慕。

9

可惜苏舜卿却不知道,那晚月冷星寂,她与谢淇的一番对话中他口中的最初印象到底指什么。

大概是很多年前的宫中夜宴,他于花园散步醒酒,头上的玉冠被飞来的石子击中,他下意识地仰起头,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高高的树上跃下,他连忙接住她,她却没有一丝感激,指着他的鼻子凌然道:“本郡主迷路了,就你,带我回去。”

火树银花下,明明张牙舞爪,眼睛里却噙着泪花。

这才是他对她最初的印象,也是被她所遗忘的初见。

同样的谢淇也不知道,他阖眼之时她怔然落下一串眼泪,然后站立不动,直至寒风将泪痕吹干。

冰凉的湖水没过头顶的那一刻,无数雪花轻轻落在湖心,细小涟漪不曾间断,如梦似幻间,疑有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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