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长歌:鸢泪

2019-02-13 18:08:21

世情

林深给阿颜打电话的时候,阿颜正坐在学校的咖啡馆里。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斜落到玻璃窗上,碎成一道道孤单的纹路。撑伞的行人身影匆忙,不小心踏在浅水洼里,裤脚上留下一片脏渍。

咖啡馆的空间不大,装饰比较偏文艺风,这里是A大的学生创业平台的一个分支。来这儿的多数是情侣,搁下手里缀着雨珠的伞,风铃拂过他们穿梭而过的身影,扬起叮铃叮铃的声音。

阿颜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同样她也忘了这是林深第几次调侃她。眉头紧蹙的阿颜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神色阴郁,愤愤道:“莫非这家店不是他开的,敢情是有人在拿我当猴耍。”

林深不以为意,合上电脑,向右倾身,从盒子里取出最后一袋茶包慢条斯理地泡上。

“怎么,不想继续蹲点了?”一想起电话那端气急败坏却又在极力隐忍的阿颜,林深不禁抿唇,她送他的茶包这么快就泡完了,而他还没喝够呢。

“哦,对了,之前我们一起去过一次北海大楼,你还记得吗?”阿颜抿了口咖啡,才稍稍平复了下暴躁的心情。

林深低头浅笑,去北海大楼算是林深给阿颜的一次补偿。

林深大三的时候在一家公司里实习,工作繁忙,和阿颜约会的次数寥寥无几。他们彼此分散在城市的两端,就好像一条线段上的两个端点,在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数个红绿灯,绵延着他们无疆的未来,坐一次公交仿佛就能把整座城市游览完毕。

北海大楼是阿颜某次和林深约完会后坐公交回校时无意间发现的。北海大楼可不是一幢高耸入云的楼,它只是一家躲在梧桐树后稍微偏僻的琴行。阿颜在那里买过一把吉他,她知道林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用吉他自弹自唱。

试音的时候还是老板的朋友帮她弄的,和林深在一起这么多年,阿颜至今对吉他仍是一无所知,真是汗颜!

闲在一边的老板同阿颜交谈几句,知道阿颜是A大的学生后,转头瞥了眼自己的朋友,一脸八卦地问阿颜知不知道同样生活在A大的他。阿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不想陷在痛苦的回忆里。老板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继而又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算了,都是往事,不提也罢。”

阿颜早已忘记当时老板同她交谈了些什么,她模糊地记得自己透过一排排乐器望向他时,那人正弹唱着一曲不知名的歌,嗓音和林深一般清冽而低沉,只是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感觉。他的视线掠入阿颜的眼中,如墨的眸中似乎盈满了悲伤。

从北海大楼出来的时候,阿颜决定下次一定要拉林深过来一趟。梧桐树上聒噪的蝉鸣未休,夏季的炎热还未褪去,林深终于抽出时间约阿颜出来。

那天上午,阿颜和林深相约见面的地方就定在北海大楼,到的时候却发现琴行的门是锁着的。

“什么嘛?我还特地打电话问过老板,他告诉我琴行今天一直有人在,人呢?”阿颜十指交叉捻着,泫然道。

林深看着阿颜眉头紧皱的模样,心里泛着疼,拉起阿颜的右手,手掌并立,然后用自己的左手包裹着阿颜的右手。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的手可以这么小啊,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林深不解。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来。”林深眉眼柔和地说。

“想起来了吗?后来在街角转弯的地方,我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叔叔,你还和我一起对他说抱歉呢。”阿颜想到自己不小心连人带冰激凌一起撞到了那位叔叔,暗骂自己真的蠢死了。可是那人竟然也不恼,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没关系后,就匆匆地走了。

“阿深,他当时急匆匆地离开了,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他闪身避我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束白菊,而他就是琴行老板的朋友。”语毕,阿颜轻叹一声,收拾完自己摊在桌面的东西后,撑开伞走在细密的雨幕中。

那天琴行的老板指了指自己的朋友,对阿颜一脸神秘地说:“那,他就是你们学校咖啡馆的老板呦,听说你们校报有很多人想要采访他,可惜他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苦了那一帮想要在他身上挖素材的小同学。”

阿颜话到嘴边,硬生生被自己给吞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假笑,呵呵地应承着。

“哦!”老板恍然道,“你不会是校报的吧?”老板的表情十分恐怖,双目圆睁,满脸涨红,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凌迟一般。

看到阿颜轻轻地摇了摇头,老板悬到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终于又落了下去,“那就好,那就好。”

阿颜真不是要故意欺骗他的,但是看那老板好像又满不在乎地对她开了个玩笑。既然知道她是A大的学生,为什么还要状似无意地透漏给她这些不能让校报的人知道的信息?

话说今年的校报专访的确是阿颜负责跟进的,她记得去年采访的还是学校一位颇有建树的领导,今年就变成见义勇为的咖啡店老板了。距离截稿日不到两周,阿颜着实心烦,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舍友晓宁提着外卖,一阵风似的刮进宿舍,阿颜听到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心里不禁愈加烦闷。

“我去,我这是倒了哪辈子的霉!”晓宁的外卖还没放下,就像是炸了的鞭炮,噼里啪啦。

“你不就下去拿了个外卖吗?被别人拿错了?”邻床的李语探出头,疑惑地瞥了眼那个无辜的外卖。

“外卖小哥太不走心,居然把我的外卖送到了三栋,三栋哎——差评!”

“得,得,得,你别说了。”一想到要经过三栋旁边的那条路,李语浑身浮着一层冷气,止不住地打着冷颤,一把掀起薄被盖过头顶。

“天!瞧我这记性。”晓宁刚打开外卖的盖子,猛一拍头。“猜我刚才见到谁了?”

“谁呀?神神秘秘的。”李语好奇地从被里探出头。

“就上次国经元旦晚会从我们系拉去做外援的那个学姐,她原来和三栋那女生是一个寝室的。听她说那女生的男朋友就是上次救阿颜的那位。”晓宁扒着饭。“哇塞,这可是大新闻!”

这事都过去多久了,李语心里咯噔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这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蜷缩着身子的阿颜突然翻身坐起,借着梯子飞身跃下,抓起桌子上搭着的外套跑了出去,一溜烟的没了人影,一旁啃着排骨的晓宁惊得目瞪口呆。

“哎,阿颜,你去哪呀?”李语忙坐起身。

跑下宿舍楼的阿颜,气喘吁吁地站稳了身,思绪很乱,一瞬间觉得很多点其实都可以连在一起。快步走到咖啡馆里,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抽丝剥茧般地理出这纷乱如麻的思绪并不算很难。

这座学校依地势而建,三栋那边有一条大约三十度陡的斜坡,一年前,那里曾发生过一起车祸。传闻戴着耳机的女生正从路的另一侧走过来,校车鸣笛,声声刺耳,与此同时,司机紧急刹车,周围同学大声呼喊,女生好像没有听见,顷刻之间,就被卷入车底,车后留有黑色且长的刹车印,覆着刺目的鲜血。

阿颜记得那年盛夏,树枝间的蝉疯了似的聒噪,连日里的雨水冲刷着炎夏的闷热。

那天上午,阿颜和李语本来约好一起去图书馆还书的,可是阿颜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去校报开会,与李语急急忙忙分别后,绕道从湖边潮湿泥泞的青石板上跑过,跑得太急,脚下踩到湖边湿滑的草,整个人重心不稳,身体向后仰,摔进了湖里。

阿颜是个旱鸭子,手脚只会乱扑腾,大声喊着救命的时候,嘴里灌满了水,身体逐渐下沉,模糊的意识里突然闪现出一句话来“湖深危险,禁止游泳”。

后来,阿颜央着舍友别把这事告诉林深,奈何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晓宁叽里呱啦一通,林深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了地。阿颜大难不死,惨着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林深不忍骂她,心里暗自担心她的冒失。

根据当时目击者提供的信息和照片,把阿颜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好心人就是咖啡馆的老板,见义勇为而不留名,校报决定今年做一期以“平凡世界里的真英雄”为主题的专访,这期任务不言而喻的落在了阿颜的肩上。

救了一个陌生人的生命,却永远的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阿颜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这种在生命的夹缝里独活的滋味尤为苦涩。一想起那双盈满悲伤的眸子,她的心里就好像被无数根针扎,剧痛带来的窒息感久久不退,跌入湖里的时候,周身弥漫着无力挣扎的恐惧感重现,阿颜白皙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冰冷的绝望。

同样身遇意外,然而,一个生命猝然结束,枝头花苞还未绽放就已凋零,哪里还有机会留下只言片语;一个意识尚未涣散,求生的过程如同经历一个世纪,像是代人受这临死前的折磨。

思及此,阿颜已是泪如雨下。

最终,阿颜放弃了这次专访的任务。她虽撕裂那人的伤疤,但至少她不能让它继续溃烂下去,给旁观的人冷眼相瞧。假如爱有天意,可生命却来不及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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