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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带着让人倦怠的慵懒照射在洁白的床单上,老人坐在阳台,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说,“小沈啊,你帮我去家里找找《红娘》的剧本还在不在?”
“你自己写的还要找来干吗?”婆婆手里剥着核桃的动作停了一下。
“早就记不起来了,多少年不写了。”
“怪谁哦,谁叫你不写。”
“曼卿都不唱了,还写它做什么啦。”
婆婆像是觉得无趣不再接话,就算是早已习惯,这样不断被叫着别人的名字,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吧。
“许阿爷说想看他当年写的《红娘》,你要不去找找看?”池蔚低头发了条短信给许子瞬。许阿爷对婆婆的这个嘱托估计又会像那盒磁带一样无疾而终,不如让许子瞬拿来,她再转交给婆婆好了。
“知道了,谢谢。”手机屏幕很快被点亮。
可是池蔚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婆婆居然真的拿出一本手写版的《红娘》。微微泛黄的卷边,整齐的钢笔字迹,以及许阿爷认真翻看的模样,那怎么看都不是一本赝品。
“婆婆,那个,您是从哪里找到的啊?”池蔚想着,忍不住好奇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起来。
“他家里啊。”婆婆笑着说。
“您特意去他家里找了吗,许阿爷不是和很多人住在一起的吗!”
“不是那里,是他自己的家,不过也二十多年没有去住过了吧。我和他以前是邻居,老许一直很照顾我们的,那天我来医院看亲戚,看到他了。你也知道,他一个人过挺不容易的,我就想反正也是闲着就经常过来看看。也是顺便,吃完饭没事就去找了一下。”
“婆婆你人真好啊。”池蔚说着,发现婆婆说话不管是长句还是短句,都是同一个语速,非常的均匀稳定,这就是气质吧,池蔚想,真叫人羡慕呢。
这天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雨,本应在午后降临的雷雨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在窗帘外头明明灭灭,是夏末的台风来了。
一连两天,池蔚的耳朵里都是硕大的雨水落到沥青马路上的“啪嗒”声,雨势来得磅礴而持续,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医院里却因少了探望的人,终于在多日的喧嚣中恢复了应有的寂静。
漫天的滚滚乌云不知在夜里什么时候就四下飘散了,第三天一早,天空晴明,阳光倾泻。医院的整个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楼道里房门开合的声响此起彼伏,213的房门却一直紧闭,沈婆婆没有来。
许阿爷刚开始还同往常一般认真地看着剧本,不时和池蔚说上几句,随后抬头的次数不断增多,最后终于忍不住念叨了起来,“小沈呢,小沈怎么还没有来,雨都停了。”
直到下午许子瞬开门进来,他还不满地说了句,“怎么是你,小沈呢?”
许子瞬疑惑地看向池蔚,女生无奈地笑笑走了出去。
“我们去下旧货摊吧。”看许子瞬推门出来,池蔚道,“许阿爷一直想听磁带,虽然没有沈曼卿的,我看找点别的也好。”
“嗯。”许子瞬点点头,回过头看了眼病房,“我没找到,爷爷说是记得有一本,可是翻了一晚上都没找到。”
“因为已经有人拿过来了。”池蔚说。
“什么?”
“她说是许阿爷的朋友。”
“你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来看他?”许子瞬显然非常惊讶。
“对啊,”女生顿了一下,“你不知道她每天都送午餐来吗?”
“没有《天女散花》喽,这里还有个《断桥》,要不啦?”老板在屋子里翻找了好一会才走出来。
“可以,谢谢老板。”池蔚接过那个已经没有盒子的磁带。
“她说是许阿爷的邻居,阿爷以前一直很照顾她,所以就……”池蔚把婆婆的话转述给许子瞬,“可是你怎么会不知道啊。”
“我们家没有这样的邻居啊……”许子瞬有些疑惑。
“她说是许阿爷自己的家,二十多年没有去住过了。”
“那里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不可能,那个地方早就没人了。”说完这句话,许子瞬的手机响了起来。
6
医院的过道空旷而安静,反射着洁白的安宁,走廊尽头却传来恼怒的问话声,“他就只是认不清人啊,怎么忽然就变成突发冠心病了呢!”老人不满地拿拐杖敲着地。
“爷爷。”许子瞬过去叫了一声。
“干什么去了你!”老人没好气地说。
“怎么样了?”许子瞬也不介意,继续问道。
“抢救呢。”
走廊上安静了下来,连窗外摇曳的绿色植物也无法改变周围苍白的气氛。后来许子瞬的爸妈也赶来了,几个人坐在抢救室外,一直没有说话。
“对了,许阿爷说谢谢你。”池蔚小声对许子瞬说。
“什么?”
“有一天他突然说,‘小池啊,帮我谢谢阿瞬。’我想他有时候应该是认得清人的吧。”
“算他有良心。”坐在旁边的爷爷说了一句,说完便马上转过头去。池蔚笑笑,这两个老人应该就是这样吵嘴了一辈子吧,谁都不愿意输给谁,心里的一句感谢,还得七弯八拐地转述,才显得不那么矫情。
“吱呀——”手术室的门开了一半,出来拿器械的护士对着众人摇摇头,“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们要有准备。”
刚刚拄着拐杖站起来的老人再次颓然地坐下去,眼神落到池蔚手上忽然又激动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个,他给你的?他怎么还会留着,他不可能还留着的!”
“什么?”池蔚和许子瞬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又喃喃自语起来。“收音机,去拿收音机。”看大家一脸茫然地样子,他敲敲拐杖,“小姑娘不是有磁带嘛,去放给他听,快点。”
“哦哦哦。”许子瞬点着头跑向病房。
婉转的嗓音越过几十年的时光,在磁带的转动声中更显沙哑。池蔚恍然觉得这曲《断桥》特别特别长,怎么也唱不完,就这样一直一直宛如梦呓般地吟唱,直到手术室的红灯“啪”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