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馆:都是罪人

2019-09-05 10:50:11 作者:隐童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我们每个人,都是罪人。

——贺梁

贺梁收到了一封喜帖,“新郎刘向阳,新娘舒雅……”他愣了楞,高中时期,舒雅可是班花呢,最后居然跟刘向阳这个死胖子在一起了。

也许是看上了刘向阳的家境吧,贺梁想,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那件事……

贺梁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嘶——”贺梁被烫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把手里的烟屁股扔了,地毯被未灭的烟头烧出了一个洞,贺梁怔怔地看着那个洞,叹了一口气。

管他呢,既然受到了请帖,那他就去一趟吧。婚礼当天,刘向阳被灌醉,胖乎乎的身体倚在几个像是瘦竹竿的伴郎身上,嘴里还喊着:“我没醉,我没醉……”几个伴郎一起扶着他都很吃力。贺梁好心过去搭把手,却被刘向阳缠住了,他满嘴的酒气直往贺梁鼻孔里钻:“贺梁,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算起来,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贺梁皱了皱眉,这个死胖子的公鸭嗓,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听呢。

“这个,给你,”刘向阳摸索着将什么东西放进了他的口袋,“呵呵”笑起来,“这个,好东西,梦里……什么都有,不犯法……”听见刘向阳胡言乱语,几个伴郎赶紧把他从贺梁身上拉开,抱歉地朝他笑笑,吃力地把人拖进了新房。

贺梁摸了摸口袋,是一张名片,黑色的卡片上只有三个白色的字:“织梦馆。”背面是同样的黑底白字,是一句话:“编织最美丽的梦境,实现您的一切梦想。祝好梦。”

又是那个梦。

一片漆黑,贺梁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声音。

“是他!是莫文轩,是他干的!”女声尖利,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忽而转为男声,低沉而张皇:“莫文轩,我求求你了,别报警,我们是兄弟不是吗?”忽然又转为阴阳怪气的公鸭嗓:“莫文轩,你家里很缺钱吧,只要你一个人扛下来,这卡里的钱都是你的。”似乎还有自己的声音:“轩,对不起。”所有声音都好熟悉,可是贺梁看不清他们的脸。最后,所有声音都在说一个名字。

莫文轩。

一个少年从漆黑中走出来,贺梁看见他忧郁苍白的面容,他盯着贺梁,直勾勾地。

“轩!”贺梁惊醒了,天光大亮,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头柜,闹钟没响,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周六,手机旁边多了一张卡片,是刘向阳塞给他的“织梦馆”的名片,兴许是自己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他拿起来看了看,也许,他需要编织一个梦。

织梦馆坐落在为了吸引游客建造的仿古建筑群里,招牌也是黑底白字,店里似乎只有一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在打理,女人带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蓝,黑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站在柜台后只露出上半身也能看出身姿曼妙。

看见贺梁进来,她露出一个标准微笑:“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梦境?”说着拿起一本黑色的菜单请他过目,女人细长的手指点在几行字下面“看先生的样子像是被噩梦困扰,这是我们店里最适合做噩梦的人的套餐。”

贺梁心不在焉地扫了两眼,道:“就这个吧。”“请稍等。”女人进了内间,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盒子出来递给贺梁,她说:“晚上睡觉时把这个盖上,纠缠您的噩梦就会消失。一个套餐可维持七天,如有需要,欢迎下次光临。祝您好梦。”

盒子里是一块布,颜色透明到几乎看不见,摸起来很光滑像是绸缎,这东西能有用吗?

是夜,贺梁带着疑虑入睡。

难得的一夜好梦,虽然具体梦见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但是至少没有噩梦纠缠,令他心情放松了许多,精力旺盛,工作也有了起色。

第七天,贺梁做了一个有些血腥的梦。他梦见了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掀开白布,他看见一个白花花的肚子。他忍不住碰了碰尸体的肚子,柔软的,肉感十足,触感很真实。但他看不清尸体的脸。惊醒过来,惊魂未定的他看见手机屏幕一直在闪烁,解锁一看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是刘向阳的。他才想起自己睡前设置了手机静音,这么晚了,怕是有什么急事,他连忙回拨过去。一接通,就是女人啜泣的声音:“贺梁,刘向阳出事了!”是刘向阳的新婚妻子舒雅。

贺梁心里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向阳的命根子被切了!”

手术室门口只坐着舒雅一个人,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沙哑着嗓音向他解释,刘向阳的母亲一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刘父过去陪她,临走前,嘱咐舒雅,家丑不得外传。

舒雅抽噎着说:“可我实在害怕,想起……想起高中时,你,耿明,刘向阳还有……你们很要好,就给你和耿明打了电话。”话音未落,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骂了一句:“刘向阳这王八蛋就是活该!舒雅,我说过了,他没死,别叫我!”是耿明。

舒雅已经止住了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怕耿明说出更难听的话刺激她,贺梁连拖带拽地把他带到走廊另一边。

耿明靠着墙,不耐烦地说:“贺梁,每次都当和事佬,你烦不烦?”耿明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呸”了一声,继续说:“我看啊,这就是报应!他活该!”

贺梁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如果真的是报应,你觉得我们逃得过?犯了错的,只有他一个吗?”说完,他回到手术室门口,轻声安慰舒雅。

耿明“切”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跟在贺梁后面。医生走出手术室,舒雅连忙上前去询问情况。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请节哀,我们尽力了。”舒雅腿一软,要不是贺梁眼疾手快扶着她,她已经摔在地上了。

稍后,刘向阳被推了出来,贺梁颤抖着手掀开蒙在他脸上的白布,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惨白惨白的,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眯眯眼,此刻一条缝都没有了。鬼使神差地,贺梁又把白布往下拉了拉,啤酒肚以下的位置血肉模糊,贺梁胃里顿时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舒雅一看,直接晕了过去。

贺梁想起了那个梦,那具尸体,和现在的刘向阳一模一样。

醒来时,舒雅看见坐在自己病床前的贺梁,眼睛通红,胡子拉碴,显然是守了一夜,她想开口道谢,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贺梁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叫了医生,医生检查后说,病人受到刺激,暂时性的失语,建议留院检查。舒雅拿出手机,打字给贺梁看:“我梦见,莫文轩把硫酸灌进了我的嘴里!”

贺梁安慰她道:“只是一个梦而已,没事的,暂时性的失语是可以恢复的。”舒雅急得脸都红了,写道:“那个梦太真实了,我都能感觉到硫酸流过我喉咙的灼烧感。”她的眼睛里都是恐惧,看来真的被那个噩梦吓得不轻。

出去接电话的耿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面色深沉,说:“贺梁,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贺梁安抚了舒雅几句,跟了出去。

“刘向阳的命根子是他自己剪的。”贺梁一惊,没想到是这样,难怪刘父不让舒雅跟外人说,自家儿子发疯把自己折腾废了,刘父那么好面子的人肯定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

耿明突然压低声音:“你说的对,我们都是罪人。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时光倒转回十年前。

高中时期,贺梁,耿明,刘向阳,莫文轩是好朋友。说是好朋友,其实只是因为高一分座位时四个人被调到了一起,来往比较多而已。刘向阳家里最有钱,看谁都鼻孔朝天。莫文轩腼腆善良,家庭贫困但不卑不亢,成绩也好;耿明仗义,刘向阳总是捏着公鸭嗓嘲笑莫文轩的寒酸,为此,耿明没少跟刘向阳打架,而他总是充当和事佬。

吵吵闹闹地,三年也就过去了。

那天,刘向阳生日,他请了很多同学去他家玩,高考已经结束,刘向阳的爸妈又不在,大家玩得特别开心,喝了很多酒,一直闹到半夜,所有人都晕乎乎的,横七竖八地睡在客厅里。

贺梁被一声尖叫惊醒,他循着声音赶过去,看到舒雅坐在客房的床上捂着脸啜泣,耿明靠在墙上,神色莫辨;莫文轩蹲在墙角,头埋在臂弯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向阳坐在地上,好像还有点晕乎乎地。

贺梁突然闯入,舒雅尖叫一声,把自己整个人裹进了被子里。莫文轩突然站起身来,说,报警。耿明立刻关门反锁,转过身,“扑通”一声朝莫文轩跪下了,他说,莫文轩,求求你了,别报警,我们是兄弟不是吗?贺梁一惊,难不成是耿明干的?刘向阳突然“桀桀”怪笑起来,他说,莫文轩,你家里不是很缺钱吗?只要你一个人扛下来,这卡里的钱就是你的。说完,他拿出了一张卡。

这跟刘向阳又有什么关系?

莫文轩垂下眼帘,还是执意要报警,说着打开了房门。

舒雅的尖叫声也吵醒了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女班长带了几个女生进去,把他们四个男生赶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舒雅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女生们柔声安慰她,班长问她,是谁干的?

舒雅抬起眼睛看向三人,突然指着莫文轩说:“是他!是莫文轩,是他干的!”

其实舒雅对昨晚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醒来便看见他们三个都在房间里。刘向阳家里有钱,耿明的爸爸是公安局局长,家里有势,她当然是挑软柿子捏了。

莫文轩看向舒雅,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班长说,报警吧。

警察来了,将莫文轩带走。直到上警车,莫文轩还是一语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贺梁。贺梁轻声说了一句,轩,对不起。

只有他知道,不是莫文轩干的。

因为,莫文轩是他的恋人。

高一他们成了同桌,他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贺梁。”莫文轩看着他,笑起来,黑色的碎发映衬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他说:“我叫莫文轩。”

一眼,万年。

他们隐藏得很好,连整日形影不离的耿明和刘向阳也不知道他们是恋人。偶尔,刘向阳会阴阳怪气地说,诶?我怎么感觉你两像是夫妻啊?话音未落,就被耿明赏了个爆栗,他和莫文轩笑着看两个人吵闹,他们嘴角扬起的弧度那么相似。

他们打算去同一个学校。在陌生的城市,做一对正大光明的情侣。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后来,耿明跟刘向阳打了一架,贺梁也在场,这次,他没有去拉架。

从耿明嘴里,贺梁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那天晚上,耿明和舒雅借着酒劲,进了客房。两人本就互有好感,只是一直没有捅破中间那层窗户纸。

耿明说:“其实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跟她单独待会儿。”也许是酒精的催化作用,他又正是年少气盛压不住火的时候,闯下了大祸。酒醒后,他才觉得不对劲,舒雅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都没喊过痛……“刘向阳那个王八蛋,给舒雅下了药,舒雅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我害怕……”

莫文轩是看到刘向阳往舒雅的杯子里放东西,怕出事,才跟过去的。

因为耿明做了防护措施,唯一的证据只有舒雅的指控,没有立案,但是莫文轩的名声毁了,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不堪忍受流言蜚语的他,自杀了。

刘向阳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又怕担责任,隐瞒事实;耿明怕前途尽毁,选择隐瞒;舒雅担心被报复,挑软柿子捏;而他,害怕世人眼光,不敢承认自己的性取向。

他们,都是罪人。

舒雅让他回家睡觉,可回到家的贺梁怎么也睡不着,他梦到刘向阳的死状,刘向阳真的死了;舒雅梦到莫文轩灌她硫酸,她就暂时失语了。

是在为莫文轩报仇吗,因为当年的事?

可是,是谁呢?莫文轩唯一的亲人爷爷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老人家的后事还是他帮忙处理的,也没听说过他还有其他的亲人。

而且,这些事情,怎么都不像人力能做到的。

贺梁突然想起了织梦馆。

“你来了。”那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依旧站在柜台后,捧着一本书在看,听见声响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你……”贺梁本来满肚子疑惑,却在看见女人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女人合上书,说:“你想不想知道,刘向阳和舒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贺梁点了点头,女人交给他两个盒子,跟上次卖给他的一模一样。

贺梁刚把手放上去,就进入了梦境。

第一个,是刘向阳的梦境。

有个女人蹲在贺梁身前,在替他……从他的视角只看得见女人的头发很黑很长,泛着绸缎一样的光芒,应该是个美人。

女人突然仰起脸,朝他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獠牙。

贺梁一惊,回到了现实世界。他将手放在另一个盒子上。

梦境里,他抱着耿明的手,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看见耿明含情脉脉的眼神,贺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虽然是同性恋,但是一直把耿明当兄弟。“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这个认知让他头皮发麻。

镜头一转,是婚礼,司仪问他是否愿意嫁给耿明为妻,他刚想开口说“不愿意”,余光看见莫文轩走过来,把硫酸灌进他嘴里……

连续被惊吓两次,贺梁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女老板挑眉笑了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贺梁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因为,有人和我做了一个交易。”

“谁?”

“莫文轩。”

贺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耳边还回荡着女老板的话:“我这织梦馆,不仅做活人的生意,也做死人的生意。”

梦里,他似乎梦见了莫文轩,他还是少年模样,弯唇一笑,朝他伸出手,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

“本市某小区一单身住户因煤气泄露中毒身亡,望广大独居观众注意安全,切勿重蹈覆辙。”

耿明关了电视,刚刚又被爸妈催婚了,他烦躁得很,不由自主地看向茶几上的一个小盒子,耳边响起了那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的话:“睡觉的时候把这个盖上,就能梦到您想梦到的,一个套餐的期限是七天,七天之后,如有需要,欢迎再次光临。祝您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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