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依兰拿起琵琶正要弹,苏洛婉轻轻说了一声:“别弹了吧。”起身回了房间。
骆依兰抬起的手僵住了,片刻放下手,把琵琶收好。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苏洛婉房间门口,虽然门开着,她还是习惯性地敲了一下门,问苏洛婉为什么不让她弹琵琶。
苏洛婉在做头饰,她就是靠着这个养活自己和骆依兰。她没说话,继续做头饰。
骆依兰握紧拳头,走上前一步说:“你的手不能弹了,就想阻止我吗?”
从她小时候提出要学习琵琶开始,苏洛婉就不太同意,一直到现在,她学了十年琵琶,打算大学参加艺考,苏洛婉居然还是在阻止她,甚至跑去找到她的琵琶老师,说骆依兰不参加艺考。
她看到过苏洛婉拿起她的琵琶拨弦,可是她的手已经不能弹琵琶了。
苏洛婉原本平静的目光好像被搅乱的湖水,看起来充满痛苦。骆依兰突然不敢再看下去,她一转身跑出了家。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城东跑到了城西。
肚子一阵“咕噜噜”响,她午饭都没吃就跑出来了。正好走到了有碗面馆门前,她就进去按习惯叫了一碗鸡丝面。
她第一次在这里吃面还是十岁那年。她练琵琶出来下了大雨,她没带伞,苏洛婉从来不接她。她躲在面馆的屋檐下,像无家可归的燕子,面馆老板许有文让她进去避雨,又给她下了一碗鸡丝面。
从那以后,她练完琵琶出来就喜欢在这里吃一碗面。有时候是因为饿,有时候是为了跟许有文聊一会。苏洛婉在家不怎么说话,老是像有什么心事。
“又来练琵琶?”许有文把面端给骆依兰问。
骆依兰摇头说:“我以后都不弹了。”
许有文问为什么,骆依兰说:“姨妈不让。”
看到骆依兰情绪很低落,许有文也不好说什么。他听骆依兰说过,她从小父母双亡,是姨妈把她带大的,姨妈双手有残疾,养她很不容易。
这几天,苏洛婉和骆依兰谁也没有提弹琵琶的事,这事就好像玻璃上的沙子,被风吹走之后还是会留下沙子的印迹。
又到周末了,骆依兰跟苏洛婉说,今天她做饭,苏洛婉微笑着同意了。
骆依兰从小到大连一个碗都没有洗过,苏洛婉一心一意让她好好学习。苏洛婉做饭很不容易,手上终年戴着手套,很不方便。
苏洛婉在自己房间做发饰,厨房里传来了香味,不知道骆依兰在做什么好吃的。
骆依兰喊苏洛婉吃饭,苏洛婉走出房间,看到餐桌上有两碗面条。
下好的面条码在鸡汤里,上面铺着嫩嫩的青菜叶,还有手撕的鸡丝,最上面撒了碧绿的葱花。
苏洛婉吃了一口面,笑着对骆依兰说:“我还不会做鸡丝面,你教教我。”
骆依兰掰着手指头说:“这个面呀一定要用龙须面,这样煮好的面条跟鸡丝搭配起来才好看。青菜一定要用菜心,烫熟就行。鸡丝要用鸡腿肉,鸡胸肉太柴,容易塞牙……”
苏洛婉问她是在哪学的煮鸡丝面,手艺这么好,她也想去拜师学一学。
骆依兰要带她一起去,苏洛婉让她告诉自己位置,等哪天她有精神了,再去拜访。
又是一个周末,骆依兰跟同学去书店,不回家吃饭。
苏洛婉坐车去有碗面馆。琵琶坊是她帮骆依兰找的,那时候怎么没发现这里有间面馆?
现在不是吃饭点,面馆里有只有许有文。他正在擦拭桌凳,把桌上的小壶小瓶摆整齐。
感觉到外面有人在注意面馆,他一回头,就看到树荫下那个穿旗袍的身影。
苏洛婉突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手心开始出汗。那张脸虽然有了皱纹,虽然头上有了白发,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许有文。
“小婉,小婉。”
苏洛婉感到昏昏沉沉的,是谁在喊自己,还有谁会这样喊自己。她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坐在柳树下,阳光很强烈,许有文“小婉,小婉”地叫着跑过来,递给她一瓶冰汽水。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藤制躺椅上,许有文站在一边,弯腰拿一把蒲扇在给她轻轻地扇风。
看到她睁开眼睛,许有文端来一杯水给她,她又像年轻时候那样,在太阳下站一会中暑了。
她坐起身,端着水杯,环顾四周。这里很干净,许有文当年就想开一家这样的面馆,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当年。
许有文问她要不要吃面,要去给她下一碗。
“你以前最喜欢……”
“以前已经过去了,不用提了。”苏洛婉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
苏洛婉告诉许有文,她不会阻止骆依兰来面馆,但是她希望许有文只把骆依兰当成普通顾客,不要说太多,走太近。
许有文这才知道,骆依兰说的姨妈就是苏洛婉。可是他不记得苏洛婉有妹妹,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
“难道,骆依兰她是,我……”
苏洛婉不让他再说下去,起身要走。
许有文拦住她,问她当年为什么要走,骆依兰是不是他的女儿。
门口有响声,骆依兰来了。她跟同学在书店看书,同学又提到她弹琵琶的事,她不高兴,从书店跑出来。
她不想回家面对苏洛婉,那样她又会想起弹琵琶的事情,干脆到面馆来找许有文聊天。没想到遇到这样的场景。
苏洛婉和许有文原来都是苏城人,苏洛婉在剧团工作。许有文大学毕业在父亲的公司工作,有一次陪客户看剧团的演出,见到了弹琵琶的苏洛婉。
她穿着一件素色带小红花的旗袍,纤长的手指在弦上飞舞。她歪头一笑,那笑容好像春风吹动了杨柳,吹动了许有文的心。
许有文细心,体贴,他很快俘获了苏洛婉的心。
终身大事总要经过见父母这一关,许有文决定让苏洛婉去见自己的父母。他已经事先告诉他们自己在跟苏洛婉谈恋爱,母亲同意了。
到了约定那天,苏洛婉吃过午饭在约好的地方等许有文。
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许有文都没来。她按照许有文告诉她的地址,找到许家。
许有文的母亲很热情地接待了她。
她只说自己叫苏洛婉,没说是许有文的女朋友。
许母告诉苏洛婉,许有文去见未婚妻的父母了,估计当天回不来。还说许有文的未婚妻是高才生,长得好看,父母都是大学老师。
苏洛婉回家就病倒了,吃不下睡不着。
等她好些之后就开始吐,头晕。
她怀孕了。父母不让她要这个孩子,不然就断绝关系。她舍不得这个孩子,这是她爱情的见证。她离开家,来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
苏洛婉一直在等许有文找她,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她一个人带孩子,买菜洗衣做饭,原来弹琵琶的手,越来越粗糙,布满了口子。
她恨,恨自己的手,如果不是因为弹琵琶认识了许有文,她也不会有这样的遭遇。
她把手伸到火上。痛,连心的痛。她晕了过去。
摇篮里的骆依兰哭个不停,邻居听到婴儿的痛哭,跑来一看,发现苏洛婉晕倒在地,把她送到医院。
她说自己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别人都认为她是因为独自照顾孩子太不容易想要轻生。
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告诉她人要有个伴,这样孩子也有一个完整的家。
苏洛婉又一次搬家,她告诉新邻居,孩子是自己妹妹的,他们夫妻二人在事故中丧生了。
苏洛婉脱下手套,她的手指都是疤痕,右手比左手更严重,有两根手指的一半被疤痕黏连在一起。
许有文看着苏洛婉的手,心痛如绞。
那天母亲让他去给大舅送月饼。乡下的大舅一直喜欢苏城的一家手工月饼,快到中秋节了,许母好不容易排队买到两斤,让他抓紧时间送去,月饼放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他去了大舅家,大舅一家非要拉着他吃饭,说吃顿饭再回家也来得及。
吃饭的时候,大舅一个劲给许有文灌酒。
许有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等他回到家,许母告诉他,苏洛婉来家里找他,让许母转告他,她父母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高干子弟,她决定跟许有文分手。
许有文要去找苏洛婉问个明白,许母说男人要有骨气,人家看不上自己,自己还上赶着去巴结吗?
为了男人的面子,许有文退缩了。要是苏洛婉真的抛弃了他,他还去求她,岂不是太没有尊严了?
他很痛苦,开始喝酒,喝到醉醺醺得倒头就睡。睡醒了再喝,然后再睡。
许母为了让他摆脱痛苦,让他去相亲。
许有文同意了,他要去告诉苏洛婉,自己也要开始新生活了,想看看苏洛婉有什么反应。
等他找到苏家,才发现那间小屋已经换了主人。苏洛婉不见了,连她的父母都搬走了。
什么高干子弟,什么分手,都是假的。苏洛婉怀孕了,那是他的孩子。他跟母亲大吵一架,去找苏洛婉。
他一边打工一边到处打听琵琶弹得特别好的姑娘,可是,每一个都不是苏洛婉。
时间像风一样走了,他一路寻到这里,已经灰心了,找不动了,就在这家琵琶坊附近开了一家面馆。
当年他就打算在苏洛婉工作的剧团旁边开一家面馆,苏洛婉下班就可以去自己家面馆吃她最爱吃的鸡丝面。
一家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团聚,不知道该喜悦还是流泪。
许有文说以后要照顾她们,苏洛婉拒绝了。
十几年前,他为了所谓的男人的面子和尊严,没有第一时间找她,他不相信他们的爱情,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轻信了许母的话,认为她会因为身份地位离开他。
那时候他已经放弃了与她在一起的机会,以后也没有可能了。
许有文想说,苏洛婉相信了许母的话,也是放弃了他们的爱情。不过想想看,他自己都相信母亲说的话,苏洛婉又怎么会怀疑呢,哪有母亲会胡乱说自己的孩子呢?
一切都是误会,却已经无法改变,唯愿未来各自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