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刘兮，他叫余浩。我们同年同月生，他比我大五天，所以从小就比我成熟几分。
七岁那年，我们路过一条臭水沟，突发奇想地要比赛。大家说好，谁能跳过去就让他当孩子王。
余浩捂住鼻子绕路而走，我把书包往地上一甩，后退几步然后冲刺起跳。
可惜距离没有算准，距离对岸还有一步的地方我摔了下去。污泥翻滚臭不可闻，其他小孩子指着我哈哈大笑。
那一天是香港回归，举国欢庆。只有我一个人不开心，因为我妈把我暴打了一顿，还要我自己洗裤子。
第二天再次路过那条臭水沟，余浩对我说：“这么臭的水沟，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跳，你是不是傻了？”
我没有反驳，只是再次放下书包，后退了更远，然后大叫一声开始冲刺跳跃。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自己在空中飞了好久。
脚落到对岸的时候，那群小孩子惊呆了，然后纷纷尖叫起哄，余浩却摇了摇头走开了。
2
十二岁那年，小镇上开始有了网吧。流行起了一款网络游戏，一张点卡三十块，对于当时的我们是笔巨款。
我开始省钱，早上不吃早饭，每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饿得奄奄一息。
余浩劝我：“你这样不行，游戏又不能当饭吃。”
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你要么给我买块饼，要么给我死远点，别在这儿说些冷嘲热讽的话。”
余浩觉得不能助纣为虐，叹了口气就走开了。
几天后月考了，我的成绩惨不忍睹。我爸得知我沉迷于网络游戏后大怒，不给我零花钱就算了，还把我天天锁在房间里。
有一天晚上我克制不住了，开了窗户想从二楼滑下去。结果由于太紧张失足摔下去，小腿骨折足足躺了三个月。
余浩来医院看我，他说：“我觉得你是个傻逼，为了玩游戏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在心里想，你才是个傻逼呢，这么好玩的游戏都不玩。
3
十八岁那年，我们都要面对一个叫作高考的脑残。昼夜不分地学习，都是为了进一个叫作大学的笼子。
我觉得自己考大学没戏，索性破罐子破摔，成天和一个御姐谈恋爱。
那御姐性格泼辣、身材高挑，每次做爱的时候都要我喊她姐姐。可见性格中有一定的变态成分，我很中意。
放月假回家时余浩在公车上说：“我觉得你还是该好好学习，不要为了儿女情长影响自己的前途。”
我说：“我的成绩也就那样了，还不如投身于恋爱这项光荣又伟大的事业中。”
下车时余浩皱着眉说：“我觉得你现在像个混混。”
我叼上一根烟：“混，也是一种生活。”
高考结束后御姐劈腿了，让我蓝瘦香菇。看奥运会的时候都闷闷不乐，回想种种往事还会眼眶微红。
我爸经过我身边，看到我那样大惊：“中国队又输了？”
定睛一看是乒乓球比赛。我爸才长吁一口气，给了我一巴掌，说我装神弄鬼。
余浩对我说：“早就劝你别谈恋爱了，看看你，又落了什么好？”
我懒得搭理他，他不能理解我为了个姑娘伤心哭泣。
我他妈还不能理解他呢，高考都结束了，他还抱着一本数学习题看得津津有味。我觉得他应该换个脑子来生活。
4
我们没有上一所大学，但我们的学校都在武汉，挨得很近，隔三差五还能聚一下。
我的大学生活极其精彩，上网、打游戏、泡妞、打麻将、做零工、玩乐队……简单来说除了学习什么都干。
余浩却恰恰相反，从入学那天起他就定下了考研的目标。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风雨无阻，比高中还规律。
大概是觉得我过得太消极了，余浩建议我：“多去上上专业课吧，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我反驳：“思想才能改变命运，专业课的知识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余浩说：“以前有一个好好学习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当你怎么找也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你就会追悔莫及。
“如果上天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回到母校对着老师说我想学。如果非要加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
我大惊：“哇，想不到你这个书呆子也看《大话西游》啊。”
生活总能偏离我们预期的轨道，余浩没能考上研，我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们都被一脚踹进了社会，还觉得自己是嗷嗷叫的老虎，在别人眼中其实就是只恶意卖萌的吉娃娃。
我们拼了老命找到了工作。我一个月工资两千四，余浩稍微好点，一个月工资两千八。
但总的而言，我们都是loser，处在社会食物链的底层。
抛去正常开支，我们可用的闲钱甚至只有三位数。终于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地辞了职，把余浩叫出来吃大餐，点了一大桌子菜。
余浩纳闷地问我：“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说：“先别管这些，我认真地想了想，我们这样生活不行。我们要出去大城市闯闯，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
余浩喝了一口茶说：“你疯了吧？”
我说：“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明天我就去广州。怎么样，一起去吧？”
余浩默默地喝酒吃菜，没有给我答复。
我上火车的时候余浩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我们都是鱼缸里的鱼，你为什么一直想着跳出去？”
我打了一行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是鱼，而是能翱翔九霄的飞鸟，只不过在水里泡久了，就误以为自己只是一条鱼了呢？”
想了想，全部删掉了没发过去，他不会懂的。
5
二十二岁，我们分道扬镳。
他兢兢业业地上着班，每一年能涨一点工资，慢慢地也突破了五千块。但他买房的目标还是八字没一撇，因为房价涨得比他工资快多了。
我在广州漫无目的地瞎混，什么工作都尝试过了，最惨的时候也睡过公园。
每次我觉得坚持不了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余浩那张没有生机的脸。然后就像挨了一鞭子的骡子一样，拼命拉着这个叫作生活的重物往前奔。
我不能变成他那样。
二十四岁，野孩子和乖孩子终于有了本质的区别。余浩经父母介绍认识了一个姑娘，其貌不扬、性格一般。
两个人都不嫌弃对方，所以就高效率地结了婚。婚礼上主持人要余浩讲讲恋爱中甜蜜的故事，余浩支支吾吾，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场面有点尴尬。
婚礼后我悄悄地问他：“你爱她吗？”
他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怎么这么矫情，又不是偶像剧，什么爱不爱的。”
余浩的父亲小时候就说过，希望他好好读书考个大学，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早点结婚生子。
这样看来，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把生活按照刻好的模子往下走。没有一点波澜壮阔，没有一点轰动四方。
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余浩慢慢理解了这一点。
他和他老婆发生了频繁的争吵，好几次都差点闹到离婚。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很多余，正在考虑是否要好聚好散时，他老婆却检查出怀孕了。
余浩不知所措，却终于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出格的一件事。他翘了班坐上火车来广州找我，打着散心的名义逃避现实。
大概是觉得我混得还可以，喝醉了之后他说：“早知道就和你一起出来了，只不过那时候真的没有勇气。”
我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那条臭水沟，其实掉下去也没什么的，大不了挨顿打换身衣服。但只要跳过去了，你就会觉得超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余浩严肃地看着我：“我不是故意和你抬杠。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呢，大家都在过的生活不就是好活法么？”
我把烟头弹飞，端起酒杯：“有的人活了一万多天，有的人只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多次。我只是不想当后者。”
听到这句话他靠在椅子上，脸色发白，就像失了魂一样。隔了好久，才慢慢地端起杯子。
酒杯相撞的一刻，野孩子和乖孩子，第一次有了共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