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一直未开口的陈一鸣“啪”地一声把筷子拍断在桌上,抓着断箸就往媳妇身上砸,“吕芸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怎么跟爸说话呢!上次的事还不长记性是吗?给你台阶你就下,别到时候自己算来算去知道亏了,又不要脸地上门来求和。”
陈家婆原本是不敢在丈夫儿子面前大声说话的,这天却不知怎么壮起胆子呵斥陈一鸣,“你闭嘴!你自己做的烂事,是你对不起人家,你还有理了!”
“你闭嘴!”陈家婆话音未落,陈县长已经一巴掌扇过去,“这没你说话的地方!”
这一巴掌接下来,陈家婆头发丝都散了,可她愣是一声没吭。倒是地上的吕芸吓得缩成一团,牙齿都在打颤,肚子里越来越痛了。
陈一鸣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拎起来,甩回座位上,嗓门大得像雷:“我告诉你,今天是过年,你给我吃!败兴玩意!”
只听“扑通”一声,吕芸晕倒在了地上。
11
那天晚上吕芸流产了,手术做得惨烈,恐怕以后都不能生了。她迷迷糊糊醒过一阵,听见陈县长在边上说,“啊?是个女孩啊?那就算了,息事宁人吧,就当在家里摔了一跤。”
她真正清醒时,父母都在身边,哭得没了人形,“芸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
“她哪是命苦,路都是她自己选的,该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陈家婆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一保温桶鸡汤,“把汤喝了,养养神吧。”
吕母恨她,拦在她面前,“谁要你的假慈悲,我女儿受苦的时候你在哪?你但凡肯出口劝一劝,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妈……”病床上的吕芸却不让她说下去,“婆母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她都明白了。在吃了一切的苦,受了一切的罪之后,终于恍然大悟。陈家那魔窟一样的大房子里,从始至终,只有陈家婆一个人是掏出心肝来待她。
陈家婆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勺一勺给她舀鸡汤,送到她嘴边,“现在,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吕芸的泪滴在鸡汤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离婚。”
此言一出,吕父吕妈险些平地滑倒,“乖女儿,你可别气糊涂了,如今闹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能离婚?你都不能生养了,到哪去找更好的人家,就该呆在陈家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舒舒服服?”陈家婆按着吕妈的头,把她按到吕芸面前,“你看看你女儿的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你还在劝她留?你想害死她才甘心吗!”
又转过头去骂吕父,“吕芸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把日子过成今天这样,全要‘谢谢’你们这对好父母!从小就只给她灌输女人一生的目标就是攀高枝,告诉她女人这一辈子的指望就只能是男人。都是放屁!这么聪明的一个好孩子,硬生生给你们养成了家禽。一辈子就困在笼子里,指着一张肚皮过日子。”
吕母挣脱了陈家婆的手掌,抱着吕芸痛哭不止,“那女人不指望这些还指望什么?祖祖辈辈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别指着鼻子骂我,你是什么都有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家婆冷哼一声,“我的那些日子没必要跟你交代。你们老夫妻二人这次都给我闭嘴,听吕芸的,让她自己做回主,这辈子才不算白走一遭。”
陈家婆从门口消失时,吕芸恍惚间又听见陈县长摔在她脸上那声响亮的耳光,跟在那样的男人身边,她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啊。
12
吕芸再没听自己父母的絮叨,斩钉截铁要跟陈一鸣离婚。陈一鸣高兴得不得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儿子跟我。”吕芸流产还没恢复,面白如纸。
陈一鸣怔住足足有好几秒,“你他妈做梦!那是我陈家的骨血,跟着你一个外人吃屁喝风去啊?!”
吕芸把面前的离婚协议拍在他脸上,“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离婚官司打得非常艰难,陈县长手眼通天,一直上诉到省里才得了个公平公正。这一路上的一应花销,全是陈家婆从自己的私房钱里贴补的。
吕芸离了婚,一个人带个孩子去市里闯荡,陈家婆偷偷把一张银行卡缝在一件衬衣里,无声无息塞进了吕芸的行囊。
临行那日,吕芸揽着儿子,孱弱的肩膀背起母子两个人的全部家当,吕父吕妈哭得比汽车马达声还响。只见陈家婆从远处跑过来,紧紧攥着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是个聪明孩子,挺下去,一定能成事!活出个人样子来!”
吕芸喉间梗住,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家婆一直等到她临上汽车,一只脚迈到了车里,才拉过她的脖子紧紧抱住,伏在她耳边说出一串六位数字。吕芸不明所以,司机催促着关上了车门。
陈家婆朝着窗边的她用力挥手,“芸!混出个人样子来!”
13
吕芸有卡里的那笔钱,一时不愁吃住。便白日里打零散闲工,晚上去读夜校。后来参加成人高考,也是出类拔萃念了大学,毕业后开了家保洁公司,小生意做得很是红火。那些年里,吕芸的儿子非常懂事,看着吕芸刻苦搏命,他也不甘落后拼死命念书,最终考上了名牌大学。
拿着录取通知书的那一日,吕芸决定回到那个小地方。那个,那些年自己不知天大地大,愚蠢得葬送了一整个青春的小地方。
吕父吕母的腰板又直起来了,女儿是小老板,外孙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满县里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排场。
可午饭还没吃,吕芸就要去见陈家婆,她要把那笔钱还了,然后用一生去还那样的恩情。
“呀,你还不知道呢?陈家倒啦!陈县长贪污被抓,那个天杀的陈一鸣啥都不会,后来只能去跑长途,一天夜里连人带车翻在山沟里了。”
“那陈家婆呢?”吕芸急得不行。
“听说,好像是搬到西边的村子里去了,也怪可怜的……”
吕芸拉着儿子就起了身,任凭母亲怎么留她吃饭也不回头。
陈家婆住的地方早不是二层小洋楼,一件土坯屋子,前面一片小菜园。吕芸站在门口喊她,她从门里探出头来,头上的发丝依旧梳得一丝不苟。
她看清了吕芸,也看清了亲孙子,然而脸上依旧是冷的,“吕芸?你们怎么来了。”
吕芸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来,一路上想了好多要向陈家婆汇报的话,眼下只知道哭,一句也说不出来。
“听说你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公司?”陈家婆见她傻哭着,只能自己去问她,
“是。”
“听说孩子考上了好大学?”
“是。”
“好,好。”陈家婆把吕芸放下的东西收拾收拾,又摆回门外,“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不,婆婆,今年除夕,我们娘俩陪你过,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往后,我把您像亲妈一样奉养。”
陈家婆却已经开始推她们出门,“说什么瞎话!你一个独身女人,哪里有什么婆婆。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没必要跟我拴在一起。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