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尼抄本教不会的事

2019-09-15 16:44:37

爱情

1

“PlacingThingsWhereTheyshouldbe.”

面前的男生睁着浅褐色眼睛,把那本《塞拉菲尼抄本》塞进了随身黑包里,沐浴在跳蚤市场的古铜色阳光中,指着我身上那件WTAPS的经典双头鹰图样,冷着脸念出了那句标志性的话。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关诚,地点是伦敦诺丁山,事情起因是因为我俩同时在跳蚤市场看中了那本《塞拉菲尼抄本》。

去上大学前的暑假,我跟朋友顾之川一起去伦敦诺丁山玩,但是在逛跳蚤集市的时候被人流冲散了,顾之川相当于我在异国他乡游玩时的随身翻译,没有了他在我身边,我都没有办法跟英国口音严重的书摊老板及时砍价。

于是在我指手画脚跟老板进行手语比划想要买书的时候,长手长脚的男生仗着先天优势抢先一步拿到了,并且壕无人性地飞速掏出钱包付了款,在我气的跳脚时冷淡而平静地用言语给我造成了第二波攻击。

当时的他说完之后就背着包转身走了,我咬着后槽牙瞪着他的背影,准备回亲年旅馆找一蓬枯草扎个小人。

限量发行的《塞拉费尼抄本》实在是太难让人割舍,我忍不住跟着那个幸运又讨厌的陌生人背影向前跑了几步,捏着拳头叫住他。

逆着光影,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折过头,手指拍了拍黑包,只是朝我比划了个大拇指:“Thankyouforyourrandomactofkindness.”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然而我也无可奈何,在跳蚤市场淘货这件事本来就是凭靠运气。我低下头,站在原地跟书摊老板大眼瞪小眼,身身边人潮撞来撞去,消解着我错失书本的痛苦。

书摊老板摸摸自己脑袋,手指比划比划,祝福我可以淘到更喜欢的物品。我朝他摆摆手,转过身的时候却想到要是顾之川在就好了,就可以帮我买到那本书了。

老祖宗说冤家路窄,真是有道理。

青年旅馆里,我看见了那个黑书包,高挑颀长的身形立在前台边刷刷签单子登记。排队等到我登记时我往前翻看了一眼,龙飞凤舞的笔迹,入住栏写着他的名字。

Leon。

是叫里昂吗?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的那个杀手同名?

我飞快瞄过他名字旁边的门牌号,登记完毕后走上了三楼。三楼的走廊里没有人进出,于是我拆了根棒棒糖塞嘴里,叩响了刚刚那个门牌数字。

“Pleaseopenthedoor.”我凭着记忆中对电影的印象捏着嗓子作出哭腔,对着猫眼挤眼睛,“Please.”

眼前亮堂起来,男人打开了门,看见我之后抬了抬眉毛有些惊讶。我用舌头把棒棒糖卷到另一边,靠在门墙上思考着如何说服他把那本书卖给我。

Leon丝毫没有被打扰的不快,反而撑在门框上俯身看着我,出乎意料又在臆想之中地,他懂了我话语的意思:“Mathilda,it’snotsafeouthere.”

我看着这张亚裔面孔忽然考虑到他可能不是中国人,于是把客房钥匙套在食指上,腾出手指方便肢体交流,因为我的英文真的烂到不行。

双掌平放做出个翻开动作,“Book.”

右手食指点着自己鼻尖,“Giveme.”

两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搓在一起,“Moremoney.”

手背向上,双手指尖对着自己,从内往他的方向翻折,“Giveyou.”

最后还要补上最重要一句:“OK?”

他笑开,眼尾皱起时长睫毛垂下,样子比在跳蚤市场时柔和不少,那本书躺在离门不远的酒柜上,他转身去拿了那本书。

“对不起,虽然你也很喜欢这本书,”眼眸里有一点点笑意,他翻开扉页给我看,写着中文的“关诚”两个字。“但是它已经属于我了。”

愣了一秒钟,我只好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笑向他表达自己的歉意:“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你的字很漂亮。”

关诚点点头,眼眸望过来,却没再说话。

我只好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2

第二天退房的时候,三楼那间房间退得比我们还早,于是怀揣着对那本书的遗憾,我跟顾之川结束了毕业旅行,甚至在机场的时候我四处张望,怀着莫须有的那么一点情绪期盼着能不能看见一个高瘦的黑色身影。

可是并没有,返航旅途平淡又平常,一直到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我都没有再看见关诚,更不要说那本《塞拉费尼抄本》了。

然而有的时候人要相信奇遇,甚至说,缘分。

到达布拉格的学生宿舍已经是金色黄昏了,顾之川在电话里刚嘱咐过我,要跟室友处好关系,而我刚开门,就看见个子很高的男生背对着我,怀里抱了只黄色的安哥拉兔子在打电话,声音冷清:“……只能喂它德国进口的苜蓿草,喝水也得喝进口的矿泉水?”

听见开门声男生转过头来,褐色眼瞳干净剔透,头发比诺丁山见面的时候长了一些。他单肩耸起夹住电话,看见我的时候也同样愣了一下,歪头的动作露出他侧颈,我这才发现关诚脖子上有一处十字架纹身。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我忍住心底莫名的雀跃,并指点住额角朝他方向斜扬挥了挥算是打招呼,拖着箱子去我的房间。

初到异国生活不免会担心很多,我提了两个行李箱,这可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收拾。我将几件外套挂进衣柜里,门外讲电话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随后脚步声停在我的门前。

“Mathilda?”

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玩笑一般的相遇。

我打开门,看见他拎着一个蛋糕,草莓点缀着奶油,外形漂亮可爱。

“怎么了?”

“抱歉打扰你,我是来找你商量关于室友的事的。”关诚把蛋糕盒子递过来。

我却没有接,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我还是很小气的,小气且记仇。他点了点头转身指了指趴在沙发上的那只兔子。

“它这样子,很可能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所以我想跟还没到的其他两位说一声,这间公寓就先我们俩合租——当然,你只需要付你的原本部分就好。”

“兔子养起来很麻烦的话不养就好了,就像买不到的书不买就好了。”我歪头看了看那只安稳窝着的黄色兔子。

关诚倒是没再露出第一次见面的冷漠态度,低头看着我,笑了起来,“Mathilda,你是在记仇吗?”

“Shea,你也可以叫我朝歌。”我从他手里拎过蛋糕,“如果你能把书借我看一段时间,我会很乐意帮你照顾它的。”

3

于是隔了两个月,我终于暂时拥有了心心念念的《塞拉费尼抄本》,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时间去逐字逐句地读。

导演系的学业任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仅仅是第一个星期,我就已经严重感觉到了睡眠不足。

第一个周末来临的时候我足足睡了13个小时才起床,前一天睡觉忘记拉严实窗帘,一睁开眼,我就看见落在布拉格红墙上的奢侈晃眼的阳光,让我想起北京高阔的天,以及从四合院的院角漏下来的天光。

我跳下床,打开窗户惊起几只白鸽,书桌上翻开的《塞拉费尼抄本》停留在写有关诚名字的扉页上,两个汉字印在一片金色里。

“朝歌。”关诚听见了我拉窗帘的声音,过来敲了敲我的门,“我今天要出去买颜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合上书,大声回应他:“好啊。”

关诚要买的颜色叫死鲑色。他跟我一样,就读于布拉格查理大学,但跟我不同的是,他不仅就读于法学院,还对艺术有浓厚兴趣。

英国有一家颜料公司以出售具有怀旧情怀的墙漆而著称,创造了许多色彩的名字,死鲑鱼其实跟死鱼一点关系也没有,它的灵感来自一张1850年的装饰房屋工程发票。

这项工程要求它的墙面必须完全平整,不要有一点点反光,因此人们会在上面涂抹绿松石的粉末使光消散,墙面看上去才会暗淡,于是这种油漆的成品颜色被称为死鲑色。

在诺丁山的时候关诚无意间听居民说到了这种颜色,他逛了所有跳蚤市场都没有买到,结果开学后老师在课上又讲到了这个颜色,于是关诚对此念念不忘,发誓一定要买到这个颜色。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从早晨逛集市逛到下午,都没能买到它,最后不得不在查理大桥上停歇一会儿。

布拉格是艺术之都,它的建筑艺术让人惊叹。有罗马风格的圣乔治大教堂,哥特风格的弗拉迪斯拉夫厅,巴洛克风格的有金斯基宫,而我最喜欢的天文钟属于文艺复兴风格,关诚最喜欢的查理大桥嫁接了哥特和巴洛克。

游人一如既往的多,我们跟关诚坐在地上,肩膀挨着肩膀,身后靠着桥石,秋日阳光铺了满身,眯起眼睛看着游人举着相机记录下这片大地上的美景。

我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右手边有一位老爷爷正在吹奏苏格兰竹笛,关诚搂着黄色兔子侧过头看了一眼,手指点点我的膝盖。

“你要打起精神来,不然被别人拍进照片里还没有老老人家看着有活力。”

“老爷爷退休什么都不愁,可我快被学习榨干全部精力了,这怎么比?”

“你在诺丁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关诚捏捏小兔子的耳朵转过头来嘲笑我。做了一个星期的室友,我发现其实他很喜欢笑,有的时候甚至像旺仔牛奶印的讨喜卡通形象。

“在诺丁山的时候你也不是这样的,你凶神恶煞的抢走了我的书。”我伸手摸了摸兔子的后背,偷偷用手指头在柔软皮毛上弄了一个漩。

“喂,朝歌。”关诚好笑地看着我,“现在书明明在你那里,还要恶人告状吗?”

我不依不饶,“哪有恶人告状,难道不是你抢走了书吗?”

“明明是你站在那里半个小时都没有决定下来,况且之后跑到旅馆来吓我的人是你。”

“吓你?”我声音一下子大起来,连带着旁边吹竹笛的老爷爷都低下头看着我,我从关诚手里夺过兔子掩护在脸前面,隔绝了游人好奇的目光。“我才没有吓你!”

关诚站起身挡在我面前,忍着笑意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不,你才不是吓我,所以我们要继续去买东西吗虎大王?”

脸颊发热,我被他拉起来,站在他身旁抱着兔子,“乱喊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他眯起眼睛倒退着向后走,影子在桥面上拖成一道长条黑影,“就算声音提得很高想要装作有气势,却还是会脸红。”

“可是这跟老虎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解。

“因为凶巴巴的女孩子是母老虎啊!”关诚哈哈大笑起来。

我气结,抱着兔子去追着他打。

4

死鲑色最后在一家小店被买到,关诚用它来粉刷客厅的墙壁,说是这样能让自己的头脑平静下来。他说起胡话来的本领一点也不比我差,我不想搭腔,只是给兔子又换了一次饮用水。

关诚的兔子被喂得圆滚滚,在他粉刷墙面的时候兔子就睡在厨房里,即使我们因为校演的事情有两次忘了给它喂食,它依然茁壮成长。

校演日期定在圣诞节这天,排练之前教授让学生写下来想要演的剧目,我选的是韦伯斯特的《马尔菲公爵夫人》,关诚选的是图尔纳的《无神论者的悲剧》,然而第二天我们再去排练厅上课的时候,教授说选了传统剧目《麦克白》。

麦克白的幸运扮演者就是关诚,大段大段的英文台词消磨了他每一个排练的夜晚,每次夜晚我去煮咖啡好让自己精力更集中的时候,关诚都会从自己的房门探出头,让我也帮他煮一杯。

跟他恰恰相反,我演的是战地树林里的第三位女巫,台词很短,排练也很轻松,所以只用排练四五次,其余时间就是坐在台下,一边修改自己的作业,等待关诚排练完一起回公寓。

正式表演的那天,我在浴室捏着眼线笔给自己画上粗黑的眼线,黑色刚润到左眼下眼角,关诚突然走进来站在我身后。

肩章流苏垂甩在他宽阔肩膀上,中世纪钩花安稳环至颈肩,宽大衣袖绣着红色暗纹,金色软发用条蕾丝发带低束,明明衣袍垂到脚踝,却因为高个子丝毫没受影响。鼻骨高架山根挺拔,再加上尖鼻头,他整个人显得清贵骄矜。

可能是我的目光停留太久,关诚弯起眼睛,温暖指腹抹过我的眼角,拿过我放在一旁的假发替我带上,语气温柔极了。

“我的女巫大人,请你快一些,不然苏格兰的辉煌将无人见证。”

校演很成功,只是整个晚上,我的眼睛都没有离开关诚。我的那幕戏结束之后,我站在后台帷幕里看他,看他扮演的麦克白或喜或忧,心跳比聚光灯的移动速度还快。

圣诞节是捷克本国最重要的节日庆典,白天要戒肉,人们都把肚子留给晚上的大餐,等候享受经典的煎鲤鱼配土豆沙拉。

排练话剧的教授邀请我们一起去他家度过圣诞节,我换了橄榄绿的毛呢外套,脚上是一双浅口摩洛哥小羊皮鞋,关诚穿着同色的毛呢风衣,围着细格围巾,挡住了他侧颈的纹身,一米八六的个子却一点也不驼背,一副英伦绅士派头。

我要承认,帮关诚挑选这件衣服的时候存了私心。教授非常厉害,即使我并没有说什么,他还是发现了端倪。

“Shea,你以后是不是要拥有全学院最贴心的捷克语辅导老师了。”

“我明明也很厉害,他的小兔子再也没有担心饿肚子了。”

“所以现在要担心某个虎大王会不会饿肚子了。”关诚坐在我身边帮我盛沙拉,笑得鼻子皱起,我恶狠狠瞪他一眼,于是他转过脸跟教授点点头,“她说的都对。”

“Leon,这样一直纵容她可不对。”

大家都笑起来,我用手掐了掐关诚大腿,他只是侧过脸来用手指碰了碰我的耳朵。

饭桌上吃的鲤鱼都是布拉格郊外中世纪鱼塘里饲养的,鱼塘大部分都聚集在波西米亚南部地区,到了12月,鲤鱼就会被装入水桶运往市场进行销售。

班上的马来西亚姑娘做了成盘的单片三明治和土豆煎饼;教授准备了煮猪头配碎山葵和苹果的传统晚餐;我喝着气泡葡萄酒,跟教授的妻子坐在一起,竖起耳朵仔细听她说用面包面团制作Vánočka——波西米亚式的圣诞蛋糕,里面的原料是什么。

“糖、柠檬、杏仁……什么?”

我的捷克语进步缓慢,根本听不清她语速飞快下的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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