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外的深山幽谷里,有座秘密疗养院,住在这里的绝非普通的病人,而我就在这里任职。
(正文)
她声称人类文明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威胁,而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是肉眼看不见的敌人!
今天又是灰蒙蒙的一天,整个城市都被雾霾所笼罩。太阳只在中午的时候才露出一点轮廓,像是灰白色的天空被戳了一个圆洞。
我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带上录音笔,向211号房间走去。
这里刚刚收治了一名女病人。资料上说,她叫夏华,今年42岁,是个生物学家,对古生物学颇有造诣。在来疗养院之前,她曾多次自杀未遂,而且资料上显示,她患有非常严重的洁癖。
当我来到房间时,她正端坐在床前。留着干练的短发,还带着一副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的美,她看上去很年轻,可谓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而她的脸色却有些惨白,目光呆滞,看得出来,她正身受某种心理疾病的困扰。
“你好,我叫安瑞琪,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微笑着说道。
哪知她一见到我,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全身不住地发抖,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
少顷,她突然转过头怯生生地望着我,眼神中既充满恐惧,又有几分反感,像是见到了蟑螂,老鼠,或者是更厌恶的东西,随即近乎哀求地说道:“不要过来,请您不再往前了,求求您。”
我顿时想起了她的洁癖症,连忙从房间里退了出来,最后站在门外,小心地问道:“我就站在这儿,可以吗?”
她点点头,随即轻声道:“您好,我叫夏华。”
“你好像很害怕我身上的某种东西?”
“是微生物。”
“指的是细菌和病毒吗?”
“还包括真菌,显微藻类,以及一些小型的原生生物。总之,它们都是肉眼看不见的。”
“哦,我忘了,你是生物学家。”
她轻轻点点头。
我接着说道:“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为什么要在乎它们呢?”
“您一定觉得我精神不正常吧!”
我一时语塞。
她接着说道:“是的,我怕它们。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它们的厉害,所以更‘敬畏’它们。”
“我对微生物可就一知半解了,可以跟我说说它们吗?”
“它们无处不在,空气中,地上,水里,甚至我们的体内。而且,它们的生存能力与繁殖能力都很惊人,根本无法消灭。我每天都会洗无数次手,但它们还会在我的手上滋生。”
我不禁看了一眼她的双手,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粉色疮痍。
我连忙说道:“打断一下,我们人类不是有很多杀毒杀菌的方法吗?比如说化学药剂,紫外线,水蒸气,液态氮……”
“不可能彻底消灭的,它们的变异能力也很强,人类越是干涉,反倒是在助纣为虐。”
“可是,人类有很多成功案例啊!比如说上世纪被攻克的天花病毒,还有前几年的非典和禽流感。”
“它们并没有被消灭,而是换了另一种生命形态。您看,人类医学至今,流行感冒被彻底根治了吗?您知道全世界每年有多少人死于微生物感染吗?”
“好吧!”我一时没了底气,心想:真不该跟生物学家叫板呀!
她继续说道:“您知道寄生型微生物有多厉害吗?”
“愿闻其详。”
“有一种微生物名叫偏侧蛇虫草菌。它们已经有4800万年的历史,能寄生很多种昆虫,特别是蚂蚁。您知道吗?蚂蚁种群有着远超人类的纪律,通常情况下,它们绝不会脱离蚁群,更不敢违背蚁后的命令。但是,蚂蚁个体一旦被这类真菌所寄生,便会在生物碱的作用下,脱离蚁群,如行尸走肉一般,找到阳光、温度、水,都适宜的树叶,然后用自己的双鄂紧紧的固定在树叶上,任凭真菌在它的身上繁殖,而它不吃不喝,直到死亡。”
“还好这类真菌不感染人类。”我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哪知她接下来的话,更让我心中一颤。
“您知道人类的共生菌。”
“就是那些生活在我体内的?”
“是的。研究表明,一个成年人约有1万亿个人体细胞,而其体内的细菌数量多达10万亿个,后者是前者的十倍!”
“天哪,这么多?”
“那么请问,当您见到一个人时,您觉得哪部分才能代表他呢?是人体细胞,还是细菌细胞?”
“这,我也不知道了。那些细菌都是对人体有益的吧?”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从帮助消化食物到形成健康的免疫系统,它们都扮有重要角色,人类离了它们是很难正常生活的。”
“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人类又何尝不是受其所控呢?您知道人类基因是如何进化到如今这种复杂程度的吗?”
“是指达尔文的《进化论》吗?”
“还有另一种假说。地球生命之所以可以进化到如此复杂的程度,这得归功于那些原始的微生物,地球上就曾经有过这样一类病毒,它们在感染宿主细胞的同时,会将自己的DNA(RNA)与宿主的合并,形成更为复杂的基因链。
如果人类不是神造的,那么,只有这个理论最有可能。最早组成我们人类的,会不会就是那些寄生菌与病毒呢?它们为了在这个世界,找一个温暖的,可以提供充足养分的‘家’,所以东拼西凑,将那些渺小而原始的生命,逐一缝合,在经历了几千万年的岁月里,才拼凑出了这样一种能思考自己是谁的躯壳!
也许,我们人类的所有情感和欲望,都源自那些寄生微生物分泌出的激素,它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希望人类能尽可能多的为其提供养分。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又何尝不是那些被牢牢钉在叶子上的蚂蚁呢?”
“天哪!”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接着说道:“这些不过是来自我们体内的威胁,当然还有身体之外的。如您所言,人类可以用各种方法去消灭它们,但是您想过没有,如果那些能够感染人体,并使人致病的细菌和病毒,彻底的被消灭了,我们人类会怎样呢?”
“没有了传染疾病,人类应该会生活地更好吧!”
“错了,您听过狼羊原则吗?”
“愿闻其详。”
“澳洲有着丰富的草原资源,初到这里的殖民者,便开始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养羊。他们开始觉得,这是一片独立于任何大陆的沃土,不存在羊的天敌,所以这里的羊群会更健康,更肥美。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羊群内屡次爆发大规模的传染病,每次都是九死一生的惨状,养了一代又一代,结果都是如此。”
“怎么会这样?”
“后来生物学家发现,不应该单独引进羊这个物种,还应该适当引进它们的天敌,从此,澳洲有了狼!”
“可是,狼是吃羊的。”
“是的,从表面上看,狼的存在并不利于羊群的发展,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只要将狼与羊的数量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它们就会和谐地共处,狼依然会去吃羊,但是它们只吃那些年老与体弱的羊。
换句话说,狼群的捕猎行为,实际上是在为羊群进行帅选,好的留下来,坏的淘汰掉。由此一来,存活下来的羊群更健康,更强壮,它们的后代依然如此,即便再爆发某种疾病,它们也能有抵抗的能力。
如果羊有智慧的话,它们会不会感激狼的所作所为?或者说,把狼奉为神明呢?”
“也就是说,那些微生物……”
“可以这么理解,正是它们的存在,才使得那些携带不健康基因的人类被淘汰掉,由此确保整个人类族群的健康与长远。如果是这样,您还会盼望着把它们都消灭掉吗?”
“不,我是说我不知道。”我突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已经跟不上她的思维。我问道:“至少,现在它们与人类还是和谐共处的,就像狼与羊那样,只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她闭上眼睛,无奈的摇摇头。
我的心立刻凉了下来,声音颤抖地问道:“所以说,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吗?”
她又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窗外的景色已被雾霾遮住,但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雾霾,正直勾勾地盯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她随即说道:“我之前供职的研究所,就是专门研究史前生命的。
我们在那里尝试培育一种远古细菌。它来自6500万年前,也就是白垩纪结束的时期,一场规模宏大的彗星雨拜访地球,其威力相当于全球核武器总当量的100万倍,在这次震古烁今的巨大冲击中,地球上80%的五种灭绝了,同时,巨大的冲击波导致2.1万立方公里的尘埃进入大气,连太阳光都无法穿透,至此地球变成了暗无天日的黑暗世界。①
而就在这片物质及丰的大气中,孕育出了许多奇迹的生命,它们各不相同,它们各司其责,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末世里,完成着微不足道的的氮循环,在一系列的化学变化中苦苦挣扎,为地球生命的延续,渺小而伟大的活着。
千万年后,地球的引力将大气的尘埃吸回地面,地球再次迎来生机盎然的曙光,而那些由尘埃所孕育的生命,彻底失去了生存环境,因而退出了生命的舞台。”
“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它的?”
“在喜马拉雅山的冻土层中,我们发现了保存完后的样本,这之后,我们把它带回实验室,秘密的进行培育。”
“那是怎样一种微生物?”
“是一种亚硝酸细菌,生命顽强,繁殖速度惊人。”
“它对我们的人体有多大危害?”
“一旦进入血液,必死无疑。”
“无药可医吗?”
“目前没有发现治疗的方法。”
“那要如何消灭呢?”
“很难。它们的生命很顽强,倘若世界末日降临,地球上只剩下一种生物,那也只能是它们!”
“但是你也说过,它们曾经灭绝了。”
“也不能算灭绝,只能说是停止了生长。倘若人类没有进入工业时代,倘若世界各地没有被雾霾所笼罩,那么,它们可能再也不会重返生命的舞台。
然而时至今日,环境一天天地恶化,雾霾也越来越严重,这是有利于它们生长的绝佳环境,只需向雾霾中丢入一个细胞,便会造成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重返生命舞台的代价,它们将成为人类的天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类向来只顾眼前的利益,又岂会在乎自然环境,总有一天,雾霾会无处不再,总有一天,人类会对雾霾闻风丧胆,但当人类意识到这点时已为时已晚。多么可笑,多么可悲,这完全是我们人类自作自受!”
“天哪,你把它投放到这个世界了吗?”
“不,我把它销毁了。然而,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沉睡着数不尽的敌人,它们又会以何种方式重返舞台呢?在这个巨大的蓝色星球上,我们人类又何尝不是渺小的微生物呢?我们自诩是万物之灵,但依然被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奴役着,喜怒哀乐皆受其所控,这样活着又有何意义呢?如果我还有一点自由的话,那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放干自己的血液,让它们随着滚烫的血流,离我而去……”
她依旧旁若无人地诉说着,而我的大脑已经短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完)
①预制那场史前灾难的始末,请看《太阳伴星》和《X疗养院:天荒地老》。
(配图为被真菌寄生达人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