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爸妈离婚的那天,她在我怀里哭了一整天,当时的我还是个小愤青,哪懂得怎么去宽慰她。只是一个劲的骂着当小三的那个女人是个狐狸精。
姚女士敲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刚出口的“狐狸精”以及在空气中飞舞的吐沫。我拍着乐乐的背,说着以后我的妈妈和爸爸就是你的爸爸妈妈的豪言壮语,姚女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放下水果就出去了。
最后是以乐乐在我家吃了晚饭,妈妈和我送她回家而结束了这段悲伤。那时的我们年纪小,根本不理解大人们的世界,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怎么突然说散就散了呢,然后留给我们一个惨淡的童年。
姚女士在回去的路上细心教育了我,她觉得是她自己失职,怎么会让“狐狸精”这样的词从我口中说出来。那时的我也不过十二岁。
那时候单纯的我以为孩子的世界应该是温馨、美好、让人向往的。可是变故来的时候总是让人措手不及,我看着满脸愤怒的乐乐和脸上带着抓痕的朱静跟在班主任身后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偷悄悄的跟在她们后面,可还是被办公室的门阻挡了我的脚步。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乐乐和朱静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时的天空,残阳如血,也忘不了那个眼中带着迷茫的少女的身影,悲凉而又孤独。我牵起了乐乐的手,她的眼中早也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害怕,也没有了眼泪,只是一言不发的紧紧的回握着我的手。
后来我才知道,是朱静在操场上宣扬乐乐爸爸妈妈离了婚,她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乐乐才动了手,年少无知的我们根本不明白那是一个少女的胆怯与孤勇。那天以后,我们仿佛一夜长大,在这万千的世界里摸索前行,就算跌跌撞撞,伤痕累累,也得咬牙坚持,匍匐前进。
生活大抵如此,往往不会雪中送碳,只会雪上加霜。得知乐乐妈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我和乐乐正在吃早饭,没来得及噎下口中的面包,我们便打车去了医院,那是我自小学毕业以后第一次看见乐乐哭泣,医院的白炽灯晃的人睁不开眼,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充斥了整个走廊。
“正在手术”几个字让我们无能为力,乐乐靠在我的肩膀上,呆呆的望着远方,她说“阿瑶,生下来,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她,一如当年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拍着她的肩。
最终乐乐妈还是走了,留下一片凄凉。脑出血,肇事的司机逃逸,在那个没有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年代,找一个人,难上加难。
最终乐乐爸和乐乐妈娘家人赶来处理后事,远处的哭声、嘶吼声、吵闹声都仿佛与我们无关,而我只是陪着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让她知道至少我还一直都在。那时我们在坚强,也不过是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却承受着天崩地裂的痛。
在那个容易学坏的年纪,稍有不慎,便是一生。在见到乐乐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后,剪短的头发,消瘦的脸颊,那双早已不清澈的眸子里都是叛逆,她没有与我搭话,和校园里最不安分的几个人勾肩搭背的从我身边离开了,仿佛从来都不认识我一样。我想抓住她的手,却只抓着了空气,我发现我没有很难过,只是心疼。
“啪”的一声,我看着眼前的少女,被打的脸又红又肿,而我发麻的手却也无处安放。乐乐猩红的眼眸恶狠狠地瞪着我,她周围的小姐妹撸起袖子准备回敬我一个耳光,被她一声止住,“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们别插手”
“这一巴掌算我欠你的,这么多年,谢谢你了,我们俩清了。”对着我说完,她便吆喝着她周围的小姐妹一起走了,我走过去扶起被打的朱静,她撑着我的手站了起来,朝着乐乐远去的方向便骂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映着她扭曲的脸,时光啊,从不会放过谁,也不曾饶过谁。
回到家我直接回了卧室,姚女士看着我这么丧的脸便跟了进来,我把今天的事和姚女士说了一遍,最后我说“妈妈,乐乐变了,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我不要喜欢她了”
姚女士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发,慢慢的说“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即使她与光明背道而驰,那她曾经也是天使,没有人不犯错,犯了错,及时改正就好了,也许你现在不明白,掉进深渊的人,其实内心也是渴望光明的”。我静静地躺在姚女士怀里,想着那个倔强的背影。
我在游戏厅的门外拦住了乐乐,此时的她被秦风搂在怀里,她的右手夹着烟,距离上次那个耳光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之间已经俩清了,不要再来找我了”乐乐推开秦风,向我吐着烟圈说道。
我没有动,秦风说她先进去,让我们自行解决,我抬头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我,突然骄傲的抬着头说“姜安瑶,我不需要你来悲天悯人,姜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呢,我这样的人,就该这样的活下去,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话可说”
说完她便要走,我拉着她不放手,她回过身甩开我的手,我踉跄的腿后一小步,“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干涉我的生活呢,你看看你,从小就是公主,锦衣玉食,和蔼可亲的父亲,温柔体贴的母亲,我呢,我有什么。
出轨的父亲,没有求生意志的母亲,把我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亲人,你是爱太多了吧,非得向我炫耀一下吗,你是扶贫吗,显示你的高尚吗,这么多年了,你该够了吧。
你知道当年我和朱静在办公室里老师说什么吗,她让我道歉,让我自己收敛一点,不要学我的父母亲,知道医生和我说什么吗,说我妈没有求生意志,不想活下去,知道我姥姥说什么吗,说我是个扫把星,明明之前算卦说我是个男孩的,怎么就是我这个倒霉赔钱货呢,怎么死的不是我呢。
可是我有什么错呀,我可以选择吗,还有你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让人讨厌”我静静地听她发泄,看着她歇斯底里,然后看着她渐渐平静。
“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她无力的说着。我始终没有动,拉过她的手,紧紧的抱住她,像姚女士抚摸我的头发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发泄完了吗,如果发泄完了,我们回家吧”。我平静的说着。然后她嚎啕大哭,泪水顺着我的脖子留下来,我想,那应该是她最后的苦难了吧。
在这个狭小的城市,人们陈旧的观念,人们的自以为是,永远不知道那些脱口而出“故事”会让人遍体鳞伤。最后那天我还是领着乐乐回了家,姚女士什么都没说,笑着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谁都不会想到,当初那个搂着乐乐的不良少年秦风,会改邪归正,此刻,牵着乐乐的手,向着神父宣誓,他会一生爱她,尊敬她,保护她。看着新郎亲吻新娘,我想那个女孩终究是一路披荆斩棘活成了自己羡慕的模样。
我想起昨夜我们喝着红酒看着窗外的霓虹,感慨着人生,乐乐说,如果我的人生是一场坎坷的旅途,你便是我生命中不可替代风景,我在想啊,你又何尝不是我的风景呢,我看着这么多年你意气奋发的样子,看着你受挫后挺起胸膛重新来过的样子。
看着你抬起头颅骄傲的睥睨四方的样子,看着你温柔似水含羞娇笑的样子,却再没看见你放弃自己的样子。我想这样的你,真好。
时光温柔了岁月,岁月最后也温柔了你,我也曾想过放弃,无比庆幸的是我最后还是牵起了你的手,就让那个想要放弃我的你成为永远都不被提起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