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沿着神泉路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他放下行李，谨慎地观察周围，宽广的大马路一辆过往的车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工厂，就这么矗立在大路边。
这简直是一处绝佳的避难场所，高利贷追债者找不到这里。
门卫室里探出一个花白的脑袋：“小伙子，你是来面试的吗？”
江华被吓了一跳，门卫的脸严重烧伤，面部肌肉如同肉筋也似地堆叠在一起。鼻子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
短暂的惊吓，江华魂都飞了。回过神来，他将视线右移，尽量不去看门卫的脸，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来面试的。”
门卫指给他正对厂门的三层小楼：“2楼右手第一间，徐经理正在等你。”
说了句“谢谢”，江华不愿再跟门卫多说一句，飞也似的逃离了。
院子里停着一辆路虎，看得出来老板的土鳖属性。
敲开二楼右手第一间的门，徐经理坐在办公桌后，两条腿高高翘起，一边漫不经心地修剪指甲，一边说道：“仓管一个月2500元，管吃管住，没有节假休息，能干的留下来，不能干直接走。”
江华没得选择，他欠了两百万的高利贷，那些高利贷者正在满世界地找他，对方连身份证什么都没要，真好。
想也不想，江华点头：“我能做。”
徐经理站起，拿起一串钥匙：“带着你的行李跟我来。”
江华跟着他来到一处三层的小楼，位于办公室主楼的西边。拿着钥匙打开三楼最右侧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呛人尘土气息。屋子里好久没有人住了。
徐经理解释道：“咱们工厂总共七个人，每人一间宿舍，待遇还是不错的。”
放下行礼后，徐经理把一个钥匙交给他：“这是仓库的钥匙，有订单时，你配好货就可以。”
江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问：“那要是没订单呢？”
徐经理笑了：“咱们厂子小，没有那么多约束人的规矩，你自由安排。走，我带你去仓库。”
两人出了宿舍楼，仓库就在办公楼的后面。
江华打开门，注意到货架上堆叠的小零食包装全部沾满了灰尘，大概有最少半年的时间没人打理了。他问道：“之前仓库没有仓管吗？”
徐经理冷淡地“嗯”了声：“你来时也看到了，这里是新开发区唯一的工厂。之前的仓管嫌离家太远，就辞职了，这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江华提了水桶到宿舍楼下的水管处接了水，用抹布清理上面的灰尘。他想先表现一番，等到在工厂里落了脚，管它个屁。
仓库后面还有一个比仓库大上两倍的彩钢瓦厂房，想来这是工厂的生产车间了。
擦过包装之后，他进入生产车间，里面两个妇女大叉着腿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江华自认为他跟中老年妇女之间没有共同话题，就又回到仓库。他打开手机玩斗地主，欢乐豆都上千万了。他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怎么在游戏里百战百胜，到了赌场，输得裤衩都没了。
一下午没有任何订单，江华在住宿楼一楼的食堂吃过饭后，就上楼去了。食堂里总共七个人。江华想，徐经理不是说厂里有七个人吗，难道要上我，才算七个？
一躺到床上，江华疲累不堪，马上沉沉睡去。到了半夜，他感觉到脸上痒痒的，有液体从天花板上滴落在脸部。他迷糊着开了灯，抬头看向天花板，整个人魂飞天外，森冷的凉意嗖地一一下窜上脑门。
天花板被洇湿黑红的一大片，滴下的液体分明是血。
江华就这么睁大眼睛看了十余秒，反应过来时，发出长长的一声尖叫，在暗夜里显得分外凄厉。
门被大力推开，出现在江华宿舍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瓮声瓮气地骂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你鬼叫个什么？”
顺着江华的眼神看去，他也看到了天花板上的血迹，他没有显露过多的害怕：“走，我们去楼顶看看。”
说着，趿着拖鞋向外走。
这个健壮的男人带给江华安全感，他依稀记得这人名叫胡全，是厂里的搬运工。
走到楼道上，其他宿舍的门都打开了。
胡全嚷道：“都站着做什么？回去好好睡觉。”
同事们似乎很害怕胡全，缩回脑袋。
两人通过楼梯来到顶楼，借着手机的灯光能看到正对江华天花板的那块水泥是崭新的，显然不久前刚修葺过。
楼顶放有一个大铁锤，胡全抡起铁锤就朝水泥砸将下来，随着一下下的敲击，水泥地面裂开，里面有一个死尸，全身带着厚厚的水泥屑，早就看不清原来的样貌。
不过从身材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胡全抛下大铁锤，摸着短硬的胡茬：“是文员崔静。”
江华拿起手机，就要报警，被胡全劈手夺过。他大骂道：“你疯了吗？死人就死人了，还想着报警。猪都比你聪明！”
到最后，江华没有报警，因为他的底子不干净。他问胡全：“我们要怎么处理崔静？”
胡全随口道：“生产车间右边是一片树林，我们挖个坑将她埋了。”
听他的语气，崔静的尸体跟阿猫阿狗的尸体一样，江华忌惮地看着胡全，下意识地退了数步。
胡全背转身，没有看到江华的动作，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我一起抬走她！”
江华这才与胡全一起，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走向小树林。
说也奇怪，胡全砸水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同事们的门关着，没有一个人出来。
到了小树林，胡全拿起铁锹，很快挖好了一个两米深的坑，把崔静的尸体抛进去，再填上坑。
做好这一切，胡全威胁江华：“小子，你要是敢报警，我敢保证你也会埋在小树林。”
江华狗得很，赶紧表态：“胡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报警的。”
胡全转身，不管江华，独自离去。
江华踅到大门前，电动铁栅门只有一米半高，他能翻出去。第一天进厂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在这个诡异的工厂里呆，想到外面寻他的高利贷者，他们扬言只要一找到江华，就要了他的命。
望着电动铁栅门，江华躇踌了将近两个小时，最终鬼使神差地回到宿舍。
第二天闹钟响起，江华挣扎着起床，肚子一阵闹腾，他赶紧跑去男厕。想要拉隔断的门，门从里面锁死了。他进了另一个隔断，一泻千里。
足足蹲了二十分钟，江华冲洗厕所，隔壁的隔断里跑出一个女人。江华愣在当地，怀疑他是不是走错了厕所，直到看到门上男厕的标志。嗨，还真挺古怪的，女人跑进男厕所。
又是一个无聊的早上，江华打手机斗地主玩得正嗨，刚才因为队友的失误，他输了六百万的欢乐豆，气得破口大骂。
昨天生产车间里两个妇女中的一位走进仓库，江华抬头，对方头发蓬乱，脸色惨白中透着青色，好像得了重感冒一般，鼻子处的青鼻涕擦都擦不干净。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却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江华记得她叫张艳，人们都叫她张姐，好像早上从男厕里跑出的就是这位张姐。出于礼貌，江华对她笑了一下。
张艳在江华身边坐下：“小江啊，姐问你个事情，你身上有烟吗？”
江华正玩得高兴，随手把身上的烟放在桌上。
张艳拿起烟，手在筛糠般地哆嗦着，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烟点着，手才不那么颤抖。
等到手机电量将要耗尽，再抬起头来，江华不敢置信，一盒烟被张艳抽完了。
张艳不好意思地道：“我打十二岁就开始抽烟，现在都三十多年了。只要不抽烟，姐就浑身难受。”
临走前，张艳抛了个媚眼，在江华的大腿根处掐了一把，暧昧地道：“我看你还没有结婚吧，没事了来找姐。”
这么明显的暗示，使得江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也不看自己的样子，都五十出头了，还玩这个。
走出仓库，张艳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小江，姐劝你一句话，离胡全越远越好。”
注意到四周无人，张艳复又返回，几乎贴着江华的脸，低声道：“胡全是个杀人犯，我听老唐说，他把一个去他村里收山货的南方人杀了，埋在他家的葡萄树下。十六年后事犯了，被警察追得东躲西藏。”
江华好赌，但从来没有杀过人，昨晚他就见识到胡全的凶戾。不用张艳提醒，他也想离胡全远远的，当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中午吃饭时间，只有六个人，对于崔静的死大家讳莫如深，只是闷头吃着饭。
江华在心中暗想，看来同事们都害怕胡全，没人敢擅自报警。
一天的工作很快结束，江华大晚上地被一阵尿意憋醒。他去拉其中一个隔断的门，门又无法打开，从里面锁死了。江华暗叹，他又中奖了。话说这张姐真够怪的，大晚上还跑到男厕里，把隔断的门锁得死死的。
厕所里面静得出奇，头上的灯泡还是老旧的那种白炽灯，散发出晕黄的光芒。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江华感觉他好像一个红色的心脏，在不停收缩扩张。
舒服地尿了一泡，江华睡意朦胧地返回。
就在这时，隔壁的隔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长的尖叫，在暗夜里显得分外清晰。江华后背的汗毛根根竖立，本能地去拉隔断的门，谁知隔壁的门刚好打开，门板撞在江华的脸上，一股巨力把江华推倒在地。他大喊一声：“谁他妈的——”
话还说完，对方匆忙之下一脚踩在江华的肚子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他在地上翻腾了会儿，才缓过劲来。
再看向隔断时，张艳半蹲地靠在隔断一个角落，衣衫不整，半仰着头，那双美丽的桃花眼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她就这么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死在江华的面前。
让江华浑身冰冷的是，张艳的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这种感觉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死亡时的情形。江华依稀记得，张艳惨死前的余音似乎还有三分欢愉。他踉跄地向后退，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可怕的工厂，才两天时间，这里就接连死了两个人。
江华返身朝门口跑，正好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他抬头一看，是胡全。胡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扫了死去的张艳一眼，扛起她的尸体，右手提着埋过崔静的铁锹，默不作声地向外走。
鬼使神差的，江华跟在胡全的身后，明明的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们又来到了昨天来过的小树林。
胡全熟练地挖坑，铁锹扬起土。
江华想到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胡全进厕所时，他手里就提着铁锹，好像他本就知道今晚会死人似的。他的语气带着来自灵魂的颤抖：“你知道今晚张艳会死？是你杀了她，我要报警……”
说到后来，江华都有些发疯到语无伦次的迹象。
胡全回过头，阴影覆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说不出的阴森诡异。盯着江华看了有一小会儿，开口道：“谁都会死，不过有先有后。”
埋好张艳后，胡全看都不看江华，扛着铁锹从他的身边经过。
等到胡全走了以后，江华拨打报警电话，手机压根没有信号。他又想逃跑，身体已经跨上铁栅门的顶端，一道刺目的光亮射入眼睛，瞬间失明，身子向厂里倒下。
落地时，右脚崴到了，江华抱着右脚，痛得流下眼泪。
门卫歉意地跑过来：“你说你这娃，怎么大半夜地翻门，我还以为厂里进了贼呢。”
说着，扶起江华，走向门卫室。
坐下后，门卫递过来红花油，要张华抹在脚脖子上。他关切地道：“看这脚肿得跟馒头似的，估计要有几天不能下地走路了。”
门卫关切的话无形中拉近了江华与他的关系，那张分外丑陋的脸似乎也没有那么让江华感到害怕了。他递上一杯热水，江华汪啜了一小口。
门卫老唐，年纪六十三，厂里人习惯称他唐叔。
江华问道：“唐叔，你的脸咋回事？”话说出口，他意识到不应该这么唐突。
唐叔好像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洒然笑道：“我二十多岁那年，不小心掉进了滚烫的酱油锅里，出来后脸就成了这样。”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睡觉。”江华起身，单脚跳着，向宿舍而去。
张艳死了的事情，跟崔静一样，在工厂里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没人打听，没人谈论。
江华中午排队打饭的时候，跟张艳同在生产车间的曲娟一脸笑容。她兼职工厂里的厨师，见江华只打了一小碗的面条，好心道：“小江，多吃点，看你瘦的。我家孩子像你这么大，一天能吃三大碗呢。”
江华随口问了句：“曲姐，你家孩子多大？”
曲娟的脸上闪烁异样的光泽：“我家孩子叫曲平，他现在在美国读博士呢。”
江华不无羡慕地道：“你家孩子真有出息。”
曲娟又要夸她的孩子，江华身后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说曲娟啊，你怀曲平时就流产了，他哪里还会去美国读博士。你骗自己也就罢了，用得着天天在同事面前瞎编吗？”
说话的徐经理，她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嘴唇很薄。江华面试时，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是一个刻薄的人。
曲娟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抄起手中饭勺照着徐经理的脸上拍过来。还好江华缩了下身子，要不然饭勺结结实实地打中他的脸。身后的徐经理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饭勺打在脸上，一片淤青。她气急败坏地扑上前，两只手揪住曲娟的头发用力撕扯。曲娟也不示弱，指甲抓挠曲娟的脸，指甲缝里都是血丝。
两人女人的扭打很快被同事们分开，这个小插曲很快平息。
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曲娟全程铁青着脸。徐经理打饭时，尖着嗓子有模在样地模仿曲娟的语气：“我家孩子在美国读博士呢。”
曲娟的脸色更见阴沉，饭勺磕在铁锅上，发出当地一声响。好在这次他没有动用，不过江华对曲娟的眼神很是畏惧，那是杀人一样的眼神。打过饭后，赶紧走。
谁知刚坐下，就听到椅子倒地的巨响，徐经理倒地，手紧紧地掐住自己的喉咙，两只眼睛突出眼眶，面部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她中毒了。
老唐俯下身，指挥陈同去拿肥皂水。陈同端着肥皂水进来，徐经理已经两腿蹬直，没了气息。
见过死人跟见证死亡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江华被震撼到了，久久没有回过神。
老唐看向曲娟：“曲娟，中午你刚跟徐经理打过架，下午她就死了？你总得给个解释！”
除了胡全默不作声地背起徐经理的尸体，其他人都盯着曲娟。
搬运工陈同佐证道：“我下午吃饭时，看到曲娟在拿老鼠药。”
曲娟辩解道：“我本来是想用老鼠药毒死徐经理的，但后来我没有这么做，你们要相信我！”
没有任何人相信，曲娟蹲在地上，双手捂脸。
江华认定曲娟是杀人凶手，想着还有下文，但同事们已经往外走，直到食堂里剩下江华一个人。
走出食堂，江华策划着出逃计划。翻墙是无法实现得了，那就只能想办法偷到厂门的钥匙，打开厂门，赶紧跑路，哪个赌徒还没有偷过东西，笑话！
打开门卫室的门，一台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戏曲，唐叔闭着眼，见到是江华，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右手有节奏地敲着床板。
好机会！
江华的手伸向放在桌子上的遥控钥匙，自由马上在眼前。
门跟着打开，是胡全。他看了江华一眼，把铁锹放到门卫室，转身就走。
江华见到胡全，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厂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被胡全知道他逃走，追上后一铁锹拍过去，再把他拖回到厂里的小树林，挖坑掩埋。一瞬间，江华放弃了逃走的念头，气馁地回宿舍睡觉。
来厂里的第四天，江华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屁股刚坐热，胡全走了进来：“小江，生产车间今天生产任务繁重，你去帮忙一下。”
果然，徐经理一死，胡全就成了厂里绝对的领导者。
江华跳脚来到生产车间，曲娟和陈同都在，两人把烤好的瓜子一包包地抬到搅绊机里。
对于曲娟，江华有着本能的畏惧。当曲娟喋喋不休地说着孩子的事情，他笑着应付。一个本来流产的孩子，在曲娟的嘴里，能编出一大堆的故事，什么从小年级第一名，大学毕业就进入外企工作，还被老板的女儿看中……
陈同和江华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倒是陈同话不多，才三十八岁的年纪，微佝着腰，两鬓已然有了白发。两个男人搭挡起来抬起一包包膨胀的蛇皮袋，解开后扔到搅拌机里，曲娟负责把蛇皮袋收拾好。
干了两个小时，江华与陈同熟络起来，两人蹴在生产车间前抽烟。聊着聊着，江华提到了最近厂里死人的事情。
陈同左右看了看，厉色制止道：“关于死人的事情，管严你的嘴。我们都会死的。”
他压低了声音：“你想没想着逃出去？”
江华赶紧问：“你有办法吗？”
陈同正要开口，曲娟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你们快看看，搅拌机出故障了，进料口的风扇不转了。”
江华悻悻地跟陈同来到车间，陈同把头探进进料口，里面是一个由三片扇叶组成的风扇。
陈同观察一会儿，道：“电路出故障了。”
这是陈同的最后一句话，事情的发生太过突然，江华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他站在陈同的身后，被飙射出来的血浆溅射了一身。
原来，陈同刚说完话，扇叶又转了起来，把他的头削掉了。
咚地一声，陈同的尸体向后倾倒，原本长在脖子上的头不翼而飞。
曲娟的眼睛瞪得老大，跟魔怔也似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
这是江华第三次听到这样的话，抓着曲娟的肩膀：“曲姐，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曲娟发疯似地挣脱江华，冲向外面。
车间大门大开，胡全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更像是墓园里的掘墓人，扛着铁锹，来收拾陈同的尸体。
江华感觉他快要发疯了，不顾一切地冲着胡全大吼：“为什么你们都说我们会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我！”
胡全抬眼，眼睛罕见地有了一丝怜悯，不过也仅仅是一丝，就那么瞟了江华一眼。他背着陈同的尸体，走向小树林。
吃饭的人数锐减，曲娟、唐叔、胡全、江华，现在厂里只剩下他们四个。
我们都得死，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反复地出现在江华的脑海。胡全他们三个一定知道一些什么，但他们不会告诉他。
心情郁郁地吃过饭，江华坐在宿舍里，他发现一个规律，工厂里每天都会死一个人。也就是说，在剩下的四天里，随时可能会轮到他，他必须赶紧离开这个令他发疯的地方。
不经意间，江华注意到停放在院中的路虎车。若是开车出去的话，胡全就追不上他了。
想到这里，江华兴奋无比，不过这会儿没可能得了，胡全一直在前面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即便这样，江华还是装做不经意地来到路虎车前，试着开门。令他惊喜的是，车门没有锁，真是天助我也。他决定先睡会儿，养足精神。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江华发现他前天崴着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他悄无声息地打开门，猫着步子。经过胡全的房间时，他特意将耳朵贴在胡全的门上，依稀能听到他的鼾声。他放心了。
打开路虎车，江华惊讶地发现车厢内的阅读灯亮着，后座上，老唐与张艳的尸体并肩坐着。他抚摸着张艳的脸，好像她还活着，昵喃地道：“艳艳，再也没人能将我们分开了。我陪着你，你不要怕。”
江华倒抽着凉气，老唐怎么有这样的癖好：“唐叔，你……”
老唐回头对江华诡秘地一笑，拿出打火机。
近来发生的死亡事件，让江华神经紧崩，刚才打开车门时，他就闻到了一股汽油味儿。现在见到老唐的打火机，他本能跳开，爬在地上。
轰地一声，老唐和张艳的身上燃起大火。紧接着，一声爆炸，惊天动地，碎破碎片如同子弹一样擦着江华的头皮飞过。路虎车在顷刻间烧成一堆废铁。
胡全不知何时出现在江华的身后，等到他爬起来时，对方木然地说了句：“回去睡觉。”
这句话就像命令一样，江华不敢违拗，丧魂落魄地回到宿舍。
老唐的死亡，江华整晚睡不着觉。到了天明，胡全扛着铁锹，从烧毁的车里捡出一团烧焦的肉球，走向小树林。这下，张艳和老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江华一宿未睡，现在困意袭来，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管他呢，路虎车烧了，他绝对不是胡全的对手。反正这两天就要死了，还上个屁班。
到了傍晚，江华醒来，肚子饿得咕咕叫。江华来到食堂，空荡荡食堂只有他、曲娟、胡全三人。
今天曲娟做了羊肉胡卜，这是灵州当地的特色小吃。江华好久没有吃过家乡的胡卜了，问道：“曲姐，你也是灵州人？”
曲娟浑浊的眼睛有了灼灼光芒：“嗯，你认得我的孩子曲平吗？”
又来了，江华烦不胜烦：“不认得。”
坐下后，他突然又想到一个主意，若是他和曲娟联合起来，杀死胡全，那不就能逃得出去了吗？
偷看一眼胡全，再偷看一眼曲娟，江华无心吃饭，因为兴奋而握紧拳头。
等到胡全走出食堂，江华跑到曲娟面前，把计划说了一遍。
曲娟答应得很干脆：“今晚十二点，你来找我。”
在等待中，时间来到十二点。
江华敲开曲娟的门，闪身进入曲娟的宿舍。
曲娟坐在床上，身边放着一把剔骨尖刀。
江华见曲娟准备充分，低声道：“曲姐，等下我去敲胡全的门，然后拿被子盖到他头上，你拿了刀往他身上招呼，戳他十个八个透明窟窿。”
曲娟好像没有听到，反尔又重复道：“你认得我的孩子曲平吗？”
“不认得！”江华实在没有想到，到这个时候，曲娟还在问曲平，他他妈的早就死在曲娟的腹中了。
一道森冷的寒光直直地朝江华刺过来，他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喇地一声，胳膊被划出一道血口。
江华闪身避开，大骂道：“疯女人，你做什么？”
黑暗中，曲娟拿刀跟发了疯地左挥右砍：“你不认得曲平，我却认得你，当年要不是你在枫叶路撞了我一下，我何至于流产。”
枫叶路三个字，提醒了江华，他想起来一件事情。十五年前，他二十二岁，那晚因为赌博输得精光，抢了一个男人的包。
男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他逃跑的过程中撞了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江华能想起这件事，还是因为摆脱男人的追赶后，他发现男人虽穿着光鲜，包里他妈的连一分钱都没有。至于撞的女人长什么样子，若不是曲娟提醒，他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江华因为心神失守，想起这桩陈年往事，又被曲娟在身上划了一道血口子。他被曲娟一步步逼向墙角。
突然间，曲娟身子向前一扑，她被脚下的板凳给绊倒了。江华恶向胆边生，曲娟想要他的命，他就先要了曲娟的命。他抢先夺过刀子，趁着曲娟扑向她时，一把抓起床上的被子，盖到曲娟的头上。然后拿起刀子不停地乱扎，直到血将被子染红，曲娟没了气息。
门打开着，胡全目睹了整个血案的过程。江华杀过人后，寻思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双手举刀暴起，冲向胡全。
胡全静静地站在当地：“你觉得有刀你就能杀我吗？”
刀子刺中胡全的胸膛，那里并没有流血。
江华怔怔地盯着他，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的声音恐惧到极点：“你，你不是人……”
当郎一声，刀子掉在地上。胡全捡起刀，一刀扎进江华的胸膛。江华直挺挺地向后倒下，然而，他再次站起，虽然有血流出，但他确实还活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
“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
江华木然的点头。
胡全坐到床边：“你来的第1天，陈彤杀了崔静，因为崔静买彩票中了2,000万，他想得到这笔钱。”
“第2天，张艳死了，不是他杀。她是因为体虚，还提供特殊服务给陈同，才心肌衰竭死的。”
这也就解释了张艳最后的惨叫，为何会有欢愉的余音。厕所里撞倒江华的是陈同。
胡全继续道：“第3天，徐经理死了，下毒的是老唐。徐经理为人刻薄，经常骂老唐。张艳死了，他也不想活了。自杀前他想带走徐经理。”
江华想不通，老唐对张艳为何感情如此深厚。
胡全看出他心中所想，叹道：“张艳虽是风尘女子，却把老唐当成正常人。”
老唐一个面部烧伤严重的人，任谁看了都会嫌弃。江华释然了。
“那杀死陈同的谁？”
“是我，陈同明明看到老唐往徐经理碗里倒了老鼠药，他却不去解释。”曲娟掀开被血染红的被子，开口说话了。
江华吓得退出数步，哪怕他已经知道，曲娟和他一样是死而复生的人。
胡全看向江华：“我想，你现在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你能死而复生？”
江华老实点头。
胡全揭开最终的答案：“这个工厂其实是无间地狱的一个小单元，死去的鬼魂在这上演杀人与被杀。江华，你能来到这个工厂，其实你就已经是一个鬼魂，不过你不自知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