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市的秋天来了,萧索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引得简湫裹紧了风衣,还是一阵冷颤,淅淅沥沥的雨卷裹着树叶在空中纷扬,落在潮湿的地面上,略显荒凉。
是公司的下班时间,等在门口的人,陆陆续续叫到了车,或是三两人撑着伞离开了。
她礼貌拒绝了同行的要求,等到人差不多都走完,这时候天也完全阴沉下来,方才把手伸向天空试探,朝四周垫脚望了望,也没有很大的雨嘛,然后走进了雨中。
归途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微弱的灯光把影子拉得瘦长。雨没有减弱的趋势,她不得不加快回家的脚步,却发现距离自己身后几步的位置,有一个人在跟着,她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走,经过玻璃橱窗的时候,她往里面瞥了一眼,模糊看见一个撑着伞的身影。
她想起电影里看过的那些变态杀人案,不自然地觉得头皮发麻。跟在身后的人,两种可能性,一种变态,一种是顺路同行,他是后者。
一路小跑,等到穿过大半个街区,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过头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都是俗世生活里的小小个体,在朝着各自的居所和天地走去。
她松了口气,突然思绪骤停,蓦然发现,头顶的雨停了,浓重的阴影投射下来,是一把墨绿色的伞。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只是想借你一把伞,顺路。”她抬头回望,逆着光,只有他模糊的轮廓。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她第一反应是退出那个有温暖气息的包围圈,连忙摆摆手退后。
“过来。”他皱了下眉,嗓音更显低沉,身后是陆续的车流,他将她拉回伞下的安全区,她的头才刚刚抵在他的下巴,身前就是他的胸膛。等到她思绪稍微稳定,才把手里的伞柄放进她的手里,只身往前走。
一前一后,他们路过街角的老诊所,发出昏黄灯光的面包店,散发香气四溢的路边摊,她才确定,他们真的顺路。在她鼓起勇气想要与他共伞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没有被伞挡住的部分,是他一双修长的腿,坚挺的背脊,不对,是胸膛。
“我到了。”他把伞轻轻抬起来,看向她的眼睛,“你要注意安全,”顿了顿,接着说,“小心身后。”
她不确定他的语气里是不是有调侃的意味,只能点头如捣蒜,低着头,红了脸。忘了还伞,就向他停下来的居民楼的旁边一栋楼走去。
回过头,他好像还等在雨中。
2
接下的一周,她都没有遇见他,倒是他那把墨绿色的伞,让从来没有带伞习惯的她,天天带在身边,连共事两年的同事都愣了眼。
“简湫,你看,下雨了。”同事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对她说,她也没有在意,从窗外望过去,不得不说,雨天会让她心情愉悦,总算没有辜负带了一次伞。
不带伞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他从温和湿润的英国,发来的雨天的照片开始的吧,水汽在透明的玻璃窗上蒸腾,街道上的行人或者行色匆匆,或者不慌不忙地走着,店里萦绕着昏黄的温暖的光晕,还有他那些细小如常的分享和问候。
难以想象,她青春里最快乐的那几年,竟然是和一个远渡重洋的陌生人在一起度过的,尽管他们隔着屏幕,隔着万水千山。
高一那年,因为发挥较好,考进了重点高中青止高中,父母答应给她买了手机。学身边的人注册了社交账号,后来实在觉得无趣,便在一个小众网站扎根,分享日常。
她喜欢画画,便将生活的滴滴点点,像个自说自话的人,分享在那个账号上,之后还有了一小众粉丝。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有一个注册账号叫做柏木的人,从记录的第一条,到更新的最后一条,都有过他的浏览痕迹,而他的主页除了地址英国,便再无多少信息。
她鼓起勇气,画了一幅松柏的画,私信给他。凌晨收到他的回复,很好看。她寻思了一天怎么回复,比如友好地对长久以来的关注表达感谢之类的,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直到看到他的私信,不过还是人比较像我。
是他主动提起话题的吧,她纠结了一天的心思落定下来,开心地在床上打滚。
不久,她看见他的第一条主页更新,认识你很高兴。
后来日趋平常的交谈中,她才发现他们是校友,在她被高强度的学习压着的时候,唯一的出口就是那些私信聊天。
她就读的高中是他曾经读书的地方,他告诉她哪家店的食物好吃,学校的哪个角落有什么秘密,哪个老师的出题套路,有种感觉就像是,他提前经历了一切,而她们的轨迹终将交汇。
她知道他去了英国,另一个半球的多雨的国度。他给她发很多照片,她编成了小故事,连载在了网站上,尽管他从来没有过公开的评论,但是他那些源源不断的分享,加注了她的心思,都成为了她的灵感。
故事里有一个叫做Echo的男生,带着书里保存的一片秋天的落叶在旅行。尽管也会有粉丝留言,故事里的他们,是否都有真实的存在原型,但是她从来都没有作出过回答。
她害怕有些东西,说出来就没了。她习惯了有他的故事更新,习惯了他的私信,习惯了隔着时差漂洋过海而来的诉说。
升入高三,她的手机被没收,他也失去联系,他们就像在茫茫人海里相遇的两个人,彼此慰藉欣赏,最终又回归于茫茫人海,甚至都没有好好道别。
3
她撑着伞,在雨中走得很慢,其实伞下的世界,何尝不是另一种风景,比如一半的视线,一半的遮拦,只是她不喜欢改变。
就像你花了很多年去喜欢一个人,你不会后悔,但是你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付出同等的精力,去经历对方的离合悲欢了。
“我忘带伞了。”他站在她的面前,纤长干净的手指把伞边缘轻轻往上抬。听到他的声音,她举高了伞,让他走进来,少了初见的慌乱,她可以更镇定和他并肩。
似乎很自然而然地,伞柄就落在了他的手里,而她安静走在他的身侧,靠得很近。
头发短得利落,露出舒朗的眉,眼眸里像住着月光星辰,白皙的皮肤,他怎么,那么好看。衬衫在手腕上随意折了一圈,骨节分明。
他怕不是,雨里为她赶来的盖世英雄吧。
她在心里窃喜。直到他们已经安然站定在她的楼下,她才晃过神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慕白。”他勾唇一笑,好像为此等了很久。
在被他的笑容魔怔以前,她赶忙说了再见,跑进了楼里,为什么每次遇见他,都有种慌乱的错觉,果然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很吸引人。
林慕白,说实话,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照片里,他打球时被偷拍的背影,他在夕阳下的剪影,他对着天空伸出来的一只手,他喜欢穿的运动装,他穿衬衫时爱折叠的衣袖,他喜欢听的小众音乐,他放松时爱看的老电影。
大学的时候,她收到过海外寄来的包裹,是现在气味图书馆里流行的那种储存气味的玻璃瓶,她闻到了海的味道,雨的味道,记忆的味道,他的味道。
“好像,Echo在秋天,把那片叶子遗失了。”这是她在网站上回的最后一条消息,从此停止了更新。
她不肯承认的是,她好像喜欢上了那个故事里的Echo,可是,以一片叶子的身份存在,她始终不能和他比肩。
她决定抽身,先放手,让自己往前走了。
4
回到家,她跟闺蜜说起最近的事,以及林慕白,招来闺蜜直接的手机连环call。
“你确定是林慕白吗?”她的语气显得又惊喜又雀跃。
“他自己说的啊。”简湫知道闺蜜的八卦劲又来了,索性直接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脑浏览起了网页。
“你记不记得初三那年,学校为了鼓励我们,组织大家去青止高中参观学习,讲台上的发言人就是高三的林慕白。”
“世界上那么多林慕白,我怎么记得哪个是哪一个。”听着简湫神经大条的回答,闺蜜简直生气,直接戳穿她。
“就你那个网恋对象!”她停下移动鼠标的手,怔愣了半晌。
“后来我们不是去找过那个人的信息吗,符合在我们学校读过高中,而且当时还在英国的人,林慕白不是算其中一个吗。”闺蜜说得没错,高三失去和他的联系后,她确实去找过他。只是她觉得那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他。
林慕白,青止高中里位列学霸神坛的人,放弃A大的保送名额,靠自己的实力去了英国,且不说拿到手软的各种国内外奖项,名副其实的别人家的孩子。
作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即使他走了之后,也还是老师欣慰的谈资和榜样。所谓云泥之别,大抵就是说的她和林慕白罢了。
她自顾自地摇摇头,“林慕白是林慕白,无论他是那个风云人物,还是如今这个送伞的人,都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也和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