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坐在角落里一手撑着头斜斜地靠着椅子看着四周正热气腾腾吃着火锅的人们,他心里无端生出几分羡慕来随即一笑置之把头转向窗外,玻璃窗被火锅氤氲出来的蒸汽渲染出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可即是这样,仍能看出窗外如墨般漆黑的天空中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有种纯洁的灵动。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易云心想。
还没等易云从窗外的雪白中回过神来,店门口用红绳挂着的金色铃铛就已经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响动,有客人来了。
客人刚一进门,店里的服务生叶烨就热情地迎了上去边套近乎边问:“您是一个人来吃火锅吗?这边走,您怀里这猫长得真好看,是什么品种啊?。”
然而叶烨的热情压根没得到客人的回应,客人直接越过叶烨径直朝着易云所在的角落走去,把目瞪口呆的叶烨晾在了原地,全然没发觉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这位客人很美,不是大街上那种随处可见的化了妆的庸俗平艳的美,而是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矜娇感和疏离感,她好像在外面裹了一层雪片似的,冷冷清清的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高贵。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瞳孔周遭那一层浅浅的蓝灰色光晕在店内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形成一小片金色的高光,宛若神灵。
“没事,来找我的。”易云说着从角落里那张只有三条凳腿的破椅子上站起来冲叶烨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抓着椅背一抬,把椅子稳稳当当地卡在了墙角的一堆绿植中,把破椅子完美融为了角落里的装饰物。
“上楼说。”易云指了指手边的楼梯,环视了一圈店里好奇心强烈的客人们后,率先上了楼。
楼上的空间很大,所有能想象到的陈设一应俱全,错落地交织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中,显示出主人与众不同的情趣来,完全不像是个会客室,倒像个主人自娱自乐放松休闲的小窝。
易云随意地倚靠着沙发的扶手,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看似友好的笑容,“九尾猫妖?不错,可你不该不知道我的规矩,你的事,我管不了。”
“你还没问我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你管不了?哦,对了,我叫倾央。”倾央完全无视了易云不太好的脸色,自来熟地抱着怀里的小猫坐到了易云对面的沙发上。
“我从来不沾手这些事,你知道的吧,不然世间的事那么多,我早就猝死了。更何况,连你九尾一族的妖后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区区一个凡人,能有什么办法?”易云的语气淡淡的,对当前这种情况应付自如,全然是个老手。
倾央碰了钉子也不恼,反倒冲着易云笑了笑露出猫妖那种特有慵懒说道,“巧了,这事儿还只有你能解决。”
易云淡淡瞥了倾央一眼,摇了摇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管的,回吧。”易云说完,就从沙发边上站了起来准备下楼。
眼看易云就要走到楼梯口了,倾央转过身冲着易云的背影脱口而出,“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你手腕内侧印记的来源吗?”
倾央最后这狗急跳墙的一句话显然巧妙地拿捏住了易云的七寸,易云抬手翻过手腕看着从出生起就跟随着自己的红色印记,滞了几秒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顺手拧开楼上的灯后把手插进裤兜里转回沙发上面对着倾央。
“你知道什么?”易云说着伸出小臂,把身上灰色毛衣的袖口往上拉了拉露出印记完整的模样。
易云的肤色极白,灯光下两颗红色的泪痕状印记嵌在他手掌下方约莫一寸的地方,显出几分妖冶来。不知是不是易云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晚的印记比以往更红些,印记边缘的泪渍好像要滴血似的。
倾央把小猫放到一边双手支着下巴身体前倾地看着易云的眼睛问道:“所以,我们的交易达成了吗?”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帮你,如你所见,我对这印记没有半分了解,至于你边上那孩子,谁都救不了他,你要是以为我能起死回生,那你真是太高看我了。”
“你想什么呢,要是你真能起死回生,我就是杀了你也要救我这孩子”,倾央嗤笑着看了易云一眼接着说,“你从小就能看见一些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对吧,你不仅能看到妖鬼,还能看到他们前世今生的记忆,对不对?”
易云听见这话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辛辛苦苦处心积虑瞒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倾央的一句话所揭开。
“你别紧张,我不会把你的事抖落给其他人的。”倾央说着,安抚性地拍了拍易云因紧张而握成拳的手。
就这片刻之间,易云脑海里已经走马灯似的切过了无数个镜头,他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鬼魂时的诡异感和从不被其他人理解的孤独,他无法控制印记时成群结队的妖魔鬼怪追着他跑要他帮他们了结心愿的那种令人窒息而惊悚的恐怖感,他无数个深夜里在那漆黑漫长而寂静的梦里挣扎的无力感……
对于这印记,他有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感受,当他随着岁月的流逝一步步掌握印记的具体功能时,他学会了保护自己,他发现只要自己明确拒绝他们的愿望,印记就会把他们隔离掉,虽然他还能看见他们,可他们已经无法再靠近他。
可慢慢地,易云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活在玻璃罩子里的珍稀动物,他满心的拒绝,不仅帮他隔离了恐慌与畏惧,还顺道把现实世界一道隔离了。
他慢慢地活成了一个人,带着让人敬而远之的疏离感和距离感踽踽独行,把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更何况你也清楚,你有这东西护着,你要不愿意,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我们的交易达成了吗?你帮我儿子这一次,我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关于这印记的事情。”倾央说着抱起一旁的小猫放在腿上,定定地等着易云的回复。
“可以,但你总得先告诉我点什么吧。”易云拼命地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果断地下了决定。
倾央愣了半晌笑了,“果然还是不相信我,这么说吧,你手腕内侧的印记类似于某种路径,某人能找到你的路径。”
“某人?”易云疑惑。
倾央马上意识到了她刚刚话里的漏洞补充道,“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鬼,妖或者是神,你明白吧,就是给你烙上印记的那位。”
“我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你孩子?看上去他已经不行了。”易云点点头若有所思,伸手把倾央膝上生命垂危的小猫抱了过来。
“这个简单,我不是要你救他,他是来完成遗愿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先看一下他的记忆。”倾央苦笑着摸了一把小猫脊背上的绒毛,强忍着眼眶的泪水补充道,“风祺,他叫风祺。”
“我不看他的记忆就不能帮他完成遗愿吗?”易云默默伸手给倾央递上纸巾,很认真地问,好似真的在做一个很重大的选择一般。
原本沉浸在伤感中的倾央也被易云这一句话逗笑了,心说这人还真是没有一点好奇心,随即点了点头说,“可以,不过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
“好,我的衣服在楼下,走吧。”易云说着便一把抱起小猫模样的风祺往楼下走,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多问一句。
直到空中飘落下来的冰凉雪花落在倾央脸上融化成一滩小小的水渍时,她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打量着身旁撑着伞走在雪地中的男人。
易云的脸色苍白几乎不带什么血色,瞳仁黑漆漆地盯着远方却不怎么聚焦,目光散淡着,好像只是向前看着又没有具体专门地看向什么,全身上下唯有嘴唇上的那一抹淡淡的绯红给他添了一点明媚,有点人气。
倾央飞速地打量了易云一眼后随即移开视线说道,“我们要去一个名叫黄菁菁的女孩儿家,她前世和风祺有些纠葛,这孩子想和那姑娘说几句从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但你也知道,人是不会有自己前世的记忆的,我需要你做的,就是让这个女孩儿想起从前的事,让我儿子说完最后的几句话,完成他的遗愿。”
易云刚一张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倾央打断了,“你放心,不会为难你的,在梦里就好,让他们在梦里说完最后的这几句话就好,不会打扰到这姑娘的现世的。”
易云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跟着倾央沿着主干道一路穿过鳞次栉比的商铺来到一个老旧的住宅区,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天空黑漆漆地笼罩着这片住宅,只有偶尔零星的几处光亮还在坚守着。
“就是这里,我会在小姑娘家布上结界尽量不打扰到这里的人,你一会儿进去要把印记印在她的手腕内侧,这样才可以激活她前世的记忆”,还没等易云提出疑问,倾央就继续解释道,“你放心,你这印记在她身上保存不了多久,天亮之前肯定会消失的,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接受她。”
“接受什么?”易云被倾央最后这一句话弄的有些懵,一头雾水地看着倾央。
“你心里清楚的吧,如果你不愿意帮她,谁都无法强迫你,印记会自动保护你,不是吗?”
易云被戳破了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心里暗自对事情结束后倾央对印记的解释充满了期待,她知道很多,易云想。
倾央带着易云一路往前无比驾轻就熟地走到一扇门前,轻轻在门上使了个结界,整间屋子瞬间就被笼罩在一股淡淡的乳白色光晕下完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封闭世界。
床上的小姑娘看上去睡得很熟就是不太安稳,不停地翻身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梦话吓了易云一跳,小姑娘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有些娇憨地撅着嘴,莫名有点可爱。
易云弯腰把怀里风祺的本体放到小姑娘床上,风祺趁着易云离手的那一瞬间用头蹭了易云手心一下,好像在感谢又好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易云往上卷了卷袖口露出全部的印记,他翻过小姑娘的手臂轻轻把自己手腕内侧的印记覆到小姑娘的手腕上随后闭上了眼,心如擂鼓。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受别人的记忆,主动想要用印记去帮助别人,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经受原来那些恐怖感受的准备,却不料这次的接触非常温和,竟让他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温暖。
片刻后,小姑娘的手腕上已经赫然出现了一个与易云完全相同的红色印记,只是颜色相较易云的来说浅些,“可以了吗?”易云看着印记出声问道。
“可以了,不过你要做好准备,这姑娘腕上的印记也算是你的一部分,你待会儿会看见他们两人曾经的记忆的,不过你不用干涉,随便看看就行,反正你是局外人。”倾央一边坐着出声提醒着易云一边拉过一把椅子示意易云坐下,以免待会儿接受的记忆太多晕倒。
易云先看见的是一座破庙,里面脏兮兮地挂满了蜘蛛网,正中央原先也不知是供着哪路神仙反正现在徒留下一个磕掉一角的底座,而风祺就正靠在这破败的底座上,双目紧闭,纯白的衣袍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一动不动,看上去伤的很重。
这小子化成人形还挺好看的,比怀里那毛茸茸一小团的模样强多了,这是昏倒了?易云心里想着耳边忽然听到门外焦急的脚步声,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姑娘已经越过他去给风祺喂水了。
对对,梦里的人看不见我,可风祺的遗愿是要回到哪个记忆片段里呢?要是继续这样看下去,一晚上的时间怕是远远不够。
易云闭着眼皱了皱眉,当即睁开眼从他们的回忆中跳了出来扭头看向倾央问,“风祺有没有说他想回到什么时候?记忆太多了,这样没效率。”
倾央听见这话先愣了一下后才摇着头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说,“他没说过,他只说想再见她一面,和她说几句话,要不,要不你问问他?”
易云现在才发现这看似端庄高冷的九尾妖后也不是什么靠谱的货色,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带着儿子来找他,还完成遗愿,这显然没有明天再试一次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