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城旧事

2018-07-09 18:50:06 作者:笨笨的阿本

1

遇见莲生,是在一次跨省旅行上。

彼时我刚辞去那份薪资微薄的工作,一个人背着行囊独自去秋城旅游。在长途汽车上,我被这个眼角有着一颗泪痣,眼神清透而骄矜,笑起来却温驯雪朗的女子所吸引。

出于好奇,我刻意与她搭话。本以为会被冷落,没想到却意外地投合。问她为何去秋城,她说背着父母独自来秋城打工,只想过自由的生活,亦渴望一段爱情

我与她一见如故,似有说不完的话题。出乎意料,她比我想象的要成熟许多,亦是有过不凡经历的人。但她本身并不带有任何世故,是这样清脱而让人放松的女子。看起来像个天真少女,骨子里却隐匿着一份刚强。

我与她从工作聊到生活,再从生活聊到彼此喜好的男人。她说一直喜欢性格忧郁的男生,小眼睛,薄嘴唇,心思细腻,骨子里自卑,但亦自负。有清瘦的身躯,以及凛冽修长,骨节突起的手指。是那种温柔体贴,亦可刚强孤傲的男生。

她说起十五岁时的初恋,对方是一个安静的男生。有着凛冽狭长的字迹,以及令人望而怯步的冷漠。但她一眼就看穿他的内心,是脆弱而孤独,带着对爱的深切渴望。但他伪装得那么好,她亦不忍拆穿。她鼓起勇气向他告白,她想给他爱,如此单纯。

后来高中毕业,两人和平分手。年轻时候的爱情,更多的是取悦,显然他们彼此都不懂得取悦对方,以为一味的沉默便是对彼此最好的宽慰,但爱情毕竟是俗物,需要更多的技巧与心思,才能长久。一辈子的事,就更难把握。

问她是否对这段感情仍有留恋,她却否认。当然不,它仅仅作为一种形式存在,无关痛痒。

我们又断断续续聊了一些话题,当汽车行驶过洛桥的时候,她突然兴奋地往窗外望。窗外是一大片荒凉的平原,时值深冬,薄薄的雪覆盖在荒草上,寥落而莽茫。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流窜进来,见她衣着单薄,我脱下自己的风衣,执意要她穿上。

问她为何对窗外的景色这般流连,她说小时候随父母来过一次洛桥,对这片荒原印象颇深,觉得它美得不够真实,此刻再见到,竟突然觉得怀念。我便知道她是恋旧的人。

2

抵达秋城时已近黄昏,我们先找了一家廉价旅馆安顿下来。莲生所带的钱不多,她提议两人住一间房,我亦说好。房间位置在三楼,双人房,带一个方形阳台,是我一眼就喜欢上的。待一切安置好,又到楼下的店铺简单吃了晚饭,然后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用品。

秋城是位于北方的一座靠海小城,这座他人眼中的旅游胜地,常年充斥着盲目而拥簇的八方游客,我自是其中之一。时光赋予这座小城其特殊的意义,人们亦着迷于岁月留在这座小城身上的印记。这里有殖民时代留下的欧式建筑,随处可见的基督教堂,以及因激烈竞争而日显颓势的廉价商品。

发达的旅游业给这里带来繁荣,也使这里成为藏污纳垢之地。大量的外来居民,鱼龙混杂,几乎每天都有人犯案。事物的两面性在这里得到最好的诠释。

回到旅馆,莲生便开始上网找工作。我则简单查阅了这座小城的资料,对它有大致的了解,但不想把它了解得透彻,是要留几分余地,让自己去探寻。

外面依然持续下着雪,似没有要停的迹象,明日的出行将变得困难。我起身走到阳台,给同恩了打电话,告诉他我已到秋城,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晚上十点多,莲生因旅途劳累,早已上床入睡。我心事颇多,实在烦扰,索性跑到楼下的咖啡吧,漫无目的地闲坐。同恩发来短信,问我是否已入睡,我无心思回他,只望着窗外发呆。

我与同恩交往四年,去年九月订婚。他是个洒落的男子,工作稳定,性格独断,亦不乏风趣,是理想的恋爱对象。但我渴望更为积极向上的感情,不甘于平庸琐碎,当一个洗衣做饭,相夫教子的世俗妇人。我排斥那样的生活,所以找理由辞掉工作,试图靠离去审视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亦然懂得感情的真相,但又无法说服自己安于平淡。同恩能带给我愉悦,甚或安稳,但我想要的远非如此。我是爱他的,但这样的爱太浅太薄,不足以付之一生。

并非觉得一生太过虚妄,只是无法探测其虚实,人总是踌躇于自己臆造的诺言里,并固执地笃定那就是永远。而有些人执着于没有答案的命题,并穷尽一生去探寻,只为更加接近真实。也许我亦如此。

3

隔日,莲生出去找工作。我闲来无事,又不想出门,便拿一本书,跑到楼下的咖啡吧阅读。店内客人疏落,颇为冷清,我坐在吧台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翻阅。吧台招待是个年轻的女生,穿着随意,化清淡的妆,眼眸甚为好看。她过来与我搭话,我便和她交谈,然后知道她叫茉莉。

咖啡吧是茉莉和她的男友所开,因地段偏僻,生意并不好,甚至有些寥落。我与她随性交谈,倒也畅快欢愉。她是那种洒落清脱的女生,语言简洁,不带任何矫作拖沓,亦不乏幽默。

在店里呆到近中午,回到旅馆时,莲生已经回来。问她工作是否有着落,她说去了一家销售公司面试,正在等待通知。我与她下楼吃饭,然后又到附近的教堂静坐祷告。我与莲生都是基督信徒,笃信爱与救赎。

怀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因你可以把自己交付给主,而无需在绝望时与自己对峙。但信仰亦让一个人软弱,并非信仰本身有问题,而是丑恶的环境会让信仰变得艰难。

信仰一直有它的局限,我亦知道它无法救赎这世间的痛楚,生命必定伴随着苦难,不管物质丰盛与否,人心是善是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这罪恶在所有生命体中得到平衡,并通过互相伤害的方式传递。生命由此得以存在。

因了这样的法则,注定人间无论再过几许沧桑,亦始终无法成为乐土。

再几日,莲生收到录用通知,那日她兴致颇高,我们一起去了复兴路的那家西餐馆。结账时,她坚持要请客,我拗不过她,只好随她的意。

隔日,莲生去上班,我则背着旧背包游走在秋城的大街小巷。对这座小城逐渐深入,并开始习惯于其清寂安闲的生活氛围。我知道这也许只是假象,亦知这清闲背后或许隐藏着琐碎的挣扎与苍白。但我无从知晓,亦不想去深究。我只是个过客,在这里短暂停留,并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莲生每日早出晚归,晚上经常还要加班,我偶尔闷得慌,便去楼下的咖啡吧与茉莉聊天。我与茉莉渐渐熟识,变得无话不谈。她跟我说起她的过往,十七岁时跟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交往,那个男人迷恋她的青春年华,她则看上他的成熟与富足。但他是有家室的人,给不了她名分,偏偏她除了名分别无所求。后来恋情被告发,他的妻子以离婚相逼,他束手无策,她亦无声妥协。男人跟妻子回春城,那里有他们的家。而她,则留在这个他们相识相恋的城市,从此燕雁代飞。

老套而俗情的故事,我却听得动容。

4

再一些时日,莲生因工作需要,欲搬到公司宿舍住。彼时我在秋城的旅行也即将结束。搬走那天,一个男生过来帮她搬行李。是莲生的同事。他叫简生,五官深沉,气质阴郁,眼里的轻佻令我反感。有某一时刻,我探到他骨子里的凉薄,便知这样的男人注定会是另一女人薄幸的滥觞。但莲生待他亲和,眼里的倾慕表漏无疑,我便知道她是喜欢他。

我无法给莲生任何忠告,这世间的因缘本就不可避,如命定的劫数。若日后有所省思,也只是后知后觉的看透。我只希望莲生获得充沛的爱,并祈盼这爱里不参杂任何伤害,人世的安慰捉襟见肘,她应该得着一份纯简的感情。若是没人能给,我愿是唯一的那个。

莲生搬走后的第三天,我收拾行李回冬城。临走前,我去与茉莉告别。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厅,我给莲生打电话,告诉她我即将回去,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汽车经过洛桥的时候,我往窗外望去,浅灰色天空飘着单薄的雪,那片荒原一如来时般静默。想起这段时日与莲生的相处,竟突然心生惦念。亦是想念秋城的一切,并预感会再回到这里。

回到冬城是次日清晨,我给同恩发了短信,告知他我已经回来。从车站出来,我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母亲的坟墓。这些年来,一直忙于琐事,总是抽不出时间来凭吊她。父亲总怨我冷漠,说我不知感恩,但他却不知道,从小缺失母爱的我,是以怎样孤独的姿态长大。

我的母亲是在生下我的时候因难产死去,彼时她才二十岁。我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自我懂事以来,他便很少与我讲话。我一直不懂父亲对母亲的爱,他从小待我疏远,仿佛我是他痛苦的滥觞,他甚至不愿见我,把我寄养在外婆家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存在令他想起母亲的死,这注定是他一辈子的痛。

但我又能如何?若是有选择,我宁愿自己不被生下来以换取母亲犹活着,而不是一出生便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死。这样沉痛的降生,带着命定的缺憾,犹如一种原罪,要用一生去偿还。

从墓园回来,父亲并未在家。我一个人呆在房间整理情绪。同恩发来短信,说中午会过来找我,要我乖乖在家等他。他还是一点没变,在感情上独断而专行,并试图让我顺服。但我犹爱他,所以包容。我的独立人格亦迁就于他,只为维续这段看似完好的感情。

同恩来时抱着一大束花,我嫌他破费,他却不以为意,只把花随意放下,便上来拥住我。他说安宁,我好想你。我欲挣脱他,又怕他心生不悦,只好作罢。父亲这时刚好回来,一句话都没说,只淡漠地笑,便独自走进内里的房间。我轻轻推开他,心里生出几分失落。

5

再一些时日,冬城已入春。我依旧未找工作,整日呆在家中无所事事。同恩多次约我出去,我大都搪塞拒绝。他似对我有埋怨,但又一直迁就我。我亦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宁愿一个人深居简出,过单调极简的生活,也不肯和他出去看一场电影。人若开始对一段感情厌倦,便会连带地厌倦与它有关的一切形式的活动。

情人节那天,他约我出来,在钟楼广场的石级上,他把一枚戒指戴到我的无名指上。他说安宁,我们结婚吧。他的眼神似充满期待,我一时语塞,竟无从答复。许久,他的眼神渐渐生凉,我心有愧疚,却也只能对他坦白:同恩,我还未想好,无法与你结婚。

他的眼神落寞极了,却始终未再说出一句话。我呆立在原地,盯着手上的戒指,亦是不发一言。他转身离去,似没有半点留恋。我知道他对我失望。他对我有期许,他想安定下来,但我一直若即若离。我亦知这段感情维系得过于牵强,早就失却了爱的本质。

三月初,莲生打电话给我,彼时她跟简生已经同居。我并未料到他们的关系发展如此迅疾,但也并不意外。莲生对爱有浓烈的渴望,因着这渴望,她可以盲目地去爱一个人。

简单问候彼此的近况,莲生说她极想念我,想念刚到秋城时相处的那段日子。我说莲生,我想离开冬城,呆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同恩,以及我的父亲。她说安宁,你来秋城,与我们一起住,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她这么一说,我便觉得心里有了依凭,并且在次日便决定离开冬城。

父亲并没有做任何表态,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我放任自流。离开的那天,他送我到车站。一路上,我们一言不发,离别时,他突然心生温情,语气生涩地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

那一刻,我的眼眶顿时泛红。我知道,他还是在乎我。

到达秋城后,我给莲生打电话,然后坐车到她与简生租住的公寓。莲生特意请了一天的假。抵达公寓楼下,她下来接我。房间位置在三楼,两室一厅,我可以单独睡一间房。

晚上简生回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莲生手艺不错,三菜一汤,做得精致可口。莲生问我是否有工作的打算,我说我想在秋城长期待下去,是有必要找份工作。莲生说,简生在公司当主管,你若需要,他可以替你安排一份职位。我看看简生,他的眼神亦刚好落在我身上,是沉着而温和,与上次的轻佻截然不同。

我说我会考虑,他淡然地笑,你若需要随时告诉我。

6

秋城的春季雨水充沛,一连几天下了好几场雨,连出行都变得困难。莲生每日早出晚归,我一个人呆在房间,上网投简历,与网友聊天。窗外是寻常人家的阳台,晾晒着各种衣物,中午或傍晚的时候,会有一个好看的女孩坐在板凳上读书。女孩有着清透的眼眸,眼神却始终郁郁寡欢,似乎装着满满的心事。我观察她,看她认真倔强的模样,便很自然地想起小时候。

我从小沉默寡言,不善与人相处,时常被同伴排挤在外,独自一人呆在角落,郁郁寡欢。我的父亲从来不安慰我,仿佛我的忧愁与他全然无关。我生性敏感,自幼便懂得察言观色,父亲一直待我冷淡,我也便安分地不与他说话。心里寥落,却只能独自忍受。

我常常幻想自己口齿伶俐,轻俏讨喜,所有人都喜欢我。我有要好的同伴,不再落单独处,我还有父亲的爱。然而,幻想并未给我带来丝毫改变,它存在的唯一作用,只是更加衬托出现实的窘迫与难堪。

时至今日,我已不愿再深入人生。这些年来在外工作,懂得生存的艰辛,并渐渐学会原谅。那些独自一人咀嚼孤单的年岁,而今想起,并未在心里留下过深的印痕,反而让我更加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事。

周末的时候,莲生公司有聚会。她邀我一起去。聚会的场所在一家小酒吧。莲生当天穿着一件黑色纱质长裙,化清新而明艳的妆,腰间的蝴蝶结夸张而醒目。她几乎是全场的焦点,美艳动人,一头长发如海藻般妖娆顺服,带着古典的韵味。简生一直在帮她挡酒,我则安静地坐在角落,一个男生过来搭讪,他有亚麻色的头发,眼神笑朗,但不轻浮。他说你好,你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说好啊,呆在这里甚为无聊,然后与他从酒吧出来。他自我介绍,叫徐清远,春城人,来秋城已经三年,一直在做销售。我们随意在一处路边摊坐下,他点了两瓶啤酒,一些小菜。

你是莲生的朋友?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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