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庄轶事之六先生

2018-07-14 09:30:05 作者:自在为怀

早先,江庄人把医生和老师统称为先生。六先生不是教师,自然就是医生了。

六先生有个官方身份,赤脚医生。因为他在同宗兄弟中排行老六,大家便叫他六先生,日子久了反把他的本名给忘了。

六先生起初并不想做医生。他的理想,是穿上军装,保家卫国。但是,因为他的爷爷在解放战争中曾经做过国民党的保安队长,还活埋过革命战士,以至于直接影响了他这个理想的实现。

按说家族中有过这样一段不光彩的历史,赤脚医生他也是没有资格当的。但是江庄人以为,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六先生爷爷造的孽,不该由他的孙辈来承担。所以江庄人对秉性忠厚的六先生,从来都不曾低看一眼。

当然六先生最终能做上赤脚医生,还缘于一件事情。当年,江庄有个叫干尧的孩子放学后下河洗澡,结果被淹了个半死,救上来都已经没有气了。

就在一家人都在那里哭天抹泪,伤心干尧这么小就做了个短命鬼时,同样还是学生娃的六先生正好路过。知道了原因,立马拨开人群挤到干尧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过后,转头跟他的大和妈说:

“叔,婶,干尧没死。你们让我试试吧!”

干尧的大和妈听了还在那面面相觑的时候,六先生自己的妈却臊得忍不下去了。她一脸怒气冲上前去,揪着六先生的耳朵就往人群外边拉:

“你个死小虎子,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就你这个怂样,自己毛还没长齐,你充啥能?”

然而六先生却倔得很,一边捂着耳朵,一边使劲儿挣脱他妈的拉扯,愤怒地喊:

“妈你别闹好不好?再闹干尧真要没命了,那你就是杀人犯!”

这话听得六先生他妈生生楞住了,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干尧爹妈听着,却觉得希望来了:哪有孩子拿本来和自己爹妈不相干的事情来指责他们是杀人犯的?没准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呢?

于是,干尧他大他妈跪着上前拉住六先生的手,急切地哀求:

“大侄子,你真有办法?那你赶紧救救你兄弟吧!救活了他,我们叫他给你做牛做马。”

那话儿说的,六先生已经不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了,分明就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仙。六先生,当年的小六子,也不说话,猛吸一口气对着干尧的嘴巴吹了过去,然后又对着干尧的胸部一阵按压。不一会儿,但见干尧咕噜咕噜的向外吐脏水,居然真的醒过来了。

在场的人一阵欢呼,自发给六先生鼓起了掌。有人说,江庄又要出个活神仙了。六先生羞红了脸,说:

“我不是活神仙。这就是老师教过的方法,叫人工呼吸。”

但大家还是对六先生刮目相看,因为在场也有别的学生娃儿,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可见老师教只是一方面,六先生还是和他们不一样。从此,六先生就被江庄人惊为神医再世。当后来大队需要挑选人参加县里的赤脚医生培训班的时候,六先生顺理成章被大家伙儿推了出去。

六先生本来就是个好学之人,在赤脚医生培训班里更是个地道的十万个为什么。只要一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他哪怕饭不吃觉不睡,也要找老师问个清楚。正因为如此,六先生是培训班里进步最快的一个,很受当时那些老先生们的赏识。

培训班的老师当中,有位老先生出生在苏南的一个中医世家,早年还曾留学日本学习西医。抗战期间,这位老先生挺身报效国家,回国做了国民党的军医。解放战争中,他又随所在自己所在的部队集体投诚,后来就被安排在江庄所在的县医院工作。文革开始以后,老先生因为这段经历经常受到批斗,有时候甚至被红卫兵小将们打得遍体鳞伤关在牛棚里,饭也吃不上。

六先生心善,且对所有的文化人都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因此对这位老先生非常同情。他常常乘着看守的人不注意,从食堂里偷带点儿饭菜送到牛棚里去,并且鼓励老先生一定要保重身体,相信党和国家总有一天会还他以公正。

五六年过去了,有个曾经受过老先生救命之恩的一位首长得悉恩人遭遇大难,千般周旋,总算救老先生于囹圄之中。可是出狱后的老先生,却又因常年被关押在潮湿阴暗的牛棚里,最终病痛难支告别了人世。临终前,他感念六先生对自己的照顾,把自己毕生所研究的中西医手稿悉数交给了六先生。

六先生一生与人为善,做了赤脚医生后更是如此。其实做赤脚医生是个辛苦活儿,因为没有固定的薪水,有的只是大队给的一点微薄的补贴,或者生产队记工分代酬,根本解决不了一家人的生活问题。因此,除了晚上挑灯自学医药知识,白天还得赤着脚参加生产队劳动,日子过的十分艰难。

但是,日子再难,也不能影响六先生对大家伙儿的尽职尽责。无论刮风下雨,不管白天黑夜,只要一有病人叫到,立即背上药箱出诊,毫无半点怨言。看过病,也只是收回点儿成本钱就算了。要是遇到五保户,指不定还要倒贴。江庄人过意不去说些感谢的话,六先生总是憨憨笑着说,再这么客气,以后不到你家来了。

当年江庄的小孩子们,最初对六先生是又怕又爱。因为每当他们生病需要打针的时候,一定是六先生到场。小孩子有几个不怕痛?然而六先生为了消除他们对针头的恐怖心理,又常常会在药箱里随身带上两块水果糖,以此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生了病的孩子还沉浸在糖果的甜蜜中呢,六先生已经麻利的推上药水,一针扎了下去。有时候,还没等孩子反应过来,针已经拔了出来啦。于是药到病除。

时间久了,没生病的孩子也经常围着六先生转悠,六爷六爷的喊个不停,以期额外得到惊喜。六先生受不得他们的甜嘴儿,偶尔也就会慷慨一下啦。

和别的地方赤脚医生医术平平、只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不同,勤奋好学且又得了老先生真传的六先生看病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普通的小毛病到他这里从来不打针吃药,推拿两下,或者教你个方子,吃个萝卜喝杯水就能把病给看好了。有段时间,肝炎病盛行,但是江庄人在喝了六先生采的草药熬出的汤后,无一人生此病。

更邪门的是,当时一些县医院都看不了的毛病,六先生看了以后,或者针灸,或者汤药,总是能够帮人解了病痛。所以六先生相比别的赤脚医生就繁忙得多了,因为外乡的人也会慕名而来求医问药,而他却从不因为对方是陌生人便有过半点推辞。

在江庄人看来,六先生仁心仁术,这样的人就该长命百岁,做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但是六先生还是走了,而且走的十分突然。

那一年,江庄十里之外有户人家的孩子突然腹痛,躺在床上翻身打滚,抱着肚子哇哇大哭,疼得脸色煞白,浑身豆大的汗珠不断往外冒。本村的赤脚医生来了以后,束手无策,就跟孩子的父母说,赶紧去江庄请六先生吧,晚了怕孩子命保不住。

孩子的父亲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江庄,把六先生接到自己家里。结果,六先生只是叫孩子平躺好,又伸出他那双大手在孩子肚子上轻轻按摩了十来分钟,孩子奇迹般恢复正常了,立马要吃要喝。

这家人为了表示感谢,打酒买肉款待六先生。六先生本不善饮酒,但是架不住一家人的热情,也就喝了几杯。农村晚饭的时间一般比较早,饭后的六先生就执意要回家,说是第二天还要干活儿。那家人苦劝不住,便说那就再由孩子的父亲骑车送他回去。六先生坚决推辞:

“都泥腿子,十里路还不就是个小意思?刚才是因为急着来给孩子看病我才坐车的。好家伙,那一路的颠颠当当的,可把我折腾的够呛。现在不着急了,说什么我也不受那份罪了。你们就让我走回去吧!”

那家人无奈,只好由着六先生自己一路走回家了。不曾想,就在通向江庄的那座独木桥上,也许是不胜酒力,也许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六先生落下水去了,再没能爬上岸。

六先生以前就有过出诊夜不归宿的时候,所以家里人也没当回事儿。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江庄有人早起捡牛粪,才看到六先生被淹死在河中。

江庄人无法接受六先生的突然离世,由最初得知噩耗的哭声震天过后,又陷入一片死寂。一连许多天,大人们都没有个笑脸。偶尔有些还不懂事的孩子因为什么事情笑闹起来,立刻便会遭到严厉的训斥。

当初因为落水而被六先生救活的干尧,垂着老泪说:“六哥啊,你能救得了我,却救不了你自己啊!早知道,就让阎王爷把我这条命给带走,留着你好给大伙儿拿药看病……”

自在为怀
自在为怀  作家 琴棋书画,略通一二。诗书文章,贻笑大方。不和小人争高下,愿与君子论短长。愿得半分地,筑成茅草房。观风月偶写丹青,做闲人无关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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