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的圣诞冬日
陈安娜小姐把他介绍给我的时候,我几乎是有些吃惊的,墨尔本最好的私立医院的主任医师,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华人男子。
不过很快,身受感冒和高温侵袭的我无力思考,点点头表示礼貌,侧身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我叫许鸢,是一个作家。但是据朋友们说,我的性格和我在书中表现的风格完全不同,其中以陈安娜小姐的话为例,“你书里的女主角失恋了会跑到法国的街头抱着陌生人哭,而你失恋了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店里看一下午的书。”
我不以为然,小说之所以是小说,因为它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而且,陈安娜小姐的话也不全对,通常情况下我会在咖啡馆的靠窗位置点一杯卡布奇诺看海明威或者马尔克斯,但那天下午我点了一杯气泡水看卡夫卡。
十一月结束了我新书的签售会,在寒冷的北方冬季来临时我灵感全无。那幢买在黑龙江森林边境的安静小屋一到冬天便透着寒冷彻骨的冰凉气息,整日蜷缩在被子里的我烦躁不堪,终于选择接受陈安娜小姐的邀约,到南半球打发掉农历新年前的这些日子,顺便寻找新的写作灵感。
只可惜到墨尔本的第二天早上我便一病不起,额头上的温度让陈安娜小姐照顾了我整整一天,晚上突然接到来自报社的电话,明天有紧急新闻要出国一趟。虽然我告诉她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毕竟毕业之后我就一直独居,每次生病都是独自一人直至痊愈,但她还是不放心地请来了这位医生好友,和我再三保证他一定会照顾好我。
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学生时代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突然片断式闪现,一段一段,一层一层,交叠在一起,令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久未表露的不安悄然外泄。
一双冰冷的手覆上了我额头,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期掉入一双黑如墨玉的瞳孔。
窗外已然是天色将晚,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一片的床前,他的眼底像盛着一层浅浅的水光一般,熠熠生辉。我看过那些五官深刻的欧美人的浅色瞳孔,令人惊叹精致如宝石。这却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黑色的眼睛也能明亮至此。
“水还温着,这是药。”
看我醒来,他温和地抿唇微笑,见我久未回应,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眼睛里划过一道促狭的光。
“如果你怕吃药的话,我有这个。”
一个小小的瓶子搁在了我的床头,我定睛一看,不二家的草莓牛奶糖果。
而我,早已失去害怕吃药的资格
我没说话,拿起药吞了,喝了半杯温得刚好的水,往后靠在了枕头上。
“真的不要吗?”
他拿起那盒粉色的糖果,在我面前晃了晃,见我摇头也不恼,笑着退出了房间。
不一会,他回来了,手里是一碗温热的粥,上面撒着少许肉松。
“吃吧。”
我没有什么胃口,但我知道我应该吃点东西,于是接过碗撇开了上面一层肉松,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
他看着我,簇然笑了起来,俯下身来揉了揉我篷乱的头发,然后在我感到反感前收回了手。
“很乖嘛。”
墨尔本的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的房间里亮起了一盏台灯。睡了一整天,现在还十分清醒,挣扎着起来想看一会《城堡》。卡夫卡的文字本不是令人轻松愉悦的东西,短短几行看下来,我已然感觉有些勉强,大脑仿佛难以运转过来。
“太耗精力会不容易好哦。”
不远处的沙发上,他的笑容清俊明亮。
我沉默,抿紧了嘴唇,“但我总得做点什么。”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书的封面,似是不情愿地挑了挑眉,“既然这样,那我来给你念吧。”
在我犹豫的片刻中,他从我手里抽出了书,清了清嗓子。
“K到达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城堡所在的那个山岗笼罩在雾霭和夜色里看不见了,连一星儿显示出有一座城堡屹立在那儿的光亮也看不见。K站在一座从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桥上,对着他头上那一片空洞虚无的幻景,凝视了好一会儿。”
他的声音平缓温和,宛如森林中的大提琴滤过湖面的质感,普通话说得清晰而不矫作,让我渐渐觉得,听这样一个人在旁边念书,也不失为一种特别的体验。
慢慢的,时间仿佛停止转动,万事万物仿佛都凭空消失。偌大的卧室里,我侧枕在枕头上闭目养神,黑色的发散落在苍白的枕套上,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捧着一本《城堡》平和地念着。
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有人陪伴。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清晨,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一摸额头,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
房间门被推开,他走了进来。与昨日的衬衫正装完全不同,眼前的他一身灰色休闲装,显然是刚刚沐浴完,头发上还闪着晶莹的水珠。
“下半夜的时候烧就已经退下去了,不过这两天你可能还是会感觉有点不舒服。早餐在这里,你吃完我们可以出去转转。”他用柔软的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眼神温柔,“或许你更需要洗个澡,感觉也会好一些。”
看见我点了点头之后,他贴心地退出房间,把空间留给了我。
“对了。”在他关门出去前,我叫住了他,咬了下唇,“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出了声,转头看着我窘迫的样子,说,“杨启墨。也许你愿意像安娜一样叫我Jasper。”
...
“谢谢你,耽误了你休假的时间。”
“不客气。”他露出温柔和煦的微笑,“这当然也算休假的一部分。”
他退了出去,房间内恢复了沉寂。我一转头,那本《城堡》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
在陈安娜小富婆的小宅子里养病这几天,我一共接到了她两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