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不是孩子翻箱倒柜意外翻出了那张遗忘多年的毕业照片，张雁北已记不清路乔楠的的面容了。毕业照上，路乔楠那双眼睛亮如秋水，还如八月天空下的琉璃杯，鞠一把冰凉，喝一杯大醉。两弯眉如一壶山泉水浇开的春茶嫩芽，悬浮杯中如江上小舟，摇荡的猫儿叫人心躁。当然，还有那能荡起一圈涟漪的细腰以及能流过一帘细雨的胸前浅沟，可惜当时只是浅尝辄止就戛然而止了。
人生百味中，回味最美。他心中最美的当然是青春世界里的浓春、盛夏、金秋和雪冬这几个时节里的校园、姑娘。一杯春茶，两朵盛夏，三尺秋水，四指冬雪；春茶泡酽，夏花灿烂，秋水凉透，冬雪飘飞。他与姑娘，牵手走遍校园，走过那一面乱风拂过蔷薇的青砖老墙、那一角落满松土的断壁残垣、那一栋爬满牵牛花的文艺小楼，还有那能荡起满地黄叶的秋千以及能堆起一对雪人的操场。
春天，让人心思焦虑，说到底不过一只夜里乱叫的猫而已。当年情窦初开恋上这朵校花，想着以后会甘心做一个花农，浇水施肥，裁枝剪叶，呵护着让她永远散发迷人香。谁知毕业之后就断了消息，仿佛此花是一朵夜昙，只为他绽放一眼就烟消云散了。青山不语，杳无消息。同林的鸟儿，各自飞去，另觅山林栖息。
十六七年过去，他早已经过了三十而立的年龄。但他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而且在让自己保持年轻，无论冬夏，每天五点半起床沿着河边跑步，不抽烟不喝酒，看书习字，早睡早起。在办公室会浏览网页关注国家大事热点新闻网络段子，戴上耳机听几首民谣歌曲。这几日对镜刮胡，已能看到鬓角一两根白发攀附，眼下也毫无征兆的有了几条细纹如春草般已经落地生根。想起单位新来的姑娘张口闭口一个尊敬的“张叔”，想起每天夜里老婆在床上的意犹未尽地呢喃着“老张”，他才知道自己老了，身体老了。
孩子在地上爬着摆弄着玩具，举着一辆小车邀他一起玩耍，眼神清澈充满着对大千世界的好奇，能装进窗外所有的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老婆在厨房里对着案板猛砍，声音仿佛在向这个对她的不公的这个世界宣战，锅碗瓢盆的响动则变成了两军交战前的杂乱军鼓曲。
这个岁数的女人啊。
脸还是鹅蛋的，只不过是腌制的。
笑还在春风中，只不过季节入了冬。
腰还是能扭动的，只不过把肉摇了下去，屁股更大了。
时光真是一个牛逼的存在，如果它不能把你的所有棱角和锋利磨平，那么必定用肥肉或者世俗把你所有的凹坑或者钝角填充，结果都是让你变得圆润，只不过前者有刮骨之痛，后者是负重前行。
老婆从厨房探出头来：“老张，把桌子拾掇一下，开饭啦！”
“下次同学聚会一定要去一下！”他心里想着。
二
生活对于路乔楠来说，就如同女儿在纸上乱涂乱抹的画板，一片狼藉的颜色，满纸潦草的字迹。想起离婚的丈夫的所作所为，她觉得生活还真是远方的草原，心中幻想着的绿草连片牛羊遍地，走近才发现是黄草遮覆沙尘飞起。再来一匹瘦马，真称得上是“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现在想想，当年甜言蜜语的花前月下，只不过是为了哄她躺上床榻的前戏，当年扶腰撞击时的海誓山盟，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放下对他拈花惹草的警惕，至于现在的分道扬镳，不过是香汗淋漓的高潮后面朝天花板的苍白和空虚。
可悲，可笑。
走过这片感情的阴霾，就如同走过一片泥泞的沼泽地。
深一脚浅一脚，她至今走不出来。
这期间她曾经去酒吧迪厅醉过疯过，包间里男女的暧昧苟合，舞池里的妩媚撩拨，让她沉浸微醺。遇到顺眼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玩一次419，陌生人的语言秽语如蚊蝇般骚动自己的耳朵，撩起自己的浴火。她任由他们用指头舌尖吻过自己的舌头脖颈、乳等敏感私密地，然后等待着那一刻的欢愉。
那时的她如置身星空，远处有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的躯体和表情，嘲笑着她的风骚和淫荡。她嘴角微笑，看着星空里每一颗星星，如坠幻境。远处一颗流星袭来，带着火一样的炽热。等来到她的眼前，把所有微弱的星星点燃，自己周身光芒一片，如众人拾柴堆火把她推向太阳的炽热。她感到浑身每个毛孔都张开，身体每一丝血液都沸腾，每一滴细汗都在对她进行抚摸，她长呼一声，看到身边人一脸狰狞。光芒褪尽，黑暗来袭。身边人狰狞幻化成疲倦，她望向窗外，夜凉如水，星空如湖。
她和邻居暧昧过，和客户传过情。她以美貌和身姿为资本视男人为玩物，直到他再次遇到张雁北，这个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男人。同学聚会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决定去，去同学堆里找青春，用青春去为自己找生活的动力和走出泥潭的勇气，找不着，不过就是再为自己的邮册多集一张邮票而已。年轻小伙儿、钻石王老五、邻居、客户、再加个同学就更完美了。当前夫给了她一顶绿帽，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所有女人头顶都长出绿色。
聚会时，她不禁感叹，所谓的缘分就如同一件衣服的走线，相互盘结之后看似的分离，在成衣之后还会为了这件衣服的完美各自使力，当年和张雁北分了之后，这人娶了自己的闺蜜小溪。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浅尝辄止的一次酒后寒暄，实则是各自内心翻滚后的回忆角力。
所谓的对青春剧集的复盘，不过是一张欲望溃泄之后凌乱床单。
他看着她胸前的沟壑，微动喉结。
她看着他眼神的炙热，红晕飞过。
“小溪咋没来？”她问。
张雁北笑道：“孩子小，走不开！”
简单的眼神交流已经相互传达着这些年的酸甜苦辣需要一些排解之法。
剩下的一些东西应该交给酒和床去酝酿发酵了。
翻云覆雨后，云飞雪落。
只不过，各自出了些汗；只不过，床单有点乱。
看到躺在怀里的路乔楠，张雁北发现去同学聚会说是回忆青春，其实只是回忆这个女人。
路乔楠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百感交集，给闺蜜带帽子，是怎么一种感受啊。
三
欲望是一处水库，如果有人帮你打开闸门，那就会喷薄而出。张雁北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而且比那时更有时间，出门之后回家之前，他可以与单位的同僚聊聊当地风月场所的奇闻趣事，顺便评价一下单位姑娘的曼妙身姿，饭桌上还能说个老少咸宜的助兴黄段子，可以毫无顾忌地与路乔楠说些污言秽语，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中年笑容。
美美抬头看向张雁北的时候，男友正好打电话过来胡闹，说她昨天聚会时不给他面子，然后开始追溯过往的点点滴滴，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想着一个老爷们怎么能把这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让她无法反驳，甚至让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十恶不赦的罪犯，就该像水浒里的王婆那样被游街示众，然后被一片一片的凌迟处死。
“分手！”她淡淡地说道。
“分就分，反正老子也把你操够了！”男朋友说。
“操你大爷！”美美拍桌子骂道。
张雁北走过，弯腰去捡那根滚落在地上的圆珠笔，眼神瞟了一眼小姑娘穿得那双黑色高跟以及碎花小裙子露出的光滑小腿，裙摆微飘，他心中一阵荡漾。
“年轻的姑娘，真好！”他心里想着。
“谢谢张总！”美美敛起怒容，嘴角挂笑，接过圆珠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