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作者:李冰倩

2018-11-03 16:42:02 作者:bollon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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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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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在那个封建气息浓郁与当代革命思绪缠绕的年代里,古代女子在年幼时,就要被绑上厚厚的裹布,控制脚掌的生长,这就是缠足,似乎在当时它的存在更带着一丝传统美的孕育与压迫。而在那个时代里,只要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要忍受这样的苦楚。

不觉中,这种文化也悄然出现于无锡的这个平凡镇上。年幼的灵嫣,也到了这样的年纪。宽广而古韵犹在的前厅里,北风却不给面子的肆虐来临,但似乎这些已习以为常。灵嫣穿着这老式盘扣上衣棉袄是多么可爱啊,不经意间噘嘴的小思考,如金鱼般圆滚滚的大眼睛来回转动,就惹得最亲切、且拿着怀炉的祖母脸上沾满了欢喜的笑容。

她似乎正转过身来,对着旁边的母亲轻细地说道,“小莲(母亲)在这么多灵巧的后辈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我们小小的灵嫣了,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懂事起来,连我这个亲娘(祖母)都有些自惭形秽了!那四五岁的小个子,竟端来了一盆亲手剥得美美的栗子,来孝敬亲娘(祖母),以后一定是个文静又淑仪的好女子。”

说着祖母便眯起眼来、抿着嘴、拢着手绢、端坐着、看着这懂事的小娃娃。

旁边的母亲,听见祖母这样赞赏自己的女娃娃,自然心里更是开了花,心满意足地用手在嘴边一掩,也难得的嫣然浅笑了起来。虽这笑无声息,但眉目间藏着的温润与单调的表情,更是显示着心中小小的喜悦与不紧不慢的小骄傲,与有些年事不大却清新自然的清婉之气。这位母亲虽不是家中的正室,却听说也来自于一家风甚是严明的书香门第,自然表露着她的贤良淑德,更是得到祖母的大加赞赏与喜爱。

2

今天是灵嫣缠足的日子,这些,温婉的母亲与亲切的祖母,也都经历过,只是不缠足,哪来这大家闺秀的小碎步。再瞧瞧这灵嫣,四五岁的小个子,本应活蹦乱跳的日子,但年幼的灵嫣却是孩子中少有的安静,眉宇间的稚气,与冬天哈气戳手的小动作,更是显得可爱与灵动。就如她的名字那样,灵嫣,灵嫣,自有娇美灵巧之意。小小的她,又端着头开始了这无端的漫游与思考了,似乎冬末春天的天气还的确有些冷,惹得这屏风前那傲骨的红梅争相开放,香气蔓延,傲骨更显娇美之气,而只有小小几朵残云,在天边落下或是悄然升起,与这梅交相呼应。

灵嫣只是望着这一美景,却只愿留在这只有祖母与母亲的前厅。

母亲温润而双手合于胸前,说到,“嫣儿乖,好好坐在前面的小板凳上,今天也是你缠足的日子,缠完足,以后你就是大家闺秀了,可要好好地侍奉祖母啊。”

“母亲,嫣儿知道了,嫣儿会乖乖的,孝敬亲娘,陪着亲娘。”

小小的嫣儿稚气的音色中,似乎充满着儿童的稚气与好奇。

只见一位仆人拿着好几条蓝色刚好长度的裹布缓缓而来。虽仆人身着布衣,却整洁、不带任何斑点,平整、不带一丝皱褶。而长长的头发,扣在脑后,绕成了一个工整的小团子。看着仆人温暖的笑脸,连小嫣儿都放松了警惕,开始对她露出了似笑非笑的逗人表情。直到那仆人狠狠地抓住了嫣儿的小脚,虽那手温暖而柔软,却有着一股强有力的制衡之力,一把抓上这小娃娃的脚就不放手。

一层层褪去了嫣儿脚上的鞋与布袜后,还低着头说着,“这孩子的脚型好,易于缠上这传统的蓝色裹布。”

而后便把这小脚丫,在准备好的水中,揉洗干净,又一层层绑上了,本因柔滑而软糯的裹布,却在现实中紧实而摩擦着稚嫩的皮肤,把脚死死地进行了初步的固定形状。这样的突如袭来,使嫣儿露出了难受的表情,但眼神中却透着孩童少有的坚毅之气,任是让嫣儿在双足的不自在与紧锁中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叫喊与挣扎,只是一个劲的咬着牙。

看着这样的嫣儿,母亲脸上露出了一束眉头紧锁,但又有一丝期许之心藏于双目泪眼之下。而一向疼嫣儿的祖母,更是不忍心的转眼望向一边,优柔的丝绸衣衫下,却藏着一颗极为柔软之心。

关心的祖母说到,“嫣儿,亲娘(祖母)知道你难受,但是作为一个有门第的大家闺秀,就是要从缠足开始,而‘隐忍’就是一个闺中女子,最值得尊重的格调。”

“亲娘(祖母),嫣儿不疼,嫣儿虽是孩童,但却明白这隐忍之意,自是有大家闺秀的本分。”

祖母虽见过嫣儿的安静与不同凡响的努力,也是第一次见嫣儿,有着自己丈夫的坚定与坚毅之颜,眉间的平坦与苦不呻吟之心性,好似又看到安静的儿子之坚毅的旧景,更是喜出望外的感触与喜悦。

祖母连连夸赞嫣儿不出男子之坚毅,“小莲(母亲),这女娃一定能发扬吾家之大统。”

听着这话的母亲,更是连连点头,低掩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因为母亲知道这缠足的痛其实只是庭院深深之初始,但年幼的嫣儿似乎也成了这命运的承继者。实在而尖锐地疼痛,随着这躯体的成长,在裹布反复的更替中,这样的紧绷疼痛愈发清晰的阻止着嫣儿的一举一动。每次只要脚一遇地,就会有一种难以支撑的紧绷,与指甲变形的疼,而那缠足布就像一把锋利的削刀,把嫣儿的双足削得尖尖的,还有这脚心处弯起的沟壑,似乎也是带来难以想象的紧缩之感。走起路来,虽有着脚不露裙的小碎步,但似乎又有着一步一艰险的难以平衡之苦。

但嫣儿不想做一个,只能留于闺中的可怜之刃,不想做一个只懂得隐忍之道的妇人之仁,终于在嫣儿的反复练习后,也能在这小小的高墙之下,悠然散步了。

3

只能看看这高墙外的朵朵绵云与金灿灿的阳光,来度过这恼人的春夏秋冬。有些长大的嫣儿,虽只远眺过严厉的父亲几次,也没说上话,但是母亲小莲却是一个懂她之人。母亲除了教会嫣儿闺中的格调外,也教会了嫣儿一个道理,在当下,这女人的本分就是相夫教子。

其实这个道理,从生下那天嫣儿就明白这样的命运将支撑她一生。但坚毅之心,却使嫣儿在一次次的缠足的紧勒中,变得开始不服从于命运。她的不服从,不是传统意义的反抗与无意义的挣扎,而是每一件事上的精益求精,刻苦认真。嫣儿希望这样的努力能带来打破陈旧的期许,希望这样的呐喊,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而似乎嫣儿又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低调,这样的低调虽不只是对自己的精益求精,更是对嫣儿眼中的别人。似乎在嫣儿眼中,只有在夜晚美梦的飘逸,才能回以温润的微笑。

嫣儿反复地告诉自我,“对于真正的自我,则是努力的一再重复,严要求、高标准,就会有母亲与年老的祖母认可,嫣儿有这就够了。”虽只是稚嫩的提醒,但这样的独白又有着走于独木桥上的孤独与可悲。不过这样的紧闭空气,似乎吸得时间长了,也不再觉得这高墙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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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应了句老话,“三岁定终生吧。”

有些长大后的嫣儿,便硬是收起了灵巧的性子,开始学起了需要耐心的针线活。则先从缝缝补补做起,细巧的双手,在下针与回针中游走,给过去无聊的时光,增添了五色绣线,与想象中的无限可能性,使她有念头进一步学习了那时闺中女子都应学的刺绣,嫣儿学的刺绣,可不就是现在被归入国家级非物质遗产名录的苏绣。

母亲期许着女儿的秀外慧中,期许着女儿能做一个比自己强的人,至少在走出深院之时,能些许不被看扁。便带着嫣儿来到了绣房,一个个刺绣的支架鳞次栉比的排着,一个个绣婆们,图案秀丽而多变的针法。看着这一切,十二三岁的嫣儿,只是温润而掩着微笑的看着绣婆的每一个细节变化的转针,一个图案绣完,可爱的嫣儿也不禁为这绣婆松了口气。惹得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更是对于苏绣萌发了温润的向往,此时方感外面女子生活的不容易。

嫣儿便拿着扇子、掩着小脸、悠然蜿蜒地说道,“绣婆,你这手艺真是精湛。”

站在一旁的母亲,也微笑的看着绣婆。

可绣婆毕竟是下人,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可这针法好似更为熟练了起来,边边角角都以细腻而精细的手法结尾,看那细巧的下针动作,与绣婆翘起的小指。

嫣儿更是严谨而温文儒雅,地说道,“秀婆,你的绣活,手法精湛,不如,不如就帮我做一件合身的衣裳,好吗?母亲。”

母亲则是在一边掩着面,笑了起来,说到,“既然嫣儿说了,自是按她的应需办。”

母亲其实在小时候,也教过嫣儿,一些苏绣的基本针法,这次母亲带着嫣儿来这绣房,本想给嫣儿寻个好师傅,没想到嫣儿的识大体,真是令母亲也深感自愧不如。

其实明眼人一看便明白,嫣儿只是希望绣婆给自己做套美丽的衣裳,嫣儿更是能在一次次绣图修改之时,学到这苏绣的真传,跟着绣婆学会这门手艺,以后也能为这将来的出嫁后日子寻一份寄托,寄一份真挚的期许,增添一个别人没有之本事。其实母亲这心思,小小的嫣儿,早已是心知肚明。

虽心里只是有一丝好奇的针脚,藏于心底,但即是母亲的期许,那就是嫣儿的期许。小小的嫣儿,虽不认字,却明白孝之深意,便是“无违”,而也明白这深院沉沉,不是学着如何顺从或是像哥哥般的反抗,更是一种生于此,便应依附于此的积极活着之举。而自己虽缠了足,度过了深院女子最坎坷的悲哀,怎能不做到最好!哪怕如此之法,只能使这母亲多一丝赞许,哪怕只是一整片蓝天中,一朵云的悠然飘过。

5

说这嫣儿确实也是手巧,当看见这新衣裳大致的绣图,一次次的更改,只要母亲不在身边。嫣儿便随着性子,也开始胡乱地描画起了自己的绣图。开始只是一片荷叶飘然于绢上,而后终于在衣裳作好之时,这小小的嫣儿,便在自己的手帕上,绣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蜻蜓,与夏日的莲叶交相呼应。夏日棉热的空气,好似也从这紫色与绿色细线的交织中,孕育而生,还带着星星点点银线做底的小反光。

捏着这手帕的嫣儿,在反复的修改后,便沿着夏日幽静的长廊,迈着小小的小碎步,带着疼痛与欣喜悄悄去向了母亲的厢房,表情则是有着端庄的小可爱,在身前合拢的双手,优雅的步子,似乎更多一份期待中神采奕奕,显示着一个女子自有的成熟,与一丝优雅的气质。不禁让人想起,这因依附、宿存而出名的榕树。只是嫣儿并不是有着可怕的想要吮吸他人而成就自己,只是想做一个简单而平凡的女子,不需要太多的自由,不需要过分的奢望,只要卑微的母亲,掩着嘴,温柔的微笑,或是给予一个赞赏的眼神,自己便是心满意足了。

想着想着,便已在夏天烈日当空之时,来到了母亲的厢房,在一声仆人习以为常的叫喊着,“小姐好!”后,嫣儿小心的提起裙摆,跨进了门槛,轻轻地拨开链子,来到了里屋。没想到平时柔弱的母亲又生病了,依稀的躺在床上,不得动弹,而郎中似乎正为她诊脉,看着这一切的嫣儿,好似习以为常的冷峻表情。但有时真实的情感,是无法掩饰的。

嫣儿好似平静地说着,“母亲,你怎么生病了,怎么不告诉嫣儿,嫣儿可照顾左右,嫣儿愿意为母亲······”

话还没说完,嫣儿那泛红的眼睛里,便流出了最炙热的泪。

但脸依然是那样系从平常,看着这样狼狈的嫣儿,母亲则快速暗自撤去了身边所有的仆人与郎中。一把抓住了嫣儿稚嫩的双手,这才发现这手已是伤痕累累,但嫣儿却没有一丝的埋怨与疼痛的神情。

母亲则是看着嫣儿温柔而眉眼下垂地说道,“嫣儿,是母亲不好,没有成为主母的命,竟不能让我们嫣儿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母亲也知道你苦,知道你不想让母亲担心,但母亲不喜欢你的懂事,现在母亲明白了,嫣儿要的只是母亲的快乐,而不是在母亲在外的炫耀。”

这时的嫣儿,其实已是感动不已,但只有泪水恣意地流动,而这样的流动更是充斥着因封建而僵硬的小脸。此时夏日的热气,从窗子里涌进来,更是让早已习惯了夏天衣衫厚重日子的母女俩,脸庞开始有些微微湿润。

嫣儿急切的问道,“母亲,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虽有些着急的皱眉聚集在额头,但整张脸,还是难掩,真挚的母女之情,看着嫣儿的着急,无力的母亲则是抽过了嫣儿手中的手绢,想替嫣儿抹去泪水与汗水的交加。

没想到细心的母亲,便一眼看到了这,晶莹剔透的蜻蜓,母亲忙问,“这是你绣的?”

嫣儿只是嘴角上扬的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母亲则是在咳嗽了几声后,抱住了嫣儿,还说到,“真是难为嫣儿了,我就知道嫣儿手巧,这小小的苏绣会学不成?”

说着躺着的母亲,僵硬地身体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再次露出了,温润的微笑,只是这次的微笑多了一份骄傲与赞赏。而嫣儿此时生活中的一切苦恼都好像一并去除,终于嫣儿稚嫩的脸庞,露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笑容,或许那笑容才是真实的嫣儿,或许只有母亲了解嫣儿,冷面背后的温柔与成长。

没过几天这母亲的病就在郎中的调理中有了好转,或许这就是可怜的孩子最真实的期许吧,或许母亲也开始有些明白,孩子不应该被自己的身份地位所牢牢困住。便开始想要为嫣儿找一位合适的夫婿,或许这样才能真正帮助嫣儿走出这迷迷深院。既然自己的一辈子已经注定,但绝不能让这孩子,也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是看人眼色的活着,虽然自己还算幸福,有着理解自己的祖母,还有这懂事而心灵手巧的嫣儿陪着自己。想着想着,又是潸然泪下,更带着一个女子苦苦深院、低三下四一辈子的苦涩。

6

而嫣儿对于自己的父亲,也是几乎也没什么映象,在春天的懵懂中,只是一次和母亲走过正厅的走廊,父亲正与另一名男子迎面而来。参杂着屡屡白发的长长发丝,延续到了脖颈,小小的黑圆帽,轻轻附着于头顶,一身马褂长衫,甚是神气。但识大体的嫣儿并没有敢把头抬起,只是看着父亲和一个穿着奇怪衣裳的男子,说着什么。便在行礼后,在母亲的崔处下,快速离开了这儿,去向正厅的走廊。

后来母亲告诉嫣儿,“嫣儿,刚才那位穿马褂长衫的就是你的父亲。”

这时的嫣儿,面对着卑微的母亲,只是似有似无的点点头,但第一次见到父亲,便开始对于父亲这个人物,有了背后无尽的遐想,更是一种自卑油然而生。

嫣儿开始反问着母亲,“是不是嫣儿还不够优秀?是不是嫣儿长得太难看,父亲不愿意理睬这低贱的嫣儿呢?”

平时一向乖巧的嫣儿竟说出这样的话。

母亲则是抚着嫣儿的背,缓缓道来,“不是这样的,有时命格依附不只是人力的堆积可以改变的,命即天定。我们的确卑微,但绝不是自我靡靡的理由,懂吗?嫣儿。”

“嫣儿懂,母亲就是这个家最真切的习惯。只要母亲高兴就好,我不在乎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嫣儿嘛!”

母亲说着,抱起了可怜的女儿,说是以后再不提父亲。

但以前在母亲嘴中听过父亲的故事,故事中的父亲总是沉稳有余,内敛而又严厉,但嫣儿不怕,于是开始像春天的到来般开始期盼。有时还会偷偷的躲在窗户的小角落,远眺这条父亲曾走过的长廊。长廊随季节春夏秋冬自由转换,但嫣儿看时期盼的眼神从未出现过偏差,好似看着夜里的北辰,希望父亲能长留迂回于长廊,就像北辰永远依附于天边。或是女儿悄悄对于父亲性格的百般猜测,或许是一个女子成长的必经之路吧,那只是对于男子由衷的好奇与敬畏吧,期待如细带连接着长廊,另一端则系于一个女子的心上。

7

命运总是那般不近人情,没过两三年,就见过几次父亲的青涩嫣儿,便随着秋日的春花秋果,嫁到了一个当时有些底子的乡绅家中,别看这乡绅身份低微,但家中的财富可是在当地小有名气。那乡绅家也为能攀上富商女儿这样的高枝,而搞了最大的迎亲阵势来迎接这位富商的女儿。可惜他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那笑容满面的模样,好似捡到了大便宜,娶回家的只不过是一个富商妾所生的孩子。

其实小莲(母亲)也是一个命苦之人,小莲的父亲当初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秀才,可时局的变化,使不安分守己活着的父亲吃了苦头,学会了赌博,便一去不复返,最后染上毒瘾,卖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小莲则因为天生的花容月貌,而被这老爷相中,做了家中的妾室。因为小莲知道有钱人的家规家训,只是为了制家的主母而设。便想让这可怜的女儿不必被这些繁文礼节所束缚,就像自己的悲催遭遇。于是便一开始就让嫣儿,吃尽所有的苦楚,了解这深院的可悲可怕,或许嫣儿穷一点的生活,会更显得回甘,更显得珍惜。

再说说这嫣儿,虽表面柔弱,但骨子里有着一股韧劲,也是个硬脾气,平淡的语言或是微颤的表情中,有时也是那般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但一想起自己会给母亲带来的不便,心中便有了隐忍之心,无违之孝。小小年纪,却有着母亲的花容月貌,与温文尔雅的体态,就这样嫣儿小小年纪便成了这乡绅儿子的正室。

但那乡绅的儿子,虽没什么宏图大志,却也是读过些书之人,也算是有勇有谋,看着没文化的嫣儿,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看到嫣儿隐忍着痛的双足起,便好似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同情与怜爱,而嫣儿对家里也是尽职尽责,没出过什么叉子,更使做生意的丈夫没了后顾之忧。

8

就这样头几年的日子的确,也过得不赖,有着衣食无忧的回甘,还有这丈夫的百般疼爱,更成了两家商业往来的连接者,只是看在嫣儿的爸爸面上,公婆都不敢说什么,更别说嫣儿有着精致的手艺活了——苏绣。做起衣服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一股丝线劈成二十股,而且她每次都亲自测量、比对着丈夫的身宽体胖。

有一次,嫣儿又仔细的为丈夫做起了衣赏,一个贴身女仆十岁的可爱女儿来找母亲(老女仆),看着嫣儿一针针的缝制着甚是认真,便问,“夫人(嫣儿),为何你总是这样默默地为家里做这一切,你也挺辛苦的,觉得累吗?”

此时二十出头的嫣儿,似乎已经明白了母亲的心意,面部不再藏着任何的谨言慎行。

微笑一边拍拍女仆女儿的头,而一边端庄大气的手拿竹绷,说道,“其实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而且女人不就是要遵从那些三从四德,以身作则吗?那样这里的小妾也会尊重我这年轻的主母啊,而作衣裳本就是我唯一的能为家里人做的,当然不累咯。”

此时嫣儿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似乎也乐在其中,享受着认认真真做事的快乐,那小女仆的女儿听到这样的话,又看见嫣儿的心满意足。

便好奇的再次问嫣儿,“是吗?夫人,真是好性子,只是不明白,你这样低调地尽心尽力的为家里做的这些,又没人知道,有何意义呢?”

嫣儿听着这稚气的言语,好似又回到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嫣儿婉言地说道,“世上之事本就循规蹈矩,也没有道理可讲,只要做的事对得起家人,对得起孩子,更无愧于心,便可了然活着,有时做事可以不需任何理由,那样才轻松嘛。”

女仆的女儿听的是云里雾里、颠三倒四的,才发觉自己母亲的主子(嫣儿)和自己眼中的暴发户不一样,不只是衣冠行姿坐相的区别,更是一种格调的区别,使这奴仆的女儿更是,从心里佩服这位大家闺秀的浩然之气。只要家里有人说嫣儿的冷艳傲气时,这女仆的女儿总是会正义地跑出来,打抱不平,为嫣儿说上几句好话。好话说久了,这孩子间的传言,便变得版本极多,自然人们就开始注意起了这位夫人的大气与端庄了。这话在不经意间游走于大街小巷,使大家都认识了这位,有着别样风采的夫人(嫣儿)。

9

自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嫣儿不久还诞下一男两女,日子过得有模有样、恣意而自由,可是战火最后还是蔓延到了,这可怜的小镇。虽家里有些底子,但也挡不了几次政权变化的剥削啊。最后还是没能像以前一样锦衣玉食。虽有时菜色清淡了些,衣服穿的也是破旧了些,但当这三个孩子走出门时,总觉得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仅是这衣衫的平整,那份气质是言传于举手投足之间。看那最小的弟弟,走起路来,又稳又直,步态轻盈而面色淡定,这大概还要归功于这言传身教或更应说是一种传承,一种来自于母亲的传承。而嫣儿并没有给两个女儿缠足,而是希望她们能一天比一天,活的潇洒自在、不受约束。

其实自己有今天也是母亲孜孜不倦的严厉与支持,嫣儿每每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也会想起了,一生被束缚的母亲,有时也会伤感的潸然泪下,而那位最亲切、最辛苦的女仆,看着这一家在战火中的其乐融融,也是倍感这为妻为女的凝聚之力。可惜战争的袭来,总是那样没有天理可循,虽没有遇到大的变故,也花了不少钱,讨好当时的政府,自然家里已没钱供家里的仆人们开销。

那天,嫣儿做饭那位女仆又辅佐在侧,嫣儿还是没办法的开了口,“云儿(女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每天还有带年幼的女儿累不累,家里还吃得饱吗?不如我给你写铜钱,让你告老回乡如何?”

转过头来的云儿,看着嫣儿熟络地说道,“云儿不想离开这里,云儿不要一分钱,只要能糊口就满足了,而且本来我们这些奴婢就是没名没分,现在或是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结果的。”

便又转过身去做事了,而眉宇中却显示着疑问与感伤。

嫣儿又说道,“云儿,夫人也不想骗你,其实我们家也不希望赶走你,但确实没钱,不如你把你的女儿留下来,做我的干女儿,这样她又能帮做事,也能给着乌烟瘴气的家添添喜气,孩子正是长身体,还可以吃到好一些的菜。”

云儿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但最后便也点了点头,好似难受的情感晕染于整张脸,看着这伤心的云儿,嫣儿又淡定而细致的做起了饭。

10

随着云儿的回乡,日子终于熬过了最苦的战争,而丈夫也是松了一口气,看着幸苦为家的妻子,与温柔的妾室,心里也是满满欣慰。

共产党的红色血液在一次次的牺牲与光荣的洗礼中,终于战胜了那些可恶的当时腐败政权,在1959年,10月1日终于宣布新中国的诞成。而在全国都在欢呼的庆祝时,本想着可以有安稳日子过的嫣儿一家,却在历史问题下,丈夫被扣上富农的帽子,家里的东西也一样,一样的被运走了,最后连仅有的房子也变成了,养蚕抽丝之用。而丈夫更是凄惨,竟因为村中的一群人,意外杀死一个曾经帮助新四军运输的地寇,作为领头人的丈夫,在五十多岁的年纪,被关进了监狱,说是要关上30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更别说是三十年了,虽然这些事让儿女们愤愤不平,可是事实已成定局,那天正值过年,喜庆的气氛与寒冷的冬季都充斥着热闹的场面。

嫣儿夫人郑重地在年夜饭前,说道,“孩子们,该是你们开始人生的时候了,我这把老骨头,只能送你们到这,希望,希望你们能离开这儿,到一片更适合你们的土地发展,我知道你们早已看准了这好年头,而我这脚注定一辈子走不出这老房子,记得别忘了自己的根。”

孩子们各个听得泪流满面,不只是因为这出于主母的肺腑之言,更因为他们深深爱着这年迈而坚毅的主母,爱着这老骨头下的坚毅。

因为当家里被抄家时,嫣儿没有落过一滴不舍的眼泪,当自己的脚被裹布绑起时,自己也是咬着牙抗过来了,当家里因战争而艰辛万苦时,她也只是微微一笑,难道这样的主母不值得尊重吗?

虽然她在封建的牢锁下,从未有过挣扎,但嫣儿的一生就是一张诚实的白纸,没有违心地留下任何痕迹,只是默默书写着她平淡而蜿蜒的一生,此后孩子们带着她的希望开始了新的旅途。

可孩子根本没想到,这嫣儿不是想给孩子们、家人们有个生长空间而赶走了他们,而是因为富农的背景是一种拖累,更是一种欺凌,嫣儿的耳朵就是被这文革的萌芽之火,而扇得体无完肤,一只耳朵也有些聋了。

而她从不屈服的傲骨之梅,终于也在这冬季的争相开放,儿女们带着自己的儿女又在春节回到了家中,嫣儿也成了一位老祖母,她还为每位自己的孙儿孙女,做了有刺绣的绣花鞋,有时孙儿孙女也会寄放在老祖母家,真是热闹非凡。

11

这才发现了老祖母的艰辛,每天很早便要弓着腰,带着衣裳到河边,用那老木棍,颤抖的轮上几下。那时这小乡镇根本没有自来水,年迈的老祖母总是迈着小碎步,行走于高低不平的河滩,到这上游拎水。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每次灌满一整缸水,都要拎着水桶在这崎岖的小路跑上好几遍,夏天只是热些,冬天走在这结冰的路上,更是艰险,但老祖母从不抱怨,只是发挥着这老血液的最后余热。每每有人问她,要不要帮助,她都以微笑示人,倔强地摇摇头,或许这就是一个传统女人坚毅的一生吧。

而这老祖母似乎总是在下午的四五点,默不作声的坐在能看到码头的窗口等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脸上刻满了时间留下的痕迹,但她却相信能等到这一天,更是相信丈夫的身影终会在那个码头缓缓而来,每次渡船将要离去之时,眼里的希望却更深了一层。

身上的衣裳也从薄变厚,又从厚变薄,但心中的希望,就像这四五点的夕阳,每天周而复始,暗藏于心的小针脚。

12

坐在窗口的她,又失落的即将结束今天的等待。此时忽然回忆起以前的旧日子,回忆起了那位有勇有谋的丈夫,所以多坐了一会儿。突然在渡船即将开走之际,跳下了一个小老头,那矫健的动作、熟悉的身影,不禁让老祖母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的表情,不禁让人感叹,终于还是等到了,虽然等了三十年,但三十年又算是什么呢?

僵硬的皮肤中,露出了最执着的感动,老祖母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秋风习习,她用一生证明了,时间对于她的生命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不管是儿时无尽的庭院深深、战争的艰苦绵长、还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度日如年,这些都成了这位老祖母一生无畏无违的见证,他的子女也都各个争气,都成为了能工巧匠,不愧是老祖母一片赤诚之心,育人之念。

13(END)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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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公结婚之前并没有发生过性行为,没戏我想主动,他总是说:“婚前不能发生性行为”,要不就是“性行为不能发生在婚前”。原因是想尊重我,爱我。我虽然很疑惑,但是认为

秘密【完结】

秘密 “这个世界不能相信任何人,如果一定要让我选的话,这辈子我就信你们两个。” 宏阳在一次饭局上,对着佑生和宏梁说道。 他们三个人是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形影不离。一起偷村里王屠夫的奶猪,在包谷地里烤了;一起偷矿里的铁器,卖了钱买烟喝酒、上镇上的唱歌房,钱多还可以找上几个陪酒的姑娘开开荤;甚至有一次他们竟然偷走村里的电箱,去河里电鱼,因为这个事情,三个人还被关进了小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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