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挥手示意他们停下,“你们喝点什么?为了庆祝你们成绩有了提高,我请你们!”
“应该是我们请您喝一杯才是。”带头的男孩看着我。
我一愣,惊讶于他的世故与老练,然后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笑着道。
他们叽叽喳喳地点好饮料,又掏出几本小说。我看了看,几乎都是武侠小说或者冒险小说。
“我们考完试了,终于有时间看点书了。”男孩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现在也只能看得进这些轻松一点的小说了。”
我了然地笑了笑,“这些书做成的都是果汁或者奶茶,很好喝的。”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和他的伙伴们在座位上坐下。我把他们的饮料与点心端过去,又把那些小说塞进机器。
这一次,机器终于发出了正常的声音,从下方缓缓流出蔚蓝与绯红的饮料。
我再次把饮料给他们端过去时,他们邀请我一起坐下。于是我把门关上,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在温暖的房间里喝着可口的饮料,耳中传来的是男孩子们关于小说人物背景或者招式的激动的讨论。
这样的生活已经多久没有经历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看着这些孩子,仿佛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下课后的路上与同学大声讨论着小说,为了某个观点争执不休。
我喝了一口那些小说做成的饮料,非常甜,甜到发腻,不知为什么,我曾经最喜欢的味道如今却让我有了一些反感。
过了几天便过年了。
自从父亲走后,家里就清冷得如街上的空气,不见温暖。母亲依旧整日发呆,与她说话也只能得到简短的回答,于是我只能依靠读书打发时间。
但这仍然不能使我忘却寂寞。我时常回忆起父亲在世时其乐融融的时光,尽管生活清苦,但是母亲贤惠又知书达理,父亲儒雅博学,我们在餐桌上总是可以有说不完的话题。
而下午或者夜晚,我总会和父亲一起读书。
他读文学巨著,我读青春言情。
每次父亲看到我读的书后,总要揉揉我的头,“尹舒,尹舒,你快快长大。长大后,这些书就都是你的。”但可惜,父亲再也不会这样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这些话了,而那些书依然不是我的。
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我回到了饮品店,享受起忙碌的生活。
年后,饮品店的生意格外地好,更多的人听说了这台机器,想要一探究竟。
我喜欢这样子忙碌,因为忙碌可以让我忘记寂寞。
然而渐渐地我发现,大多数的顾客只是买一本新书过来尝个鲜,他们更喜欢看到的是一本书在机器中怎样被变成饮料,而不是在阅读过书后再用鼻子与舌头去品尝这本书。
我本不乐意为他们提供这样的服务,然而我又想,换一种方式品味书籍,也可以算是读过书了吧。
于是,在一片啧啧的赞叹声中,我的名声越传越远,传遍了整座城市。
真正看过书的客人越来越少,人们惊讶于这全新的阅读方式所带来的便捷与新颖,然后贪婪地享用着曾经以各种借口推脱不看的书。
终于有一天,有客人递给我两本崭新的参考书。我抬头打量他们,却发现是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听说你这里可以用那台机器让书变成饮料,喝下去就能记住所有的内容。”他们中的一个人说道。
“可是这……”我皱着眉头。
“钱不是问题,做出来的饮料难喝也不是问题,你只要把这几本参考书放进那台机器里就可以了。”他把书强硬地塞进我的怀里。
“这样做是不对的……书不应该在没有读过的情况下被做成饮料……”
“那些人喝的是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他们喝的书已经读过了。”他凑近我小声喝道。
我的底气顿时不足了。“好……好吧……”我叹了口气,拿过那几本书,在机器古怪的“嘎吱嘎吱”声中将它们做成一杯杯漆黑粘稠的液体。
“这样就对了,我们以后还会来光顾你的生意的。”他们拿起饮料一饮而尽,然后扬长而去。
从这一天开始,越来越多的学生还有准备参加各种考试的成年人拿着崭新的参考书来我的店里,每一个人都洋溢着对通过考试的自信。
他们热切地聊着考试以及考试结束后的话题,在他们的脸上完全找不到曾经对于考试的恐惧。
我麻木地为一位又一位客人提供服务,将那些曾经困扰着他们的参考书化为一杯杯漆黑粘稠的液体。
而每一次将那些崭新的参考书放进机器时,机器总是会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
我以为我会为帮助了这些人而感到高兴,可是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只有一阵接一阵的失落,而那奇怪的声音仿佛也在暗示着什么。
我突然觉得,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在夏末,我毫不理会顾客们的不满,将饮品店关门歇业一个月。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思考,花了三个礼拜的时间疯狂地阅读父亲留给我的书籍,最后又花了三天时间将一本一本的书籍放入那台机器,再一杯一杯品味着那些书籍的苦涩。
这一次,我不再反感这种苦涩,反而将那一杯杯的咖啡与茶视若珍馐,喝得一滴不剩。
“尹舒,尹舒,你快快长大。长大后,这些书就都是你的。”父亲的话语仿佛依然萦绕耳边,但我明白,我终于长大,获得了这些书。
一个月过去,已是初秋,又是记忆中的那个季节。
曾经,父亲会在这个金桂飘香,红枫满地的时节邀请好友在家里开读书会。也是在这个季节,父亲仿佛桂香,又仿佛下落的枫叶,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将那台机器仔细地打包,带上几块掺了枫糖的桂花糕,在初秋下过雨的午后向着山上的公墓走去。
父亲的墓碑很小,但他在我的记忆中却依然高大,那抚摸着我的脑袋的手掌也温厚无比。
我将那台机器与桂花糕在他的墓碑前放下,眼神飘向满山的桂树与枫树。
“爸,我把这台机器给您带来了。还有这桂花糕,也是您喜欢的口味。我把您留给我的那些书读完喝完了,可现在已经没人读书了。你台机器您先用着,书我回头捎给您。”
我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您可悠着点读,写书的人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