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害怕,就像那年看在陛阶之上的姐夫一样。
梦中被惊醒,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黑暗中,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拨开我被冷汗浸湿的额发。
“做噩梦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侧过身,将我抱在怀里,一只手不断地轻拍我的背,低声说:“不怕不怕,阿五不怕,我陪着你。”
父皇登基以后,王家所有人都改了对我的称呼,就连公公婆婆都只叫我公主或者殿下,只有他还叫我阿五。
他会说,阿五不怕,我陪着你。
我安心地睡着了。
8
后来我才明白,一份陪伴是否长久,许诺的人说了不算,听着的人也说了不算。
老天爷说了才算。
御医来了又走,汤药熬了一碗又一碗,我跪遍了各路神佛,也终究没能让奉孝多陪陪我。
他说一辈子陪着我,他做到了。可是我的一辈子还长,那样漫长而空寂的未来,我一个人无法承受。
我为奉孝守孝,不哭不闹,照旧伺候公婆,闲了就读读书,偶尔做做女工,只是脸上的笑容没了,也不大有胃口,一年就瘦了一大圈。
婆婆看了实在不忍心,就让公公上表父皇,请求允我除服,却没想到引得御史弹劾,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父皇使人将我从王家接出来那一天,天上下起了小雨。婆婆拉着我的手,红了眼圈:“公主殿下,我儿福薄,早早去了,他若在,定不愿看你如此伤心。”
我低垂着眼,没有说话。
我并不伤心,就连姐夫去了的时候我都难过得想哭出来,但奉孝走时,我的眼眶干干的,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很冷罢了。
我回了宫,这座皇宫应该是我的家,但之前我一天也没好好住过这里。
我是兰陵公主,这个皇宫里应当有我一席之地。
这是皇宫,比我家曾经的府邸大了好几倍,这里有朱漆玉饰,这里有锦衣玉食,这里有高高的房檐和种着名贵花种的亭台宫室。这里有父皇母后,还有其他我不认识的女人。
她们是父皇的妃子。
我不能大笑着跑过回廊,不能和二哥跑马,大哥也不再将我抱在膝头给我讲书,他们来去匆匆,我们一家人不能围坐在一起吃一顿饭。我们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每个人一张案子,依次排开,精心烹调的御膳由宫人们一一摆上。
小弟阿谅悄悄地靠近我,问:“姐姐,你还好吗?”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都好。”顿了顿,“阿谅最近有好好读书吗?”
他鼓起了腮帮子:“我不是小孩子了!”
宴罢,二哥喊住了我,他像从前一样摸了摸我的头:“阿五,你喜欢住在这里吗?”
我摇了摇头。这偌大的宫室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哥哥们各有各的府第,姐姐们早就出嫁,大姐因为和父皇产生隔阂,也住在了宫外自己的府中。这宫殿里,我熟悉的只有父皇和母后。
父皇每天忙忙碌碌,十天半月也不见一面。而在面对其他宫的娘娘时,母后也露出了我以前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色。
“二哥去和父皇说,在二哥的王府旁给你建一座公主府,好不好?”二哥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以后休沐时,二哥带你去城外跑马游湖,像以前一样。”
“好。”我喜欢二哥这句话——像以前一样。
9
父皇和母后在商量给我改嫁。
当年他们没给大姐办成的事情,如今一定要在我身上办成。他们觉得对不起大姐,再给我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就仿佛能填补上这个遗憾。
这一切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但一切却好似和我无关。
这次连二哥都参与了进来,在父皇母后面前极力推荐萧玚,他是二嫂的亲弟弟,也是一位才德兼备,相貌俊秀的少年。
二哥在我面前极力夸赞萧玚:“阿玚是一个不错的人,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最主要的是,有二哥在,他一辈子也不敢欺负你。”
但我现在贵为公主,又有谁敢欺负我呢?
看着二哥兴冲冲的模样,我并没有说什么,其实于我而言,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然而我最终却没有嫁给萧玚。
兰陵公主杨阿五的第二次出嫁,嫁给了出身于河东柳氏的柳机之子,柳述,那个曾在年少的我心中留下一抹白影的阿述哥哥。
父皇原是答应了二哥的请求,同意将我嫁给萧玚,可后来父皇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我又一次站在了父皇的书房。父皇慈爱地看着我,这次眼中并无多少犹疑,他直截了当地问我:“除了萧玚以外,你想嫁给谁?”
我虽然从来不管朝堂之事,但是多多少少听说了些。
我知道,大哥和二哥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大哥是父皇亲封的太子,二哥是功勋卓著的晋王殿下,他们为了父皇的位置,已经展开博弈。
我也知道,性情温和却直率的大哥,因为和太子妃不和,再加上喜好奢华,在父皇母后面前,已经失去了一份恩宠。
而二哥晋王,实力与日俱增。
我身为一位公主,如果再嫁给二哥的妻弟,对朝中二哥的势力又会是一大助力。而父皇不想看到大哥和二哥之间的实力相差过多。
奉孝离开我之后,那种如影随形的寒冷再次席卷了我,我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做到如此地步,将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儿子放在天平之上,以审视的目光揣度着他们,算计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