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猴子(上)

2018-12-27 15:21:09

科幻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 夏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好久。

把羊归圈后,她便跑到村头等着,土路上的水泥快干裂了,来村的汽车还没有踪影。

心程离开已经十个年头,今天终于要回来了。

当年那场雨中,她来了初潮,却也同一天得知,心程的爸爸恐怕好不了了。上门的医生诊断为胃癌晚期,大概是那几年留下的病根,终归是发作了。知道结果后,他选择拒绝治疗,在心程的陪伴下度过了最后几个月。去世不久后,心程就被城里的姑姑接走了。

走的那天,她一个人躲在房内,哭得和泪人一样。心程也尽是不舍。“木已成舟,该走还是要走,谁也挽留不住,日子还得照常过。”奶奶这样劝她。她也懂,可就是止不住地想。

坚持上完初中,最后她还是不去学校了。不管心程怎么说,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而且,奶奶也老了,地里需要操持,她必须承担这个家。

好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出落成了个大姑娘,虽说不上沉鱼落雁,但也有不少人说媒。乡下到了年纪,不嫁出去会让人笑话。可不管谁来说,她就是不答应,奶奶知道她的心意,索性也就惯着,最后倒也没人提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心程给村里来信了,这可把她高兴坏了。信上说,不久就会回来,要给建设村里出把力,也为了看看乡亲们。信上写了具体的时间,虽然不是寄给她的,但她并不在乎。心程要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从中午等了几个小时,太阳都把她晒得有些发晕,可车还是不见踪影。信上可是说,十二点就会到啊,她想,也许是耽搁了?也许是记错日子了?也许……是不来了?她等得焦急,原地跳起脚来。

正急着呢,认识的伯伯赶来叫她:“翠翠还在这儿干什么呐?家里都快争起来了,还不快点回去看看。”

她一听,接心程的事也只能先放一放。兴许是自己记错了呢?她快步跑回家,十来个乡亲看她进了院子,都围了上来。

“翠翠啊,快劝劝你奶奶吧,咱们都劝不动啊。”

“是啊,这老法还是你奶奶懂得多,她不带头谁带头啊?”

“翠翠,咱这儿今年旱啊,再不想点辙就饿死了啊。”

原来是祈雨的事。一一应过众人后,她进到里屋,奶奶正坐在老太师椅上,不停地咳嗽,桌上的烟袋锅还飘着一缕轻烟。她赶紧过去拍奶奶的背,直到吐出一口浓痰,奶奶才舒服些。

“翠翠啊,奶奶老了。”

“没呢,还不老。”她说道。前一阵她还看见奶奶在刻祈雨的棍子,知道奶奶确实有意,只是最近几天身体差得很,才没答应吧。

门外的人听着咳嗽,也跟着进屋来了,“翠翠她奶奶,您就跳一回吧,我叫小辈们都学着,也别失传了不是?”

“胡说,谁也不许学,我这哪是想学就学的。”

“那您这不跳,咱们不也没辙吗?”乡亲们越说越急。

“谁说不跳了,缓上几天,等我好利索了。”

“缓上几天咱这庄稼可就都枯死了啊。”

“放屁,老天爷不下雨你能管去。”

她听不得奶奶和别人打嘴仗,便凑上去说:“伯伯,奶奶,不然我来跳?”

两边的人都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外面就嚷开了:“翠翠,翠翠奶奶,心程回来啦,来你们家啦。”

她一听,顾不得什么就跑了出去。心程就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绿军装,朝着院里笑眯眯的。她叫了声“心程”,快乐地奔过去,到了跟前却停住了。

心程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一个同样穿着绿军装的人。一个女人。

她,她是谁?心程和这女人是什么关系?没等她想透,心程已经结实地抱住了她。

“翠翠,好久不见!”心程说完就松开了怀,径直进了院内,声音欢快得不得了,“哟,乡亲们都在呐,大家好!奶奶!”

她木木地站在原地,似乎刚才的拥抱只是幻觉。她仔细观察那个女人,掩藏在军装下的身材很好,皮肤很白,手指纤细小巧。

那女人倒不客气,大大方方上前和她握手,“你好,我是心程的同事,也是她的未婚妻。听说你是她小时候的朋友,见到你很高兴。”

“嗯,嗯……”未婚妻,她想,当然了,怎么可能不是呢。“快……快请进,进来坐。”

女人道过谢,找心程去了。她又愣了一会儿,这才进屋。

心程正握着奶奶的手,和奶奶聊着天。奶奶笑滋滋的,面色也红润许多。

看到她进来,心程起身微笑了下,接着宣布道:“谢谢乡亲们的热情,这次我回来,主要是受到上级的指派。领导知道最近大旱,派我通知大家,村里要采用人工降雨了,请大家做好准备。”

“人工降雨?什么玩意儿?”

“我听说过,好像是把炮弹打天上去,炮弹壳有这么大呢。”

“打天上,就能下雨喽?这不胡闹嘛。”

“大家听我说。催雨的炮弹里装的是碘化银,特殊的化学制剂,凝结空气中的水分,就能下雨了。催雨过程中,如果大家见到没见过的金属东西,千万不要怕,那就是催雨的炮弹。”心程解释道。

奶奶抓着心程的手摇了摇,笑着说:“这哪儿行啊,坏规矩了嘛。是哪儿的雨就该在哪儿下,哪儿有抢老天爷活的。万一那炮弹砸着人,砸着房子可不好。要不跟你们领导说说,咱这儿就不催了?”

心程蹲下劝了起来:“奶奶,话不能这么说。人工催雨是科学,控制天气为人类造福的。”

“唉……我才不信你们那套呢,乱弹琴。”

“奶奶。”那女人开口说话了,全屋子人的眼睛一齐集中在她的身上。“奶奶,这可是上面的安排,都是为大家好。您可不愿意做落后分子吧。”

“哟,这妮儿是谁?咋没见过啊?”奶奶像是才看到一样,忙问心程。

心程把那女人拉到身旁,“奶奶,这是我的未婚妻,特地带来见您的。”

“奶奶好。您坐的这椅子是黄梨木的吧,是好椅子呢!”女人笑着拉起奶奶的手。

奶奶轻轻甩开手,眼睛却看向了他,“未婚妻?我怎么没听你提过啊?那翠翠呢?”

“翠翠,翠翠怎么了?”心程不明就里。

在场的乡亲们也渐渐讨论起来,她受不了这种场面,早已跑了出去。

心程在那片水塘边找到了她。

“这里变化真大啊。”他在她身边坐下。水塘几年前被挖大开建鱼塘,今年天旱,水塘已近干涸,塘底到处都是龟裂,几条未长成的鱼晒死在上面。抽水的水管和巨蛇一样瘫在一旁,留下浑浊的痕迹。

她抱着膝盖,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面派我来做工作的,我说过了啊。”

“就没,就没有其他的吗……”

心程顿了一下,“有,我要结婚了,希望你和奶奶都能过来。你们是我最挂念的人了。”

“只是这样吗?”她欲言又止,但他足以明白她的意思。

“翠翠,我只当你是亲人,是我最喜欢的小妹妹。记得吗?那天在这儿,你第一次来月事,我吓坏了……后来,我对自己说,一定要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那样的伤害。”

我当然记得,她默默地想,可你记得吗?那天你跑后,我是多么无助。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晓得你会不会回来。

这些年,不也是一样吗?

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却没什么好等的了。

“我懂。”她最后说。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望着枯死的水塘。

不知过了多久,她掸掸衣服站起身,心程也跟着起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回村里,靠近村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凄惨的叫声。

心程的未婚妻惊慌失措地冲下来,一头扑到心程的怀里,“他们,他们要杀羊。”

心程和她对视一眼,拔腿就走。羊圈前,乡亲们正合力把一头枯瘦的羊拖出圈门。

“住手,你们要做什么?”心程连忙问道。

领头的乡亲没有停下,边用力拖着绳子边说道:“翠翠奶奶说的,祈雨要用羊头祭,挑个最老的。这牲畜快十岁了,也是时候了。”

那羊咩咩叫着,头顶的黑毛快要秃了。

“十岁?”心程回头看向她,“它是……那头羊吗?”

“是。”她答道。

心程连连摇头,“不,这不行,你们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愚昧,是要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都赶快给我停下。催雨炮弹马上就要打了,都住手!”

“你催你的,我们干我们的,哥几个,给我拉啊。”

几人一齐用力,老羊被彻底拖出了羊圈。几步开外,宰羊的刀已经磨好摆在了石头上。心程还想阻拦,几个老乡亲架住他按到了树上。心程的未婚妻想去扯开他们,可根本没什么用。

看着老羊一点一点被拖向屠刀,心程看着她,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求她劝劝大家,不要杀掉那头羊。

老羊的叫声和心程的喊声交杂在一起,她看着这一幕,站着一动不动,心里嘈杂得不愿听懂。每个人都让我劝劝别人,可谁劝过我啊。好累,太累了。

终于,老羊被拖过去了。羊头被按在石头上,嘴里发出最后一声尖叫。持刀的人手起刀落,心程绝望地大喊。几乎在同时,轰隆声响彻天际,那是炮弹打到了空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只有她没有。她看着那头老羊,看着它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着鲜血从它的脖子里不停涌出,流入桶里。

如此猩红。

大中五年 秋

惊醒时,已是深夜。

方才的梦,吓得李商隐背后发汗。梦中他仍在长安,妻子年纪尚轻。他在廊内徘徊,里屋妻子哀叫连连。是小产。弄婆从门内出来,手中毛巾上是未成形的肉胎,血红的脐带盘成一团。妻子面色惨白,双腿间尽是血迹。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开城四年,他通过了授官考试,却从秘书省调到弘农当县尉,屡屡受到上司责难。妻子已有身孕,跟随李商隐颠簸任职,却不知是否在路上动了胎气,最终落得小产。

李商隐曾数日不归,饮酒买醉,直至某夜回府,看到憔悴的妻子低头捧着为婴孩缝制的肚兜,他痛哭失声。

那夜是否有雨?他已不记得。

梦中醒来,他轻轻唤了两声,想起来家僮不在,便摸索着火折点上灯烛。窗外雨声依旧,树影摇曳之间,李商隐惊觉一人立于屋内,仔细观察,不禁大惊失色。

“道……道人……”

那正是数月之前,他在梦中所见的黑袍道人。

斑驳影中,道人岿然不动。

“道人从何而来?可知……亡妻尚好?”

黑袍道人没有回答,袍内嗡声作响。李商隐感到寒气从道人体内散发,隐约还瞥见一尊如意,却是金石之色。

黑袍道人把那如意自怀中取出,柄后又有弯管,连至袍内,“这是给我降温用的,手柄是生物感应驱动,将大范围空气中的水分吸引集中,顶端这部分可以借此吸收,将水分解供能。今天有雨,许多功能就没什么用了。”

“如此神器,李某不敢多视。”李商隐连忙作揖。

黑袍道人点头,把如意收回,“我观察你很久了。”

“李某……李某愧不敢当。”他诚惶诚恐,头更低了。

“每次运行到这一片区域,我都会来你们的世界,想找一个还算有趣的人,看看他的生活。”黑袍道人说,“那天,你并不是在做梦。我来过。是我告诉你王氏去世的消息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李某诚然记得。道人法力无边,李某无福受此恩惠。莫非,道人有事相托?”

“求诗。”

当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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