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上)

2019-01-17 12:05:00

爱情

1

天刚灰蒙蒙亮,江袖便被外头的声音吵醒,随手取过披风盖在身上,轻声推开了房门,冷风刮的厉害,青瓷在外守夜,瞧江袖穿的少了些,细细碎碎抱道,“小姐,你身子弱,可得多穿些。”

江袖柔柔的笑了笑,“没事,喝了几副药,好多了。”

青瓷噤了声,把江袖披风上的系带系上,在一旁不作声,如今世道烽火连天,连夜晚都火光冲天,江袖每晚都睡不好,耳边尽是炮火声,即便睡着也是噩梦连连。

她看了看远处的烽火,轻声咳嗽,“青瓷,你说,上了战场的人,还能完好的回来嘛。”

“小姐说的可是林深少爷?”江袖愣了愣,抚着暖炉的手不经意颤了颤,温和眉眼微蹵,“没谁。”

随后,跨过门槛进了房中,回头叮嘱道,“青瓷,外头冷,你回房歇息吧,不用守了。”

房门关上,江袖钻进了被窝,略感暖和了些,双脚仍是凉的厉害,她的气血两亏之症越发厉害了,尤其冬日里更甚,因而她格外怕冷些,这才至秋日便要握着暖炉。

翌日晨起,江袖洗漱过后,只喝了半碗粥,青瓷替她梳发,嘴里絮叨着,“今日立新日报卖的未免也太快了些,听闻是昌平战役来了新消息。”

江袖睫毛轻颤,覆于袖扣上的手顿住,而后理了理浅蓝衣领,手腕上戴着江乘带回来送她的西洋手链,将小皮鞋上的灰尘拭去,漫不经心道,“昌平一役,可是胜了?”

“那是自然,前几日城南还放了烟花,庆祝昌平一役大获全胜。”江袖轻舒了一口气,紧接着问道,“那……林深呢?”

青瓷默了半晌,收拾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江袖的手倏的攥紧,眉眼间泛着焦急,“青瓷,说话啊。”

“林深少爷,不知所踪。”江袖连忙起身,紧握着青瓷的手泛白,“不是说胜了嘛,不是说以少胜多嘛,为什么偏偏他不知所踪。”

“小姐,连城少爷来了,老爷让你去前厅。”家中丫鬟来禀,江袖这才冷静了下来,她拈了一抹胭脂,小心翼翼的涂在唇上,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依旧是那个温柔纯良的江袖。

“青瓷,走吧。”

江袖握着暖炉,心中却仿若落了大雪,凉的厉害,战场子弹无眼,林深这番不知所踪,她知道意味着什么。

“阿袖,连城留学已三年有余了,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如今这一回来啊,便来看看你。”许连城相较从前有了大变化,黑色西装衬得他成熟稳重了些,当初眉眼间的稚气,如今也已不复存在。

“阿袖,许久不见了。”江袖笑了笑,她最会装的,便是温柔的笑,“恩,许久不见。”

“我这糟老头啊,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叙旧了。”江毅走远,许连城热络了起来,伸出手便想拉过江袖,却被躲了过去。

“我还有事,就不陪许公子了。”江袖步子细碎,却走的很快,青瓷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青瓷,备车。”

“小姐,你要去哪儿,医生说了,你身子虚弱,少外出走动为好,老爷也特意叮嘱了……”江袖眸光凌厉,冷声道,“我说了,备车。”

2

七月初秋,街道两旁泛着浓郁的桂花香,江袖伫立于肖宅门前,青瓷留在了府中未曾跟来,“江小姐,司令正商议前线军机,眼下怕是没有闲暇功夫。”

“我可以等,多久都行。”她心中知晓,这只不过是肖轻推脱不肯见她的说辞而已,如今昌平一役大胜,日本人退居百里之外,又何来军机大事可议。

江袖不愿旁人因她为难,柔声道,“陈副将,替我告诉肖轻,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他,算江袖求他。”

陈副将应了声,再到门前时,不出所料唤了江袖进去,她手中的暖炉已经没了温度,冷风刮过只余瑟瑟冷意。

江袖进了房中,耳旁尽是婉约幽怨的戏曲,肖轻惬意至极,留声机许是用的久了些,有些卡顿。

“寻个暖炉来给江小姐。”江袖握着新装了碳的暖炉,心头的寒意好像驱散了些,“多谢。”

“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林深吧。”肖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江袖,江袖放到鼻间闻了闻,“上好的西湖龙井,肖司令的日子惬意的很。”

肖轻笑了笑,掏出怀中的烟,“要不要来一根?”

江袖有个坏习惯,她爱抽烟,可这事只有肖轻知道,因为只有他看见过,“不用了,今日身子乏。”

屋内燃着香,江袖鼻间萦绕着满满木须草的味道,肖轻坐的笔直,军人之姿一览无余,“林深投身昌平战役之初,正逢我军节节败退,是他一计退敌,如今不知所踪,我也未曾料到。”

江袖平日里疏离的眉眼,携了冷意,“你说过他会没事,肖轻,你食言了。”

闻言,肖轻将她圈在怀中,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浓重的烟雾呛得江袖低声咳嗽,她无处可躲,“江袖,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江袖看着肖轻,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留声机里咿呀咿呀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我是江袖,江家的江袖。”

肖轻静默,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他掐灭了手中的烟,扔在地毯上,右足狠狠的碾了几圈,张扬的笑了笑,“对啊,你是江家的江袖,我肖轻这辈子活该欠你的。”

“我要找到他,无论是生,亦或是死。”江袖是理智过了头的人,即便是自身处于下风,都要狠狠的戳对方的心窝子,一击即中。

她理了理裙摆,将茶几上的西湖龙井一饮而尽,“多谢肖司令的茶,味道极佳。”

江袖身姿纤瘦,从背影瞧去更是弱柳扶风,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揣度人心之事,做的炉火纯青。

“你同江衫,一点也不像。”江袖顿了顿,随即温笑道,“我不是江衫,无需同她相似。”

“可她是你的同胞姐姐。”江袖心下愠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只有一个同胞哥哥,他名唤江乘。”

肖轻无言回答,秋日冷风都吹不散他心中的愤懑,江袖将暖炉递给了肖轻,温柔的眸光带着倔强,“我不是江衫,你不是林深。”

肖轻微怔,江袖已然转身离去,迎着冷风道,“多谢肖司令的暖炉。”

3

江袖上了车,许是方才风沙迷了眼,眼眶微微泛红,林叔关切道,“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开车吧林叔。”江袖鼻间有些堵塞,她着了寒风,压抑着自个儿低声咳嗽,须臾,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蓄了泪。

肖轻,从今往后,是江袖欠你的。

“阿袖,你去哪儿了。”许连城顶着寒风,在江府门外徘徊,瞧见她回府便关切询问。

江袖暗自笑了笑,她同许连城可没有这么熟,可她惯会隐藏,在外人面前依旧是那个温柔的江家大小姐,“听闻城南放了好几日的烟花,待在家里也无事可做,便去看了看凑凑热闹。”

“阿袖,这是我特意在西洋带回来的玩意儿,喷在身上香气四溢,是个好东西,便买回来送给你。”如今长明城许家坐大,江袖心知许连城不可得罪,与人虚与委蛇也是迫于无奈。

“多谢许公子相赠。”许连城轻轻撩拨江袖额前碎发,满目深情的模样,任谁瞧见了都只会觉得二人有情。

江袖强忍住不适,不经意往后退了几步,唇色越发苍白,“许公子,如今天色已晚,江袖告辞。”

董成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瞧见了江袖连忙匆匆上前,“小姐,老爷让你去书房。”

江袖颔首,也不顾自己的身子忽冷忽热,已有发热之召,走至门外便听见江毅的声音,“非要如此不可?”

“如今正值战乱,江家从以往的门庭若市到如今这般模样,早已岌岌可危,只有江许两家联姻,方才可以度过此次危机,江兄,其中厉害,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说话之人,便是许连城之父许寅。

这话暗含威胁,江毅混迹商场多年,怎会听不出来,可事关江袖,他终究是犹豫不决。

“若非结秦晋之好,许家没有任何理由帮助江家。”以江袖一人,换江家满门安生,这笔生意,划算的很。

往后的话,江袖已无力再听,她从未觉得秋日那样冷过,连骨子里都冒着寒意,无法驱散。

江毅是个商人,懂得趋利避害,哪怕是要送出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他这笔生意,注定要牺牲江袖,并且毫不手软,就像当初的江衫。

江袖发了高热,是青瓷晨起时才发现的,紧急叫来了长明城最好的大夫,忙活了许久,终是退了烧,江袖浑浑噩噩的睁开了眼睛,江毅正守在她的床前。

“阿袖……”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江袖通通看在眼里,闭眸淌下了清泪,虚弱的声音带着绝望,“我嫁。”

江毅两鬓斑白,打理江家上下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老了许多,干裂的唇反复张合,化作一声长叹,“你是个懂事的。”

江毅佝偻着背,仿若一夕之间老了十岁,江袖双眸空洞,望着江毅离去的背影,再也流不出泪了,喉间干涩的厉害,“爹,我以为你丢了江衫,便再不会丢了我。”

“你是逼着我面对江家眼前的困境,故意让我听见你和许寅所言,即使不愿,也不得不愿,你算计自己的亲生女儿。”

4

转眼已是九月深秋,江袖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方才可以起身,期间许连城来看望了她数次,次次柔声嘘寒问暖,好似真的爱江袖入骨。

许连城这番关切,落在江袖眼里却是作秀,这位许家少爷不做名扬一方的戏子倒真是可惜了。

许是江袖言行太过得体且疏离,而后许寅来过江府几次,扬言要商议婚事,因而江家小姐和许家少爷联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明城,人人皆说是金童玉女,只可惜江袖虽才貌双全,却是个病秧子。

瞧着江毅与许寅兴致颇高,江袖落座在一旁默不作声,许连城倒是眉眼间泛着浓浓笑意。

“既是如此,那婚期便定在大年初一吧,那日长明城热闹的紧,是个新人结婚的好日子。”江袖正欲递到唇边的茶险些摔落,勉强扬起了笑。

“许伯伯,我如今身子不济,动辄便生病,尤其冬日里更甚,未免婚礼途中发生意外,不若此事待来年再开春行商议。”江袖此番言论得体,许寅也无从反驳,敷衍应了声便回了府。

任谁都看的出来许寅的不快,许连城却是善解人意,“阿袖,我知道你身子不好,此时来年开春再议也并无不妥,你好生养着病便是。”

许连城到底未曾勉强她,一番关怀后告了辞,江袖将双手放在唇边,轻呼了一口气,暖意横生。

许连城,多谢。

深秋几近冬日,院子里的木须草快枯了,江袖将药材通通摘取后,晒干磨成了粉,收在了库房之中。

肖轻是在院子里看见的江袖,悠扬的躺在长椅上,晒着秋日里少有的太阳,“你要嫁给许连城了?”

江袖杏眼蓦然睁开,怔了半晌,漫不经心道,“与你何干。”

肖轻知道,瞧她这番模样,定然是铁板上钉丁的事了,心中焦灼便不明所以的涌了上来,“那林深呢,你不是要找他嘛。”

“人要嫁,他也要找。”肖轻手中的烟蒂陡然落地,擦的铮亮的皮鞋被烫化了一角,“找他回来做什么?看着你嫁作他人妇?”

“肖轻,你无权过问我的事。”

屋檐上打了霜,因太阳升起化作水嗒嗒滴落,此言一出,肖轻万般心事终是重新咽下。

那一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江袖的铁石心肠,仿若为本就凉意刺骨的长明城渡上了层层冰雪,久经不化。

“江袖,你够狠。”肖轻走的决绝,江袖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院子里的藤蔓随着风落在了她身前,那是江衫生前种的坞茶藤,常年不败。

须臾,抬头望天,苍白面容落了两行清泪,闭眸唱道,“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江袖唱的,是肖轻最爱的戏――锁麟囊。

肖轻,我不是你的江衫。

5

江袖又拾起了抽烟的习惯,她享受烟雾缭绕的感觉,仿若神经被麻痹了一般,哪怕呛得咳嗽不止。

她帮着江毅打理江家事物,遇事冷静严谨,闲暇之余便在清竹轩陪着林絮,“阿袖,快过来陪我玩,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江袖抚上她的发梢,替她理了理凌乱的衣领,眉眼弯弯,“好,阿袖陪阿絮玩。”

“阿袖,我想吃桂花糕,林深做的桂花糕。”从前那个温柔可人的林絮,如今成了一个疯子,一个只会同孩童一般讨要吃食的疯子。

江袖呼了一口热气在手心,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递往唇边,鼻间是浓重的桂花香,眸光眺向远方,雨后初晴升起了七色彩虹。

她大体永远都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个深秋,那是林深投身军营的日子,长明城街头巷尾的百姓都顶着寒风送行,更有家中亲眷舍不下的,抹着眼泪哭的厉害。

林絮纵有万般不舍,却知晓轻重,她落了泪,却未曾大吵大闹,“哥,记得回来。”

林深递了一个银镯子给她,替她擦去了眼泪,“阿絮,我此番投身军营,是为了国家尽绵薄之力,哥答应你,一定好好的回来见你。”

那是江袖从未见过的林深,深邃眼眸里盛满了坚毅,一身军装铁骨铮铮。

“林深,好好顾着自己的命。”那是江袖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远处哨声已经响起,林深踏着矫健步伐离去,须臾,回头道,“阿袖,替我照顾好阿絮。”

江袖颔首,虽听不见声音,却知晓林深担心的是什么。

军队渐行渐远,长明城家家户户皆闭门不出,江袖掺着林絮回了江府,轻声细语的开导了一番,“阿絮,林深既是答应你了,便一定会安全的回来。”

“阿袖,林府早已成了长明城人尽皆知的破落户,是你替我们兄妹二人求情,才得以留在江府有个安生之所,吃穿用度皆不愁,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等着林深回来。”

那时的江府门庭若市,每日前来拜访之人不计其数,却也枯燥的很,江袖厌烦这些虚伪的应承,便去寻了林絮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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